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懷安是坐著秦玉澤的車來的,一輛顏色騷包的瑪莎拉蒂。秦玉澤靠在車門上瞧著他,笑嘻嘻的:“小結巴,求一求你秦大爺,我就把你抱上車。”

池鴉神色奇異地看了他一眼,轉頭朝顧懷安伸出手:“你、你會抱……我的,對嗎?”

顧懷安眼神瞬間陰沉下去,冷冷盯著他。

池鴉鎮定回視。

沒錯我就是在威脅你^_^。

車門邊蔓延開死一般的寂靜,秦玉澤視線在兩人身上來來回回,朝輪椅上的青年投去佩服的目光。

不愧是你,雖然忽然之間莫名變得有點乖但還是那麽擅長作死啊。

顧懷安緊緊繃起的咬肌明顯**了下,池鴉猜那是因為他用力咬緊了後槽牙。他手心裏微微沁汗,卻莫名有點爽。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我就喜歡看你討厭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嗎?!

前人誠不欺我,他果然喜歡。

看顧懷安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把他塞後槽牙縫裏嚼吧嚼吧咬碎吞了,但某個把柄起了效果——顧懷安果然還是一臉忍耐地,彎腰來抱他了。

池·母胎solo·性取向男·悶騷小母0·鴉生平第一次被男人公主抱,還是被他名義上的男朋友抱,雖然他垂著睫毛努力想假裝雲淡風輕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卻還是在感受到男人結實有力的臂膀勾在自己腿彎、讓他靠進鼓鼓的純雄性的胸膛裏的時候,忍不住微微紅了臉。

顧懷安心裏有怨氣,抱他的動作有點大,忽的一下就把他從輪椅上架到了半空裏,池鴉下意識咬住嘴唇忍下驚呼,指尖蜷了蜷,小心地揪住了顧懷安胸前的布料。

顧懷安被逼抱了人,原是不想多瞧他一眼的,卻忽然感受到胸前布料被輕輕拉扯,目光不覺往下一落,就不由頓住了。

其實兩人“在一起”那麽久,青年幾乎沒有要求過他要跟他牽手擁抱等等一般戀人都會有的親密接觸,兩人甚至連肢體接觸都很少,好像青年捆著他,隻不過是為了一個可笑的名分。

他對池鴉充滿了厭惡,對此當然求之不得,所以直到現在,他竟然從沒有這樣抱過他。

而此刻,他穩穩抱著池鴉,才發現原來這個陰鬱、尖酸、脾氣又臭又硬的青年抱在懷裏時竟然會是這麽……軟。

顧懷安的視線在池鴉烏發掩映下瑩白透粉的耳朵尖上停駐一瞬,倏地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頓時渾身躥起一陣惡寒,他猛地彎腰,很粗暴地把人塞進車後座。

池鴉還打著石膏的左腳在車門上磕了一下,紅紅的臉霎時痛得發白,頓時什麽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給痛沒了,抱著腿眼淚汪汪地罵人:“你、你太過分了!”

顧懷安冷著臉站在車門外,垂下去的手撚了下指尖。

剛剛那一下,他還真不是故意的……

顧懷安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麽,抬手拉開副駕駛車門,轉頭就嗬斥:“看什麽看,還不趕緊把輪椅收了!”

“……”抱著胳膊一直在瞧熱鬧的秦玉澤悻悻摸了摸鼻尖,認命地折起輪椅收進後備箱。

今天依然是個很晴朗的五月天,A城的薔薇花似乎在昨晚的南風中一夜盛開,空氣中盡是絲綢一樣滑而潤的花香,聞得人熏熏欲醉。

池鴉起初還以為花香隻是他的幻覺,誰知車子越靠近南湖莊園的大門,車廂裏那股花香味兒就越濃鬱,他忍不住趴在車窗上往外張望,下一瞬就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呀……”

真的有好多薔薇花!

前頭兩個男人都跟著他往外看了一下,隨即秦玉澤就麵色詭異地瞄了眼後視鏡裏池鴉滿是欣喜的臉。

顧懷安驀然開口:“你不是一向很討厭花花草草的麽?”

池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表情微微一僵,隨即板起臉:“我、我忽然又喜、喜歡了嘛!”

顧懷安和秦玉澤對視了一眼,沒有再開口。

秦玉澤笑了下說:“你心還真大。”

池鴉這才遲鈍地想起這是到哪兒了,心裏忽然有點慌張,盯著愈來愈近的莊園大門坐正了身子。

竟然真的馬上就要見到大伯哥了……

秦玉澤每次提起那個人,語氣裏都不自覺地透出畏懼,那得是多凶的一個人啊……更別說那個人還討厭他。

“心術不正”。

一個人得有多反感多厭惡另一個人,才會評價他“心術不正”。

池鴉緊張地蜷了蜷手指,脊背挺得筆直,看著秦玉澤把車停在了那扇雕花鐵藝大門外。

池鴉看了看鐵門後一眼望不到頭的大馬路,心裏一片茫然。

不接著開進去的嗎……?

“我今天沒開對車,就不進去招他老人家的眼了。”秦玉澤說著,打開了車鎖就趕人,“快點下車下車,我得趕緊走。”

池鴉手心的冷汗又濕了幾分。

不就是個瑪莎拉蒂四座跑車嗎,不就是噴了個騷包的亮橘色嗎……至於嚇得都不敢開進去叫那個人看見嗎?至於嗎?!

更可怕的是顧懷安竟然沒反對,竟然沒反對!!

那他大哥得是多古板到令人發指的一個人啊!

後車門被人呼地拉開,顧懷安冰涼的視線居高臨下地投來:“還等著我抱你?”

池鴉倏地回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門框,心有戚戚地默默搖頭,翹著一根瘸腿自己往外爬。

再叫這祖宗給他來那麽一下,那他今天就不要進去了,幹脆直接回醫院重新躺著得了。

然而車廂狹窄,他除了腿肋骨上還有點傷,動作就很笨拙,顧懷安冷眼瞧著他磨磨蹭蹭地爬半天,終於不耐煩,探身進來直接把他又給打橫抱起來。

池鴉反射性腿疼,趕緊拿手擱在門框和傷腿之間,沒想到顧懷安這次卻很小心,動作看似粗暴,卻沒再把他往車門上撞了。

秦玉澤把輪椅展開放好,看顧懷安把青年穩穩放上去,不由挑了下眉。

真奇怪。

好像從半月前這小結巴重新睜開眼開始,一切就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很奇怪。

別的不說,至少他們哥倆竟然會這麽伺候這小結巴,就已經是驚世駭俗前所未聞了,說出去得驚掉那幫狐朋狗友的大牙。

結果眼見著小結巴好像一副適應良好的樣子,剛剛在輪椅上坐穩當,就推開了顧懷安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胳膊,很是迫不及待地轉著輪椅去看花。

“……”秦玉澤輕輕罵了一聲,“沒心沒肺。”

池鴉滾著輪椅來到雕花大門的一側,目光在麵前高高的鐵藝柵欄上流連,那上麵開了滿牆的薔薇,粉嫩嫩,花瓣重疊而繁複,在初夏晌午燦爛的陽光中美得靡豔而夢幻,花瓣上折射出濛濛的豔光,映亮了他黢黑純淨滿是欣喜的眼睛。

身後不遠處兩個男人看了看他,又回頭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裏的複雜。

“……竟然把他弄到南湖來,”秦玉澤壓低了聲音,“老顧,你怎麽想的。”

本來顧家那位對顧懷安跟個男人,還是被他認為心術不正的男人在一起就很不滿了,結果轉頭顧懷安還把人給弄到跟前來。

這叫誰看,都是顧懷安對自家大哥、顧家現任家主明目張膽的挑釁好吧!

顧懷安說:“我就是想看著他,看他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順便要是姓池的莽莽撞撞自己作死,得罪了他哥,那事情無疑會簡單很多。

秦玉澤看清他眼神裏的狠色,心中微微一驚,隨即想到自家這哥們到底有多憋屈時又歎了口氣,拍拍死黨的肩說:“老顧啊,真是苦了你了……”

“……”顧懷安皺眉拍開他的手,“滾滾滾,趕緊滾!”

秦玉澤嘻嘻笑了一聲,看了眼腕表就瞪起眼,反過來趕人:“趕緊走趕緊走,快到飯點了!”

顧家大哥的規矩嚴得離譜,食不言寢不語是最基本的,除此以外到了飯點人還沒上桌,那這頓也就不用吃了,差一分鍾都不行,任你是天王老子也得老老實實餓肚子。

顧懷安皺了皺眉,雖然已經從國外回來了幾年,但還是不大能適應這種苛刻到變態的規矩,可誰叫製定規則的人是自家長兄,是……誰都惹不起也萬萬不敢惹的人。

秦玉澤嚷嚷著肚子餓,鑽進車子裏溜了,顧懷安回過頭,瞥一眼不遠處還在癡迷看花的池鴉。

那樣單薄瘦小的一個人,穿著舊T恤和寬鬆的長褲,正仰頭靠在椅背裏,下頜到鎖骨處拉抻出一段秀麗精致的線條,圓圓的貓眼裏透出迷醉的神色,細白纖巧的手指還在輪椅扶手上愉快地打節拍。

這顯然不該是一個向來死人一樣厭惡一切豔麗顏色的人看到鮮花時會有的反應。

顧懷安眼神微微閃了閃,終於對麵前這個發生莫名變化的青年起了那麽一點點興趣。

池鴉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這樣繁盛的薔薇花了。

他以前是很樂於侍弄一些花花草草的,那些極力生長、怒放後又枯萎敗謝的生命總能給他無盡的靈感和**。他的指尖在扶手上跳躍,心尖上久違地發癢——那是繆斯到訪的悸動。

他想念他的琴了。

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裏,他還會不會有機會重新拿起他的琴。

……唉。池鴉回歸現實,有點沮喪地歎口氣。

不管怎樣,至少得先好好地活下去吧。

正感慨萬千,某人又來催命了。顧懷安語氣很差地叫他:“看什麽看,趕緊走!”

池鴉回頭看了他一眼,悻悻地轉著輪椅跟上去,越發覺得自己像個披枷帶鎖的囚徒,正在被顧懷安押解流放。

總是拉著臉,所以這男人果然是馬麵轉世嗎……

顧懷安在前頭走得很快,絲毫不顧及他是個被困在輪椅上的傷員。池鴉努力轉著輪椅,很快就開始氣喘籲籲,手腕發酸,還沒徹底痊愈的肋骨也在隱隱泛疼。

他想叫顧懷安等一等,可一想到男人滔滔不絕的冷嘲熱諷,就又默默打消了念頭。

求人不如求己……吭哧吭哧……他靠自己就可以……他幹嘛為了給某人省錢而挑了個手動擋……池小鴉你有骨氣一點……嗚為什麽這段路要這麽長……

顧懷安大氣不喘地在前頭走著,默默聽著身後小青年嘀嘀咕咕的碎碎念,不自覺就勾了下唇角。

他從原本的悶頭直走漸漸變成了悠然邁步,好整以暇地等著小結巴來求他幫忙,誰想到直到能看見前麵主樓正廳的大門了,身後的青年愣是一聲都沒叫他。

顧懷安皺皺眉,莫名有點兒煩躁。

家裏保姆遠遠望見,忙迎上來招呼:“二少爺回來啦……”

顧懷安沉著臉從保姆前頭大步走過去,三兩步邁上台階,頭也不回地走進客廳去,還把門摔得“咣當!”一聲響。

保姆微愣,又轉過頭來看池鴉。客廳門前是漢白玉砌的台階,隻有兩側才是窄窄的斜坡,池鴉目測了下斜坡的寬度和坡度,確定以自己的破爛技術根本上不去。

他隻好停在台階下,仰頭朝著麵相和善的保姆禮貌地笑了下:“您……”

保姆忙說:“叫我張媽就好,請問您是……?”

“你們兩個還在門口聊上天了!”池鴉還沒張嘴,顧懷安暴躁的聲音就從門廳裏傳出來,喊,“張媽,我要喝水!”

張媽趕緊應了一聲,還想先把池鴉給推上來,結果才一抬腳,顧懷安又在裏頭一疊聲地叫,張媽隻好抱歉地對池鴉笑了下,急忙回身進去給少爺弄水去了。

被困在階下的池鴉:“…………”

正廳門前空間開闊,樹蔭都在遠處,初夏晌午端的日頭已經有些熱,他抬手抹了把臉,無聲地罵了句髒話,結果一抬頭,就瞧見顧懷安背著手立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瞧著他:“罵我呢?”

池鴉扯了下嘴角:“顧、顧二少這是……給我立、規矩呢?”

立規矩都是新婦進門才需要的,池鴉故意拿話惡心顧懷安,誰料顧懷安還挺愉悅地笑了,踱到台階上打量他:“你還挺自覺。”

池鴉:“……”

這人到底是有啥毛病??

“喂。”顧懷安問他,“你熱不熱?”

池鴉盯著他眼睛裏明晃晃的玩弄和惡意,冷冷道:“還行。”

“嘴還挺硬。瞧這臉紅的。”顧懷安冷笑,站在高高地台階上俯身,施恩一般的語氣,“結巴,你求求我,求我就給你推上來。”

池鴉默默看了他幾秒,說:“你跟秦、秦玉澤,不愧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

連說話都是這麽像。

顧懷安:“……”

這結巴磕磕絆絆嘲諷人的功力,倒是跟以前那個池鴉如出一轍,簡直叫人恨得牙癢癢。

張媽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說:“二少爺,大少爺馬上就要下來了……”

顧懷安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睨著池鴉冷笑一聲道:“既然覺得曬著舒服,那你就多曬曬,什麽時候知道服軟倆字兒怎麽寫了,再進來也不遲。”

“哦對了。”他轉身欲走又回頭,充滿惡意地勾起唇,“南湖的規矩,沒按時上桌,你可就要餓肚子了——別說我沒提醒你。”

池鴉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微微笑了:“你、確定嗎?”

顧懷安腳步一頓:“什麽?”

“你確定、確定要把我,留在、這裏嗎?”池鴉的結巴也掩不住他嘲諷的語氣,慢慢地吐字,“我、我根本……不想來,你非要、把我弄來,我來了,你又、又故意把我、丟在這裏,這就是,你們顧、顧家的……待客之道嗎?”

“你根本不想來?”顧懷安重複,語氣嘲弄,“我又什麽時候非要你來……”

池鴉:“在、你哥麵前、的時候。”

顧懷安:“……”

他才反應過來,臉色就慢慢地沉下去。

他哥排斥他交男朋友,他自己在外頭玩兒是一回事,但“非要”把人弄到南湖來,看在別人眼裏,這跟直接在他哥臉上蹦迪有什麽兩樣。

這個池鴉……這個池鴉!

台階下的青年端端正正坐在輪椅裏,雙手交疊放在小腹,看起來倒是乖乖巧巧老老實實,那雙看似純稚的貓眼裏卻閃動著狡黠的微光。

“……”顧懷安眼神徹底冷下去,嗤笑,“你倒是會顛倒黑白。”

“過獎。”池鴉沒理會他的嘲諷,乖乖巧巧地微笑,“現在,能推我、上去嗎?”

顧懷安久久地盯著他,後槽牙“嘎嘣!”一響。

看來雖然有些變化,這結巴揉搓起來卻還是那麽的……硌牙。

他終究是妥協了,沉著臉大步跨下台階,狠狠握住輪椅把手粗暴地擰過方向推上斜坡,經過門檻的時候速度不減,把池鴉使勁兒顛了一下。

幸虧池鴉早有準備,提前抱著自己的傷腿抬起來,沒再被磕碰到。

顧懷安折騰人不成反被將一軍,心情差到了極點,滿腔邪火無處發泄,“咣當”一腳踹翻了廳裏的藤椅。

池鴉極有眼色地轉著輪椅溜到不會被誤傷的遠處,怡然欣賞顧懷安發瘋,張媽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緊張地揪著圍裙不停往二樓看。

顧懷安誰也沒看,一屁股坐進沙發裏拎起茶壺倒了杯水,拿起來就喝,一入口才後知後覺是滾熱的開水,頓時大怒,順手就砸了茶杯:“怎麽做事的!”

張媽嚇得一激靈,抖抖索索地正要趕緊開口道歉,二樓卻忽然響起房門打開的聲音,下一秒,所有人就聽見一道低沉男聲平平地從二樓欄杆處落下來。

“剛回來就拍門摔東西,老二,你皮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