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聞時硯上前行禮:“父親、母親、郡主。”,上方的國公爺淡淡嗯了一聲,“回來了,坐罷。”

聞時硯依言坐在了國公夫人身旁,地上跪著的二人是郡主與她的兒子,國公府行三的少爺聞時序,他與聞時硯截然不同的精致秀氣,稍顯文弱些,儼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昭陽郡主一臉嚶嚶啜泣,發髻高聳,滿頭珠翠,容色豔絕,上挑的鳳眼稍顯淩厲,一身碧山色直領對襟褙子襯得臻首娥眉,聞時序頭磕在地上,聞聲動也不敢動。

昭陽郡主含著哭腔:“硯哥兒回來了,你得幫幫你弟弟啊,好歹是做兄長的,你弟弟隻是一時糊塗,再說了也不全是序哥兒的錯,那女子本就來自煙花之地,誰曉得她不是想攀著高枝兒算計序哥兒。”

國公爺被吵得頭疼,“犯了錯不知自省還在找借口。”

徐氏眼觀鼻,鼻觀心,不輕易開口,聞時硯瞧了自家母親一眼,心中有了計較,他母親本就對這等事厭惡的很,雖與昭陽郡主慣來不對付,但骨子裏的規矩不容許她此刻落井下石。

“父親,依孩兒看,那女子肚子裏的孩子皂白難分,且把她送到莊子裏,五月後再說罷。”聞時硯淡淡提出來。

昭陽郡主聞言怒道:“不可,那孩子不能留。”眼瞧著序哥兒到了成婚的年紀,她暗地裏琢磨著若是她兒子能尚公主,那豈不是能壓徐氏那個賤婦一頭,可不能叫那煙花之地的女子壞了名聲。

思及此她恨鐵不成鋼的瞪了聞時序一眼,國公爺搖擺不定,一方麵怕娼妓之子壞掉國公府的名聲,一麵又顧及國公府的子嗣豈能放置不管。

郡主眼瞧著國公爺不說話,心下愈發不安起來,撲在國公爺腿邊哀哀哭泣了起來,國公爺臉色一變,嗬斥道:“堂堂一郡主夫人,成何體統。”

隨即像是拿她沒法子般歎氣一聲:“罷了罷了,找個靠譜些的郎中大夫送到莊子上,給我圍死了,一點風聲都不許傳出來。”

昭陽郡主驀地停下哭泣,“多謝公爺。”

卻聞國公爺話頭一轉:“序哥兒做出這等事,你也逃不了幹洗,叫他去祠堂跪三日,不許出來,你回去閉門思過一月,也不許出來。”國公爺淡淡道。

昭陽郡主麵色一變,還想耍賴求情,卻見國公爺已然不耐,好歹還有些眼色,自覺的住了嘴。

聞時硯陪徐氏回院子的路上,瞧見徐氏麵色不大好,想了想寬慰道:“母親何必生氣,他們那一房自己做的孽自己去收拾,忙起來更沒心思來找您的茬兒。”

徐氏淡淡一笑:“你這話說的,我可不是那落井下石之人,隻是未想到他們這般殘忍,那孩子已經有五月大了,此番簡直是拿人命當草芥。”

“不是不知道昭陽的心思,隻是她自己沒管住孩子反倒是偏袒的很,任由序哥兒進出勾欄瓦舍,與風塵女子糾纏,年紀輕輕學什麽不好,學那些紈絝子弟納外室,若是傳出去,你我和影姐兒的麵子也要被丟盡了。”

聽著徐氏的話,聞時硯依舊麵不改色,若是細瞧,便能發覺他有些心不在焉,幸而是夜晚,徐氏又心不在焉的,旁邊竹林影影綽綽,層層暗影投遞在他的臉龐上,叫人瞧不清神色。

徐氏未曾想到,她從小到大的好兒子,也有個大驚喜給她備著。

聞時硯一夜輾轉反側,他不由的懷疑自己這次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就不該把人帶回來,事情總有捅破的一日,紙包不住火。

隨後他又想,不,隻要小心謹慎,日後待他成婚,把她以清白人家姑娘的身份納進府內做良妾便好。

可他忽略了姝晚的想法和意願,下意識認為姝晚那般優柔單純,可以任他擺弄,他說什麽便是什麽,更何況還有寒哥兒的前途,瞧在寒哥兒的麵子上她也不會跟他怎麽樣。

翌日,他頂著一臉疲色去上朝,新帝登基不過半月,許多事情還未接洽好,上方的年輕帝王冠冕垂旒,擋在麵前叫朝臣瞧不清神色。

許多朝臣依舊是先皇在時的老臣,二朝三朝元老也有不少,有的老臣思想陳腐,有的老臣占著坑位摸魚,有的牆頭草兩邊倒,新帝連夜召談聞時硯。

現任吏部尚書蔡和荃是一位笑嘻嘻的老好人,利用職位之便斂了不少財,但又因人脈甚廣,牽一發而動全身,聞時硯當初身為太子伴讀便已經是股肱臂膀,驚才絕豔,上任吏部侍郎也是眾望所歸,又是新臣裏的大紅人。

難免會叫蔡尚書心生不悅,但他麵上不顯,新帝的意思便是讓聞時硯慢慢奪權,把這老虔頭的把柄趕緊抓住,轟進天牢,等權柄攬過來了,再清理朝中的蛀蟲。

聞時硯心累的很,剛剛上任最先做的不是要開始著手實事,反倒是應酬、人際來往多的很,待他回想起來時,已然有十天未去甜水巷了。

*

長華街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穿過人群,往永瀾書院而去,姝晚壓抑著有些心潮難平的心情,外麵的喧囂叫嚷聲絲毫未影響她的出神。

天氣愈發的涼了,出門前剛剛下了一場雨,街道上濕潤的很,氤氳寒涼的水汽鑽到了她的衣衫裏,叫她不免打了個哆嗦。

一旁的丫鬟烘烤著小炭爐取暖,之前的春和已然被鄒媽媽發賣了出去,現在的這個叫明荷,較之春和,麵相就老實的很。

姝晚今日想著許久未見寒哥兒了,便做了些吃食和衣衫往書院送去,這回沒走著去,鄒媽媽給她套了輛馬車,還派了兩個護衛跟著。

馬車顛著她昏昏欲睡,前些日子與聞時硯鬧得別扭最開始是難過的睡不著,而後寬慰了些許,便不甚在意了,到現在聞時硯許久不出現,她心裏七上八下的,總也睡不好覺。

走了有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姝晚下了馬車帶上了一頂帷帽,到底是書院,橫衝直撞的愣頭青多的很,她差了書院的護衛去傳信兒,沒多久寒哥兒便跑了出來。

他身上穿著學院統一的衣袍,帶著儒帽,儼然一個俊秀小郎君,原先板著的臉瞧見了姝晚登時浮現了些許笑意。

“阿姐。”一段日子未見寒哥兒竟變了些聲線,姝晚關心:“怎樣,一切可好?”

尹書寒點了點頭:“都好,阿姐你不必擔心我,你呢?姐…二爺有沒有苛待你?”

姝晚無奈,打了他一下:“怎的能這般說,他如何會苛待我。”

尹書寒皺了皺眉:“隻是覺著那宅子裏的下人都有些苛刻罷了,比學院的夫子還苛刻。”這話說的不假,他雖隻在宅子裏住了幾日,也覺出來這不行那不行的。

他又遲疑道:“阿姐你可隨他見了族親?何時才能入祠堂上族譜,你可像他提過?”他一句句問著,生怕姝晚受了委屈。

姝晚卻一楞,笑了笑:“你小小年紀操心這些做什麽,還未成婚便操心這些,小心叫人笑話,你呀,還是好好讀書,專心讀書。”

尹書寒似是對她避而不談的樣子有些不滿,認定裏麵有什麽曲折,姝晚卻道:“寒哥兒,無論怎樣,你都不能對月郎生出不滿之意,他是你的姐夫,又叫你進了這頂好的書院,不可忘恩負義。”

尹姝寒說不出話來了,但是他覺得這是兩碼事,不能因著他對自己有恩,阿姐便要忍讓,若是如此他寧願不接受這些。

但他不敢說,怕阿姐會傷心,隻道:“我知道了,我得回去了,阿姐你路上小心些。”

二人又互相叮嚀了幾句尹姝寒便提著包袱匆匆地跑了回去,回去的路上姝晚未乘馬車,步行著去懷民巷的陳記鋪子買蜜煎。

芸姐兒近些日子愛上了那裏的杏煎,酸甜可口,姝晚便尋著去買了,提了兩包出來。

酒香不怕巷子深,陳記雖藏得深,但絲毫不缺客人,巧的是姝晚來時客人還未有多少,明荷提著紙包與她往外麵等候的馬車而去。

驀地,卻見前麵跑出一女子,跌跌撞撞,形似瘋癲,身上桃紅的衣裙已然破了幾處,姝晚嚇了一跳,待那女子跑近時卻瞧見肚子已然鼓脹起來。

原是一懷了身孕的婦人,姝晚原本不大想管,看到她這副模樣登時起了側影之心。

那婦人也瞧見了姝晚,往她這邊而來,“救救我,有人要害我的孩子。”那女子一開口便嘶啞難聽,鬢發散亂,姝晚怕她跑了許久又這般模樣動了胎氣便道:“你慢些說,莫急,小心動了胎氣。”

那女子扯著姝晚藏匿到一邊的巷子裏,哆嗦著:“娘子好心,救救我罷,外頭的人因我是月上梢的人,便要害我的孩子。”她說話顛三倒四的。

一旁的明荷卻是聽出了端倪,青天白日的何人會當街追捕一個婦人,還是身懷六甲的婦人,除非這婦人身份不光彩,犯了主家的忌諱。

又聞她是月上梢的,便猜出許是給哪個家風嚴謹的公子哥兒做了外室,要被家中“處理了”。

明荷伸出手摁著姝晚,暗暗搖了搖頭,姝晚一愣,隨即未理她,對這姑娘道:“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到我府上住幾日吧。”

明荷麵色一變,急得想把姝晚拖走,這等事沾惹上身對名聲可不好,但姝晚單純的仿佛一張白紙,不明白裏麵的彎彎繞繞,隻是覺著這姑娘可憐,便要帶回去。

那姑娘握著姝晚的手:“多謝娘子,我……我叫柳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