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蟹黃豆腐
奔霄進門時,兵營裏訓練剛剛結束,華陽王的書房燈火通明,越影守在門外,看見奔霄就瞪他一眼,“怎麽才回來?”
奔霄揚揚手中木桶,得意一笑,“剛買的飯。”
越影嗤笑,“歇歇吧,迎仙樓剛剛重新送來的食盒王爺都沒動。我瞧著,主子今晚怕是沒什麽胃口。”
“一天都不吃怎麽行?吃過這一口才知道。去去,幫我拿個碗來。”奔霄趕走越影,敲門進屋。
楚斐停了筆,抬眼看他,“何事?”
奔霄連忙上前,獻寶一樣把木桶放上桌案,“王爺還沒進晚飯吧?這不是巧了,嚐嚐,新鮮的豆花,那鹵汁簡直絕了!”
楚斐輕斥一聲,“多事。”但還是將手邊筆墨放到了一邊。
奔霄趕忙打開木桶,低頭一看,表情凝固。
簡清說得一點不假,即便他一路小心,一桶豆花也碎了一小半,浮著白色的豆花碎,看起來賣相相當差勁。但問題不是這個,而是木桶裏浮著的厚厚一層紅油。光是看著,都能感受到吃進嘴時的刺激火辣。
而王爺,吃辣真的不太行。
華陽王口味偏清淡,因為他的喜好,之前京中一度興起了鮮炙這道菜。時蔬嫩葉裹鮮魚膾,焯過雞湯,取其鮮美,故名鮮炙。來到鳳溪城,不管是簡氏酒樓,還是迎仙樓,擅長的都是南地菜色並一兩道北菜,再綜合王爺口味調整,倒是也舒舒服服吃了半年。
可之後簡老爺子病倒,迎仙樓的廚子雖常有巧思,但功夫畢竟還不到家,王爺挑挑揀揀,有時吃有時不吃。但無論如何,茱萸等等調辣味的菜肴,是絕不會上桌的。
王爺自己可以不在意被辣到,作為近衛的奔霄得記得。可是看著這桶辣油拌豆花,奔霄心裏實在沒底。早知道會這樣,他就不催了,專心盯著簡清少放兩勺辣椒,現在就不用擔心會不會讓王爺被辣哭。
楚斐見他久久未動,接過越影拿來的碗勺,問道,“怎麽?”
奔霄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伸手又去拆一旁迎仙樓的食盒,“爺,咱吃這個。”
和木桶掀開後的濃鬱辛香不同,迎仙樓的食盒打開,卻是鮮香撲鼻。
金黃的湯汁掛在嫩豆腐塊上,間雜小蔥和粉紅蝦仁,光是顏色就看著賞心悅目,更別提食盒打開時那股鮮美鹹香,勾得人食指大動,是與辛辣刺激的辣鹵豆花完全不同的美味。
隻看賣相,蟹黃豆腐與辣鹵豆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說蟹黃豆腐是屏風後的江南嬌俏美人,辣鹵豆花就是北地市井裏長成的潑辣女子。就像奔霄方才所想,簡小娘子這街頭小吃,完全上不得台麵。
然而,奔霄的阻攔完全沒有起到作用。木桶掀開之後,楚斐眉梢就是一動,一整天沒有吃幾口飯菜的肚腸鬧了起來,明明他過往口味更傾向於蟹黃豆腐的鮮美,卻不自覺地被這突兀闖進他世界的熱辣風情所懾。
“拿去倒了。”楚斐揚揚下巴,對蟹黃豆腐失去食欲後,他連仔細點評都懶得。
越影向來最為聽話,見王爺做了決定,他上前撇了撇紅油,揀了木桶中沒有碎的幾塊豆花撈在碗中,遞給楚斐。中途卻被奔霄攔住,奔霄頂著王爺冷漠的眼神,幾乎要哭出來,說道,“主子,要不,再想想?”
楚斐對奔霄如喪考妣的表情視而不見,自顧自舀一勺豆花吃下。一勺進嘴,他頓了頓,臉色慢慢變紅,露出些許忍耐之色,然而,一陣劇烈咳嗽聲還是爆發出來。
“咳咳咳!”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王爺,要不咱們回京吧。您在鳳溪吃不好喝不好的,這樣下去可怎麽辦?”等楚斐終於緩過勁來,奔霄遞一杯水給他,愁眉苦臉地說道。
楚斐抬頭,手上舀豆花的動作不停,冷冷睨他一眼,“很閑?”
要是往常,此話一出,奔霄早就嚇得自己去麵壁了,可是如今楚斐被辣得眼圈通紅,滿臉是汗,再出聲威懾,也缺了幾分迫人氣勢。
楚斐頓了頓,道,“……去,再倒杯水來。”
他過往並不喜歡辛辣味道,調料味重,蓋過了食材本味,失之精華,與他的飲食理念並不相同,然而這碗豆花卻顛覆了他對辛辣味道的印象。
辛辣灼人口舌,豆香浸潤人肚腸,一急一緩,剛柔並濟,相得益彰,卻是各自襯托出出彩一麵。等食客被麻辣之味驚住,熬製的鹵汁鮮香才真正迸發出來,食材本身的鮮香不僅絲毫未被掩蓋,反而被推上了更高的頂峰。
原來先前他所嚐到的辣味菜肴均被辣味蓋住,隻是因為廚子功夫不到家,而非辣味本身不佳。鳳溪城何時出現了這般大廚?也不知他的其他菜品,是否也一樣出彩。
想到這裏,楚斐取帕子按了按唇角,問道,“這豆花是何人所做?”
奔霄老老實實回答,“是簡小娘子。”
楚斐一皺眉,“是誰?”
奔霄一愣。
先前簡小娘子那般糾纏,甚至還追到了兵營門前,動靜鬧得頗大,但這樣癡心妄想的女郎每到一地都會有一兩個,自家王爺不記得也正常。
可簡小娘子是簡師傅唯一的女兒,之前在簡氏酒樓衝撞了王爺,還是靠簡師傅的麵子保下。怎麽王爺愛吃人家父親做的菜,卻不記得他女兒是誰?
奔霄一時弄不明白王爺究竟對簡清是什麽印象,斟酌著答道,“簡師傅的女兒,和迎仙樓比試輸了簡家招牌,之前衝撞過您,還尋到兵營門前被您命人丟回家的那位,便是簡小娘子。”
楚斐先聽到了輸了比試,下意識皺一下眉,迎仙樓那些垃圾,也配和這位大廚比?他雖不記得簡小娘子是誰,但簡師傅他還是記得很清楚的,子承父業,有這般廚藝不奇怪。世間高手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像簡師傅就是多病,而他女兒……
楚斐思忖片刻,道,“有些怪癖瘋癲也有可能。”也許,那場輸了的比試對她來說和武功高手磨礪自身時的方法一樣,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從深深宮苑和北疆戰場上拚殺出來,什麽奇怪的人楚斐都見過,早已見怪不怪。
奔霄不知道王爺想到了什麽才發此感慨,問道,“王爺是不追究了?”
楚斐吃得飽足,重又攤開宣紙,繼續寫方才未寫完的書信,聞言說道,“沒什麽好追究的。”
這便是不欲多言了。伺候完主子吃飯,奔霄和越影安安靜靜收拾了桌麵,退了出去。
等出了門,奔霄才嘖嘖搖頭,感歎連連,“真沒想到,主子會連蟹黃豆腐都不要,偏要吃簡小娘子的豆花,連不愛吃辣這個習慣都改了。”
越影卻有不同意見,道,“不奇怪,簡小娘子廚藝更高,所以王爺願意吃。”
奔霄驚道,“她?廚藝更好?你聽誰說的?”
越影一臉的理所當然,“王爺今天直到吃完飯,都沒有點評挑剔一句,簡小娘子自然廚藝高超。”
順著越影的思路想,奔霄居然覺得他說得還有幾分道理。但是,怎麽可能,她還真是天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