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說謊
◎情熱最盛時◎
“我很早就睡了。怎麽了?”
房間裏光線太暗,她絨長睫毛壓下來,一對影惻惻的眼眸,強作鎮定地與他相視。
手心冒出一層微涼的汗。
她原本以為,沈恩知應該不那麽在乎才對。畢竟在他心裏,還裝著另一個人……
或許要怪她自己心虛,總覺得他的提問意有所指。
沈恩知停了一停,低聲改口:“昨天晚上……你睡得好麽。”
“還行吧。床太大太空了,恩知哥下次陪我睡。”
謊言和欺騙輕如嗬氣,如此順滑就出了口。她麵不改色,親密地挽上他手臂。
沈恩知抿唇,將抑不住的歎息壓在舌下,像幹吞了一口香料,有些苦麻的疼痛。
不敢點破。
總是難免不安,擔心盛淩薇隨時都能離開他。這些年,在**情熱最盛時,她把他當作葉恩彌。下了床回到生活裏,他就成為那個童年陪伴左右的鄰家哥哥,因為各取所需才糾纏在一起。
要說真正的男女情愛,到底欠缺。
如果把真相挑明,她會不會感到困擾和厭煩,索性一走了之?
起碼現在她還肯隱瞞。是不是說明,她對他有那麽一點點憐恤與在意。
對,對。就是這樣。
是她在乎他的感受,所以才要偽裝,才會說謊。
沈恩知心情明朗了一些,頷首說:“嗯。下一次,我們睡。”
耐心地等盛淩薇穿衣打扮,驅車帶她回家。每當在交通燈前停下,沈恩知總要騰出手碰一碰她,有時拉拉指尖,有時親吻一下麵頰,仿佛要通過真實有溫度的觸感,確認她還在他身邊。
不過動作謹慎又克製,怕引起她的反感。
盛淩薇隻覺得他今天格外反常,甚至有點黏人。可是黏人這個形容,穿到沈恩知身上,總有種詭異的不協調。
多年以來,他一直是冷靜疏離的模樣,連溫柔也把握著分寸。
沈州同和葉瀾從成都回京,早等在沈家宅子裏。葉瀾文工團出身,一把和暢玉潤的好嗓子,性情也爽脆健談,還沒見人,笑聲已經遞出來。
盛淩薇剛和沈恩知並肩進房,就被葉瀾親親熱熱握住了手,連聲說一年不見,薇薇越來越漂亮,身段兒還是這麽好。
閑話沒聊兩句,年輕的勤務員從樓上下來,說爺爺身體不適,讓他們先開席,於是都到用餐的圓廳落了座。
冷盤上過幾碟,葉瀾終於收不住眼裏的憂色,發愁地看她:“薇薇,還不跟你爸爸說話麽?再過兩年他也退下來了,就一個親閨女,晚年還得你陪著,何必鬧得這麽僵。”
“葉阿姨,是我爸不跟我說話。”盛淩薇頓了下筷子,在沈家人麵前,不好把話說得太尖刻。可她實在委屈,神色和語氣都有些生硬,“從我做模特開始,他就嫌我把身體當物件,露這露那的給人看。我越出名,他就越嫌我丟他的臉,連家門都不讓我進。”
之前盛淩薇在業內聲名正盛,走過不少備受矚目的大秀,還與幾個頂奢品牌達成合作。她無疑是當今風格最為獨特的名模之一,冷眼如蛇,台步像獸,自成一派渾然銳意,有些造型至今仍被視作經典。
甚至作為建刊以來第一個國模,獨立登上歐洲新銳時尚雜誌封麵,堪稱非凡成就。那段時間,國內媒體競相報道,一時風頭無兩。
盛淩薇特地推了工作,休假回國,打算跟盛長榮服個軟,了斷這場堪稱荒唐的父女冷戰。而且盛長榮不讓她進家門,她也很久沒見媽媽了。
不料門口執勤的小戰士把她攔在外頭,麵露難色,說首長反複囑咐過,他也沒有辦法。
那時候盛淩薇手挽行李箱,扭頭走進隔壁沈家。
“你性子也固執,該是隨了長榮。”沈州同嘴角繃硬,淡淡說。
葉瀾對她笑了笑,欲言又止:“但是,薇薇啊,等以後和小知結婚了,還是得注意影響。”
沈恩知聞言抬目,口吻斯文收斂,卻是認真在說:“沒關係。這是薇薇的事業。”
“說什麽呢,小知,我們家也是體麵人家。”葉瀾不讚同地蹙眉,緊接著反應過來,嘴角馬上牽出勉強的笑,“……不是,薇薇,阿姨沒有別的意思。”
盛淩薇一直知道,沈家人也和盛長榮一樣,對她的職業心有微詞。
做模特,工作內容就是展示身體。品牌會推出內衣泳裝產品線,也有攝影師要求模特扮相性感。走秀,拍時裝,商業廣告,有時衣著露膚度極高,甚至並不會特地遮掩敏感部位。
對他們而言,自然難以容忍。
幾道主菜新出爐,陸續端上桌,騰著悶香的鍋氣。沈恩知給葉瀾夾了塊花膠,溫聲細語地開口,巧妙轉圜眼下令人不適的尷尬:
“媽媽,家裏廚子的手藝薇薇從小吃到大。之前她在國外,最饞這個味道。”
一麵說著,一麵不著痕跡地,把盛淩薇愛吃的鬆鼠桂魚安排在她跟前。
沈老爺子就在這時進了圓廳。他頭發短而精悍,與髭須一樣泛雜著銀白,拄杖向前緩行,身姿紮實,步態穩健。
沈州同和葉瀾全噤了聲,席間一時隻剩下碗筷輕擦的細微動靜。
盛淩薇先招呼:“爺爺好。”
沈恩知舉止得體,輕巧地拉開首位的高背椅,讓爺爺安穩坐下。
沈老爺子板正一張肅臉,麵向盛淩薇,這才鬆了點勁,和藹地問:“薇薇啊,和恩知的日子定下來沒有?”
隻有在沈爺爺麵前,盛淩薇才會如此乖順,展開笑顏回答:“最近剛回國,還有很多事呢,爺爺。”
“不急,不急。恩知的工作也忙。”沈爺爺濁咳幾聲,招手叫人拿酒過來,“以前你總不回來,難得聚一次,陪爺爺喝點吧。”
新拆的一瓶陳釀,拿出去醒到時候,才呈上桌。
沈爺爺拒開旁人上前攙扶的手,親自起身給她倒酒,自己深啜一口,問:“葉瀾還有印象嗎?薇薇第一次在咱們家過年,恩知就哄她喝茅台。”
爺爺年紀大了,難免糊塗。其實喂她酒的,不是沈恩知。
盛淩薇記得那年春節,她和父母被邀到沈家過除夕。
沒人注意的時刻,葉恩彌用筷子尖蘸了點茅台,晃在眼前逗她玩兒,笑說她肯定不敢試一試。
盛淩薇最怕別人說她不敢,非但嚐淨了筷子上的酒,還自己倒滿整整一小杯,咕咚咕咚喝下肚,把一邊的葉恩彌都看愣了,伸手想攔,也沒攔住。
多年過去,葉恩彌已成沈家的禁忌。
葉瀾不敢提起,隻好順著老人家的話,點頭稱是,又說:“薇薇那時候年紀小,嚐一點就醉了,還說要嫁給小知呢。”
當時盛淩薇不過八九歲的年紀,第一次接觸高醇度的酒精,醉得一發不可收拾,長睡了十幾個小時才醒。對於這一段酒後軼事,她倒是毫不知情。
餘光裏,見沈恩知神態從容,輕輕點頭:“我問薇薇是不是認真的,薇薇還跟我拉鉤,說長大以後,一定要做我的新娘。”
他語聲向來寡素,聽不出太多情緒,隻是唇角淡淡的笑弧,不自覺地越牽越開。
葉瀾也就跟著笑:“那會兒薇薇還是個小姑娘,已經這麽言而有信了。”
盛淩薇手指間無端發癢,突然想抽煙。
餐後打開電視,恰巧是北京體育頻道,竟不期然看到葉恩彌。
電競快訊欄目的主持人正在讀稿:
“……五年前不敗神話的締造者,唯一的世界賽雙冠王,手傷退役三年之後,突然高調宣布複出……”
屏幕上出現一張照片,是他多年前比賽的官方定妝照。那時的葉恩彌姿態秀拔,身穿淺色隊服,露出一截脖頸又瘦又白,下巴微抬,還是稚澀飛揚的少年麵孔。
葉瀾神態一下不對勁了,手上鬆了力氣,水淡雲輕的玉鐲子磕在茶幾邊緣,一聲清脆碰響。
她定看著電視機,目光怔忡又啞然:“小彌……”
沈家爺爺斷然撂下拐杖,厲聲喝道:“關上。恩知,聽到我的話了嗎?關上!”
沈恩知麵無表情,抬手換台。無人察覺地,輕輕一揉眉心。
切到音樂頻道,在播放演唱會的現場錄像。琴音喑啞,一沉再沉,配合著低暗的男人聲。
——讓理智在叫著冷靜冷靜,還恃住年少氣盛
——讓我對著衝動背著宿命,渾忘自己的姓
“恩知哥,我出去抽會兒煙。”盛淩薇忽然說。她音量放得很輕,隻給他聽見。
這是爺爺立的規矩,哪怕是沈州同,進了家門也得把煙掐滅。
她拿起電子煙和手機,躲到外麵花園。
難說抽煙是不是她為自己找的借口。總之才到門外,已經給葉恩彌打去電話。
一接通就問:“什麽時候還回北京?”
他故意反過來問她:“怎麽不來杭州呢,薇薇?”
“幹嘛?我才不去。房子都裝好了,馬上就能搬。”盛淩薇說,“而且北京到杭州太久了,我好累,懶得動。”
“嗯,好。隻要你高興,怎麽樣都行。”葉恩彌寬容地說,喉裏醞釀幾分薄笑,聽起來舒緩而閑適。
溫熱曖昧的語態,似是意有所指:“那就,薇薇歇著,我來動。”
客廳的電視裏,音樂還在繼續。被傍晚的長風篩得模糊,難以認清字句。
——不敢有風,不敢有聲……
——好想說謊,不眨眼睛……
電話掛斷,盛淩薇回過頭。發覺沈恩知不知何時來到身後,一手扶在窗框上,靜靜凝望著她,眸色晦暗不明。
霎時間,她感到嗓眼緊澀,不確定他到底聽見多少。
【作者有話說】
總之事情是這樣的:小時候哥哥撬了弟弟牆角,長大了弟弟撬回來,現在哥哥又撬回去,然後……
後麵會有更多的回憶殺蒙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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