第5章 牙齒
◎別這麽下流◎
這一場酒,說來不算偶然。
當日和品牌方簽完合同,寒暄兩句,時候恰到飯點,於是共進一席商務晚餐。
免不了叫上幾瓶好酒。
以盛淩薇如今地位,少有人敢硬著勸。隻不過她從前長居海外,對酒桌上一些常態不太了解,自己又毫不設防。
別人稍起一點哄,她就落落大方地舉杯,不知不覺喝空整瓶,沒空留意嚴愫頻繁遞來的眼色。
最後不出所料,醉得上了臉上了頭。
她強自撐持著體麵,把所剩無幾的理智撥弄兩下,從裏麵抽出最後一份禮貌來,和席間各人告過別。
讓嚴愫幫忙叫來司機,乘車回酒店。
一路上,用手背托著腮,眼瞼濃濃的酸,半閉不閉地,鬆鬆眺著窗外。
子夜的天藍得發磁,街景掠成色彩的線條,急速向後退去。
醉眼從裏麵捕捉到一幢寫字樓——好像就是宗笑那間公司。
……葉恩彌也在這裏。
盛淩薇厭惡這個名字帶來的不安定。可情緒像齲壞的牙齒,神經隱隱爛在肉裏,酸了疼,冷了疼,一碰觸就難以忍受。
在這個醺然的酒夜裏,她獨自下了車,搖搖晃晃走進酒店,刷開房門,忽然決定把一切都了結。
沈恩知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桌前麵端坐,詳讀一本外文期刊。見她開門也不進來,反倒轉身又要走,於是問:
“薇薇?這麽晚了,還幹什麽去。”
盛淩薇一手扶在門邊,回頭盯著他看。一身柔軟的棉質格紋睡衣,輕金色眼鏡,粉咖色小痣,氣質斯文的沈恩知。
欲望橫衝直撞,酒精成為最強勁的助燃劑。
與其這樣不上不下糾纏著,不如索性給自己一個痛快。
肉裏這一根爛神經,總要拆皮連骨地拔出來,才能清理幹淨。
如果確認不了對葉恩彌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不甘心。
那麽就先,得到他。
得到葉恩彌,然後再停下來,看一看,他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從小到大,她想要的就必須握在手裏。
“臨時有點事,找嚴愫聊聊。”
盛淩薇找了個理由含混過去,回手整理一下長發,“恩知哥,你早點休息吧,不用等我了。”
聽她這樣說,沈恩知點點頭,也不再多問,注意力倒回眼前的書頁上。
她和沈恩知之間,一貫如此。他會完成一切作為男友應盡的職責,隻是掐著尺度,平時對她的所作所為,似乎無意幹涉。
在一起這些年,他對她一徑禮貌克製。尋常親吻擁抱,似乎都是寡涼的,到了**,情潮最濃時,眼睛裏才能摸出一點熱來。
大抵也跟她一樣,沒有多少真感情。
說到底,她和沈恩知,也不過隻是互相做對方的替身而已。
盛淩薇嗤然一笑。
憑借記憶,叫司機送到寫字樓門前。
高跟鞋勒得腳背泛痛,她索性脫下來,光著腳走進去。
前台小妹正打著瞌睡,盛淩薇客氣地說,來找葉恩彌。
她是濃顏大五官,身量又高,臉不帶笑的時候,有種說一不二的氣勢。
前台小妹沒敢怠慢,說自己得聯係一下經理陳霜,讓盛淩薇稍等。
有這樣一個高挑纖長的美人立在麵前,前台小妹不自覺就比平時客氣許多,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你是盛淩薇嗎?那個超模?”
酒精麻痹意識,花了一些工夫才辨出對方講了些什麽,盛淩薇條件反射地站直身體,揚了揚下巴,頜骨到頸項輪廓分明,連成流麗的線條。
臉上殘妝敗色,眼裏酣醉未消,她卻一下子又漂亮起來,漂亮在那完美的下頜弧度,和豎成一根直線的腰脊上。
前台小妹顯然很興奮,拉著她就要合照。盛淩薇還醉著,沒空深想,囫圇應承下來。
忽覺前台小妹的視線越到了身後:“來啦?葉總,她說要找你。”
盛淩薇遲鈍回頭。
來的不是陳霜,是葉恩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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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葉恩彌抱到街邊長凳上。
“天這麽黑,又喝了酒,怎麽還亂跑。”
他沉聲說著,單膝觸地低下去,隨意而又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細腳腕,給她穿鞋。
被他數落了,盛淩薇垂著眼,衝他頭頂撇撇嘴:“你管我呢。”酒酣耳熱,吹過風,倒是清醒了大半。
夜幕低垂,路燈融融溫黃之下,她看著他長而分明的手指骨節,動作專注細致,為她係緊綁帶。
“恩知在杭州是吧,電話給我,叫他來接你。你們現在還有聯係?”
葉恩彌提起最為敏感的話題,盛淩薇心跳節奏好濃烈,似要竄出體腔。
見她不吭氣,葉恩彌隻好拿過她的手包,很快就翻出手機:“我找一下。”
緊接著,盛淩薇被他捏起手,想掙,沒掙開。
本打算拿她的手去按指紋,又發現手機是靠麵容識別解鎖。她倏地閉上眼睛,就是不讓葉恩彌得逞。
明擺著鐵了心要跟他作對。
而根據以往經驗來看,最後投降的隻能是他自己。
葉恩彌也不和她拗,想了想,和陳霜簡單報備,把盛淩薇帶回旁邊的公寓。
他和宗笑在這裏合買了兩間相鄰的複式躍層,許多個敞闊的大房間,當作員工宿舍。葉恩彌在杭州另有住處,但是工作日更習慣留在這邊。
這晚帶她回來,恰逢陳霜起夜上廁所。撞見他半摟著渾醉的女人,眼神很快變得別有深意。
葉恩彌心腔莫名一陣發緊,像勾了隻手在裏麵擰,淡瞥對方一眼:“不該看的別看。”
盛淩薇皺在他懷裏,拿眼梢兒環顧四周,目露嫌棄:“葉恩彌,你就住這地兒啊。”
葉恩彌有點無奈,低聲說:“陳經理在呢,給我留點兒麵子成麽。”
“不成。”
他的服軟取悅了她。盛淩薇還在嘴硬著,卻沒忍住笑起來。
仿佛感覺自己拿捏住他,很是得意的小模樣。
從她表情細節當中,隱約看出些微末的稚氣,屬於從前那個小女孩。
可是懷中這一具身段,又是溫熱的,極致熟態的。
葉恩彌忽地慌了,把視線斷在眼裏,移到別處去。抱著她穿過長長走廊,上了樓梯,往臥室走。
盛淩薇紅唇微張,有意沒意地,開始撩撥他:“葉恩彌,是不是你抱太緊了?我喘不過氣。”
見葉恩彌久久不語,盛淩薇淺推他手臂,潔白的脖頸向上揚著,又在他耳邊嗬出一縷吐息:
“幫我一下呀……”
她肌膚間有微涼的香氣,呼吸卻是熱的,甜蜜的酒味發酵在嘴裏。
葉恩彌腰身一下緊繃起來。喉結微動,脖頸上血管暗藍,是隱忍的痕跡。
好半天,才找回聲音。
“喘不過氣?”
他輕嗅著她身體的味道,琢磨了一下,手撳在細腰背麵,指節滑過皮膚,背人耳目地向上一撩。
盛淩薇背後瞬間鬆了,是內衣搭扣隔著衣服,在他指間脫解而開。
呼吸舒快許多,臉也馬上轉紅。
她肌膚敏感,腰上尤甚。那隻手在後麵一通胡鬧,惹得她骨頭軟脆了一半。
眯起眼,氣息絲微的顫,把罪責都往他身上推:“你都說了,陳經理在呢,能不能別這麽下流。”
“不能。”
葉恩彌故意頂她一聲,長眼斜斜地挑,轉而又輕笑,“騙你的,他早回房間了。而且不是你自己讓我幫忙的?薇薇,別不講道理。”
進了臥室,輕手輕腳把她擱到床頭。怕驚到她的眼睛,隻開了半盞小夜燈。
他手臂撤走,盛淩薇全身沒骨頭似的,就此鬆散開來,像件綢緞麵料垂落在地上。
指尖卻往他心口點兩下:“給我倒杯水,要涼的。”
“支使我習慣了是吧,大小姐。”
話雖如此,還是順從地起身。端杯涼水回來,她已經雙眼緊闔,仿佛睡著了。
葉恩彌不發一語,杯子放在旁邊,低頭去端詳她的麵容。
八年過去,已是二十六歲的風貌韻致,可是到他麵前,卻依稀還有著十八歲的眼睛。
葉恩彌忍不住伸手去碰觸。
盛淩薇像是陡然驚醒了,霎一霎眼,睫毛尖軟翹絨密,就蹭在他掌心。
“葉恩彌……”
她忽然抬起手,勾著他脖子拽下來,與自己幾乎是臉貼臉的距離。
下一秒,葉恩彌就被她狠狠咬在下巴上。
好一會兒,直到齒關酸沉,力氣耗光,這才鬆了牙。
葉恩彌摸了摸她咬過的那塊皮膚,黑夜把窗玻璃塗成一麵鏡子,他抬眼就看見兩排齊整清晰的牙印,這回可刻在肉上了。
想來她是真的恨極了他,恨到牙根都在癢。
葉恩彌啞然失笑,垂臉望著她,還沒開口,盛淩薇注意到他的視線,側目過來:“看我幹嘛?”
葉恩彌說:“嗯……你牙挺齊的,不咬人的時候還看不見。”
盛淩薇哼哼了兩聲:“葉恩彌你真討人厭。”
酒後的她是嬌憨的、惹人疼憐的,比起平日突然多了溫度和情感,甚至有點冒傻氣,是當初那個天真純稚的小女孩。
於是葉恩彌笑起來,心尖融融起熱,嘴裏還在開玩笑:“是吧,要麽你小時候那麽喜歡我呢。”
盛淩薇偏著臉,幽微的燈光攏在麵上,她的聲音也模糊,好像呢噥了什麽。
可實在太輕弱,葉恩彌沒聽清,彎腰俯身,湊到她唇邊。
他挺有耐心,問:“薇薇,你說什麽?”
盛淩薇歪頭,故意在他喉結處蹭了一口。
擦下一個粉灩灩的唇印。
葉恩彌說不清具體是什麽顏色,隻覺得那質地有點涼膩,釉一樣的,附在皮膚上慢慢幹了,像留了張小嘴在頸間輕輕吸吮。
忽然慌了,穩穩心神。
呼出一口長氣,如同歎息,輕輕問她:“薇薇,你到底想要什麽?”
手機在包裏嗡嗡振響,然而誰也沒側目去看。
是嚴愫,收到一項突如其來的商務內容變動,於是連打三個電話,要和盛淩薇談談。
始終無人接聽,她猜盛淩薇該是昏醉過去,心念微動,又撥給沈恩知。
這回很快被接起來。
嚴愫簡單說明意圖,沈恩知言辭也客氣,表示第二天再代為轉達。
“薇薇睡著了,您也早點休息。”他周到地說。
掛斷電話,沈恩知抿緊唇角,瞳孔小幅度地顛動一下,轉而看向枕邊。
蓬軟的床被之內,空空如也。
他和盛淩薇,這麽多年過去,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不算很多。她從前專注於打拚事業,一年到頭都在海外。又因此和家裏鬧翻,回國的次數就更疏了。
而他護照都壓在單位,因私出國限製頗多,不能常去與她見麵。
沈恩知也不用社交媒體,隻有在電視上找她的身影。
有時盛淩薇會打個視頻過來,嘴裏笑說想他,要看看他。
沈恩知心裏清楚,她真正想看的該是另一個人。可她總不明說,好像隻要拒絕提起,那個人就能像陣風刮過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沈恩知也裝作一無所覺。杜撰一個不存在的、容貌和她相近的女孩,就這麽陪她演戲。
演到最後,半真半假,誰也說不清。
偶爾在國內見了麵,盛淩薇依然是小時候那樣子,親密無間地叫他哥哥。濕漉漉的眼,紅的嘴唇,白的皮膚。濕潤在他手裏,顫栗在他身體下麵,越化越軟。
這麽多年,她孤身在外,生活中有沒有別人陪伴,沈恩知其實不能確定。他沒問,也沒去看,在她男友的位置上穩穩坐著。對她一切行為,從不多加幹涉。
隻要不是葉恩彌,就沒關係。
沒人能對他構成威脅。
隻要不是葉恩彌,誰都可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