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潮綿

◎好吃麽◎

兩條鮮鯽魚, 入夜時分被葉恩彌提回家,還冒著清淩淩的水氣。

去腮,刮淨鱗片, 內外拾理幹淨。腹中塞入橙皮、生薑,放進砂鍋煨煮。

還有五花肉丁, 與碎馬蹄攪拌到一塊去, 加上香料調味, 摔打成緊實的圓團, 另起一灶清燉。

葉恩彌的手指靈活韌長, 每道工序都處理得盡善盡美,連一滴多餘的湯汁也不會遺漏出來,濺髒大理石台麵。

盛淩薇就坐在流理台對過,她穿著淡膚色睡袍, 質地是滑潤的絲綢, 在光源下方隱約漫著細膩緞光。麵料很輕薄, 被頂燈明亮地直照, 下方依稀透出纖瘦的身體輪廓。

葉恩彌眼唇手腳一徑規矩,專心對付眼前食材,沒有過多往她身體上看。

盛淩薇以手背撐著臉頰,歪頭觀察他煙熏火燎之中依然英挺的側臉。

“那年你走之後,都做了什麽?”她突兀問。

葉恩彌短暫瞥過來一眼,雙眸光銳而深秀, 常是懶慢輕笑的樣態:“打工唄, 養活自己。然後去大大小小很多俱樂部試訓。”

“以前在沈家的時候, 沒人找過你?”

“有啊, 小時候天天有人找我打職業, 一上遊戲就是各種俱樂部負責人私信, 那時候不懂事,隻覺得煩。”

“當時你怎麽不去?”

他下巴往她的方向一勾:“理由不跟這兒呢麽。”

葉恩彌曾經缺乏進攻性,沒有爭強好勝之心,對於頂尖豪門俱樂部的邀請,也統統一概回絕。隻耽溺於美妙的初戀裏,想一直就那樣安穩陪在盛淩薇身邊,哪裏也不去。

他背靠沈家,不需要多麽大的作為,也足以平順甚至優越地過完一生。

直到那天盛長榮叫他進家門說話,殘忍又直白地擊碎一切美夢。

肉身的疼痛很快消退,精神的瘡疤卻一直存在,午夜夢回間頻繁出現她的麵容,睜眼就如鏡花水月般消碎了。

但葉恩彌其實並不怨恨,他明白自己理應成長,去爭去拚,才有能力肩負起和她的未來。

盛淩薇接了杯溫水喝,緘默一會兒說:“當初又何必瞞著我。”

葉恩彌一手掂開砂鍋的重蓋,往裏添點燒酒和胡椒,嫋嫋蒸霧裏,神情叫人看不真切:“盛叔叔也沒什麽錯,我那會兒哪配得上你?我把真相告訴你,推你去處理,讓你跟家裏人吵架鬧翻?怎麽可能。是我自己不夠資格,就得扛下這些,好好拚出個樣子。”

葉恩彌沒言明,其實那段時間他們頻繁爭吵,本是小情侶之間不痛不癢的矛盾,到底年紀太輕,誰也不懂得退讓經營,一句推擠著一句,吵到最後盛淩薇急了,口不擇言讓他滾。

葉恩彌脾氣其實不算差,懶洋洋地表示滾就滾,轉身要走。

盛淩薇心裏一下火氣猛竄,又旺了八九分,指著他連聲說葉恩彌,我真的好討厭你,反正家裏人也不會同意,早晚得分,你不如現在就走,索性也別回來了。

這事兒說大不算大,偏偏發生在那個特別的時間節點。後來跪在盛長榮麵前乞求的時候,他不經意間想起的就是當時她厭煩憎惡的表情。

或許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獲得她家人認可,也和那句話有關。

隻不過事到如今,峰回路轉,也沒必要再說明。

盛淩薇歪過頭,迎著島台之上奶白的頂光,肌膚也如玉無暇:“照你這麽說,我是不知情的,你沒錯,我爸也沒錯。那到底是誰有問題?我們怎麽就非要落得這種結局?”

葉恩彌看著她的臉,壓抑住體內那股想親吻她的強烈渴望,唇角揚了揚,聲平氣和說:“很多事都沒有對錯,隻是不同的選擇。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那時候沒走,如今該是什麽樣……未必比現在強。”

盛淩薇若有所思,順著他的話往下梳理:“要是我當時和你一起走了,可能每天都得因為家長裏短拌嘴吵架。……你每天去外麵打工,試訓,回家還得給我做飯,你會不會覺得不耐煩?”

“你看我這幾天像不耐煩的樣子麽?”葉恩彌幹脆轉過身來,隔寬敞一麵島台與她對望,兩手支著台麵,認認真真說,“要不是你喜歡你的事業,還要回去工作,我這樣過一輩子都樂意。”

她哂笑,聲腔利落地嗆他:“誰要跟你一輩子,你是我的什麽人?”

葉恩彌也不惱,伸手過來把她鬆敞的領口掖並上一點:“薇薇,你可以拿小號發微博問下我們是什麽關係。然後就會有你的粉絲和我的粉絲一起告訴你,我們是真夫妻。”

他回到灶台前繼續掌握火候、增補調味。

一身鬆軟的淺色家居服,氣質舒適合宜。

這麽多年不見,他有些地方一如既往,有些地方又變了很多。

盛淩薇逐漸琢磨出來,葉恩彌是那種隻活在當下、享受每一個瞬息的人。除了為她設立一個亟待達成的目標,他很少做長遠考慮。

人生豈非也隻是一個漫長的瞬息。

一道鯽魚湯稠如牛奶,一道淮揚獅子頭湯汁清亮,擺在盛淩薇麵前的餐布上。葉恩彌和她並排坐,用餐之前隨意問:

“以後不用去徐教授那兒了吧。”

“誰說的?他的團隊每月還要跟進一次回訪,說是要持續一年。”

葉恩彌點頭,半晌又試探:“什麽時候回北京?”

“還能再待一禮拜。”

葉恩彌“嗯”了一聲,嗓音有點涼絲絲的,發悶:“我也快進亞運村了。過兩天有個表演賽,跟馬來西亞的國家隊,要不要來?”

“看我心情。”她含糊其辭,轉而問,“你現在還拚這個亞運冠軍做什麽?”

葉恩彌剔出一根魚骨,將裏肉夾到她眼下的盤碟裏:“你爸說這個項目的世界冠軍不算什麽,全滿貫也不夠格,我想想也是。薇薇是大明星,我必須得披國旗,當亞運冠軍,說不定以後還會是奧運冠軍……這樣才配得上你。”

“那時候你都多大年紀了?”

他像是剛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年輕,麵上鬆散的表情忽地一鈍:“也是。那就奧運冠軍教練吧。反正有這個名頭在,不會丟我們薇薇的臉。”

葉恩彌在外頭還稍露點鋒芒,到她麵前總顯得幼稚,還有些可愛的冒傻氣。盛淩薇隻覺得好笑,身體不自覺往他那邊挨近半寸,嘴角彎彎地低頭吃飯。

他從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如今手藝竟然這麽好。她覺得好吃到吞舌頭的一餐飯,必須得配點酒才行。

葉恩彌平常滴酒不沾,家裏沒什麽像樣的威士忌,隻有隨處可見的街酒傑克丹尼。

盛淩薇隻好湊合著兌軟飲喝,而葉恩彌依然是單開一罐可樂加冰。

好端端的一個微醺之夜,情致與調性烘托到最佳狀態,他喝冰可樂,未免敗興。

盛淩薇卻也懶得管他,吃完飯就仰躺在沙發肚上,自斟自飲喝到半熟半醉。

不一會兒,見葉恩彌老老實實坐在腳邊,默默喝可樂作陪,她忽然開了腔,比起問話更像抱怨:“葉恩彌,你一會兒說別人覺得我們是真夫妻,一會兒又說要配得上我,就是不講最關鍵的東西……”

他太了解她,幾乎在尾音沒落下的時候,已經明白個中意味。

葉恩彌揚眉,很快開口,聲音裏大半都是歎息:“我還愛你,一直都是。薇薇,你不就是想聽這個?”

她這下滿意了,撐坐起身來,腳尖輕輕撩撥他手肘,嘴裏明知故問:“真的假的?葉恩彌,你可不能騙人。”

肘關節的皮膚激起鮮明的癢和熱,葉恩彌明明沒喝酒,聲音和眼睛卻仿佛將酣未醉了,呢喃著說:“小祖宗,我都這樣了,你覺得呢……”

他側身覆上來,一手按下她端著水晶酒杯的手,非要索吻。男人的氣息太熱了,燙得她唇麵上一陣緊皺,令人困擾的熱氣由口腔渡進來,沉進腑肺深處,墜到小腹裏去。

似乎蒸散開來,化成一汪潮濕的水。

肌膚相貼的地方滾燙滾燙,分不清究竟是誰的體溫驟升,盛淩薇渾身劇烈打起一抖,條件反射地想抽回手。可他好像用上了幾分力氣,把她握得那樣牢。

他離得非常近,淡淡煙味隱約氤氳過來,卻並不惹人生厭。

葉恩彌的掌型偏薄,骨架非常漂亮,扣嚴了她的手,擰掉酒杯的過程中一下沒接牢,墜在地麵碰碎了。那脆亮一聲清響,如同進攻的擂鼓直叩在心,他胸臆忽然滾燙滾燙,全身的皮膚都在細微地抖索著,推促他抬手握住她細巧的腰肢,將人整個兒地翻了個麵。

現在她美麗的兩扇蝴蝶骨就貼在他心前,葉恩彌隻覺得思神猛烈搖撼著,如此姿態緊密相依,心髒都和她疊在一起,漸漸交融成步調相同的韻節。

“薇薇。”

“幹嘛……”她聲音也在顫抖。

他難受得低哼一聲:“今天可不可以……”

“你再說一遍就可以。”

“什麽?”

“再說一遍。”

他唇邊抽出絲笑,低頭去啄吻她白皙的後脖頸:“愛你,薇薇。我愛你。讓我說幾遍都行……”

葉恩彌明明從不信鬼神之說,卻在這一刻疑心自己被某種邪靈的妖祟所魅惑。這其中一定存在著超乎自然的力量,不然他怎麽會如此深受吸引,如此陷入迷戀、失去自我?

他等了二十七年,好不容易獲得首肯,隻覺得好像在醒著做夢,連手都不知道放去哪裏。

這時混沌一片的頭腦裏忽然竄出個念頭,馬上從她身上彈起來:

“我,我先去浴室一下。”

“幹嘛?”

葉恩彌一本正經說:“聽說最開始都會很快,第二次才能久一點。”

盛淩薇慵倦地卷過身體,一手撐扶著頭,長發如雲拂散在身後:“就在這兒唄。之前又不是沒給我看過,裝什麽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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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椅子被雨澆透了,濕漉漉的潮綿,盛淩薇喜歡降雨的味道,屏氣坐下去。撩開身上的絲袍,怕被弄髒衣擺。

她的手細長而溫暖,皮膚蜜一樣潤潔光亮,按在他凜冽的腕子上,被他就勢捉到掌心裏。

“親我。”盛淩薇下令,而他遵循。

這個親吻綿長而緊密,舌尖黏卷在牙床,他將她的聲潮盡數吞下。

過不久,緊繃到死硬的脊梁乍然鬆開了,葉恩彌眉尖慢慢舒展,一邊親吻觸目可及的一切肌膚,一邊說:

“薇薇,謝謝……”

以他的經驗來評判,這表現姑且可以算作可圈可點。

但盛淩薇還沒來得及回味,已經被這句莫名其妙的感恩弄得有點哭笑不得:“……你有病吧葉恩彌。哪有這種時候說這個的?”

“不是,我,我。”他舔舔薄嘴唇,還在隱約失神,“我沒想到,沒試過……原來是這樣的……”

“傻子。”她評價。

“對對,我傻,我最傻,薇薇說的都對。”他真像是丟了魂魄,癡癡地把臉深埋到她微汗的發間,用鼻腔和口舌接納她全部的氣味,“下回什麽時候?”

“你想什麽時候。”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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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天的奔波忙碌,沈恩知終於得空,將手機設置連接新的局域網。

一眼便捉住盛淩薇的問候。

他端詳著那幾個字,看了又看,簡短回複:沒事,不用擔心。

沒想到過不久,她一通語音打過來。

沈恩知接通,並未先開腔,聽見她說:“恩知哥。你……”

他穩穩心神,語氣緩定:“怎麽了,薇薇?”

“注意安全。我最近看到國際新聞,那邊挺亂的。”

“好。我們有軍隊保護,放心。”

“嗯。”盛淩薇說到這裏,似乎暫時詞窮,醞釀了一會兒,又問,“什麽時候能回來?”

沈恩知耐心解釋說:“這邊撤僑處理完,我跟劉公使還有下一個地方要去。一路走下來,恐怕要兩年。”

“還是這麽危險的地方麽?”

“不會了。”

當然是在說謊。

而盛淩薇並不知情。

她想到新聞裏灰敗殘酷的畫麵,不由犯怵,隨即柔和了聲氣:“等落腳之後告訴我,我給你寄你小時候最愛吃的點心。”

她主動提起兩個人之間私密的年少往事,沈恩知隻覺得指縫之間幹燥起來,想到小時候常吃的那種外皮酥脆的特供糕餅。沈恩知至今都不知道配方是什麽,其實也沒那麽喜歡,但很合盛淩薇的口味,他也就從大人那裏討來幾盒,陪著她吃。

她那時候身型矮,手也是小小軟軟的一團,捏了糕點喂給他。沈恩知很是斯文,吃東西都是碎口碎口的,細嚼慢咽。盛淩薇到後麵沒了耐心,索性把剩下的起酥都按在他唇上。他口中一下甜膩,卻抓緊這難得的機會,輕輕吻在她手心。

不自覺地,喉結微動,想起那時的情形。

“好。”沈恩知低聲說。

盛淩薇跟沈恩知說罷,掛斷電話。她此時正在葉恩彌的主臥裏,頭腦清醒了,眼睛還困倦著,身邊空無一人,忽然想到不久前在客廳裏,體膚夾纏,情熱橫生。

葉恩彌這個人很簡單直白,像是根本不會壓製感受和反應,他喜歡叫,也喜歡喘,胡亂親她頭發,咬她耳緣、和手指尖兒。

到後來額上清汗越來越密,他一張俊朗的臉孔迷失又沉溺,牙關緊咬到下頜骨浮現尖銳的輪廓,甚至連眼瞳也泛著濕紅。

他的目光非常明亮,直照到人心裏去。

想到這裏,倒是清醒一些。

手慢抬起來,在床邊牆麵上沉敲了兩下,給門外的人聽見。

“我跟他打完電話了,你可以進來了。”

葉恩彌依言開門進屋。

他一手扶著牆,沒多走幾步,黑眼眸,白皮膚,整個人也沉在黑白分明的靜默裏。

過了許久,站在門口低聲問:“所以以後就要一直這樣?”

“怎麽樣。”

“他來找你,我就要躲到外麵去。”

葉恩彌頭頸微垂著,姿態和聲音都顯得低落、消沉。黑色碎發散下來,看不見他的眼目,隻餘有棱有角的嘴唇露在視野裏,緊緊繃著力度的痕跡。

盛淩薇故意說:“不然你想怎麽樣,和他一起?”

葉恩彌走到床邊,蹲下去握住她放在床沿的手:“你……你把我當狗是吧。薇薇,別氣我了行不行。看我難受你是不是特高興?”

他嘴裏不大高興地嘀咕著,口唇卻在親她柔軟的手指節,而盛淩薇非要以指腹捺住他的薄唇,不許他再進一步。然而眼睛裏麵是笑著的,似有波紋盈盈閃動,好像天上掉下的一顆大星。

“我就是打個電話關心一下恩知哥,你怎麽還急了。”她霎了霎眼,側目看他,“葉恩彌,那你這麽難受,是不是不愛我了?”

“怎麽可能。”他馬上否決,掂了掂嘴角,露出一絲眷戀又憂鬱的笑,“但我確實好難受,薇薇,你幫幫我……”

他伸手慢慢勾過去,把她的吊帶絲襪剝下來,像是剝掉一層絲滑細薄的皮膚。

盛淩薇騎在他的肩上,腳腕勾著他肩胛,弓蜷著腰,手揉碎他微汗的頭發。

“好吃麽……”她問。

馬上得到肯定的回答。

盛淩薇茫然地漫想,如果葉恩彌真是條狗,他在這種時刻一定會搖起尾巴。

【作者有話說】

關於弟弟的工作內容純屬虛構,切勿考究。

再次重申,用了安全措施,隻是沒寫細節

閹割版,鎖我八個小時,湊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