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清早的姝晚就被鍾聲吵醒了, 鍾聲一響意味著節日開始,外頭天蒙蒙亮,她沒有認床的習慣, 況且太平觀的床是硬的, 她更習慣些。
聞時硯便沒那麽好了,昨夜翻來覆去的,沉沉的胳膊壓在姝晚身上,眼下他眼睛半睜未睜, 手腕搭在額上,另一隻手懶懶的拉著姝晚,罕見的顯露出依賴。
“你多睡會兒,不急,我先起。”姝晚跟他說。
“算了,我也睡不著了,一起吧。”他的聲音含著剛醒的沙啞, 低沉好聽, 一直腳踏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起身,去換衣服。
早飯還是素食, 還真有窩窩頭鹹菜,顧氏仍舊是一臉嫌棄, 臉色也不大好, 國公爺也用的少,顯然是不大習慣。
早飯後便去了三清殿, 跪在蒲團上燒香祈願, 殿中檀香味兒很重,姝晚聞著很舒服, 顧氏卻沒跪多久便喊起了頭暈,老夫人沒說什麽,也隻得她什麽德行。聞錦茵叫寧姐兒與芸姐兒去後山玩兒。
顧氏扶著肚子搭著崔媽媽的胳膊起身,往後山而去,原本跪著閉眼祈願的聞時硯忽然睜開了眼睛,深邃的眉眼擠出褶皺,襯得他眉目清雋。
顧氏昨夜瞧了瞧,避開人群,輕手輕腳的往後山而去,崔媽媽則在一處石路前給她守著風,石路隱蔽在竹林內,曲徑通往小亭,這處小亭各位隱蔽,多年不處理的竹支擋住了出入口,形成一處天然的幽會地點。
顧氏坐在石凳上,身後傳來腳步聲,腳步聲穩健,輕巧,緩緩的停在她身後。
“見過大小姐。”沙啞粗糲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性感,儼然是昨夜與崔媽媽見麵的男子。
顧氏懶懶的轉過身,支著頭曖昧的上下打量他,這人叫顧昭,是安王府的侍從,長的很俊,後來受了傷,從安王府離開了,前段時間顧雪芙找到他說要用他。
顧昭生是安王府的人,死是安王府的鬼,自然是無有不應的,誰料顧雪芙一身透明紗衣躺在**叫他過去時,顧昭腦海裏的煙花炸了。
此後半月,顧昭就每日待在暮影居伺候顧雪芙,直到他懷了身孕。
顧雪芙當然知道此事是大罪,但是她能怎麽辦,太後奪了她的封號,壽宴之事必定是徐氏害她,眼瞧著安郎對她日漸不耐,顧氏兵行險招,她要恢複從前的地位,她一向睚眥必報,徐氏的仇她必定是要報的。
左右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安郎的,顧氏雖然心疼,但隻有這一個辦法能扳倒徐氏。
“我要讓徐氏親自把墮胎藥遞到我嘴裏。”顧氏冷冷笑著,顧昭是個悶的,大小姐發話自然是無有不應的。
“大小姐有任何事情,顧昭在所不辭。”
顧氏:“很好,徐沁春她有濕熱,特別熱的時候需要飲薄荷綠豆粥,你去往裏麵加些薏米,與燕麥混了,徐氏必然會盯著,但又不會盯著那麽仔細。”
“眼下山間濕氣重,不出幾日便會煮薄荷綠豆粥,你且盯著瞧。”顧氏懶懶的說,三個月的身子開始乏了。
顧昭攥緊手掌:“大小姐這是拿自己的身子糟蹋,萬一……”
“沒有萬一,原本我想著把這孩子留下,但,不成,總歸是個禍害。”顧氏不耐了。
顧昭低低的說:“是。”
顧氏又笑了,旖旎的很:“今夜來我房中。”
顧昭卻一反常態的拒絕:“身子重要,望大小姐慎重。”
顧氏氣不打一處來,她生性高傲,段沒有再說第二次的可能。
翌日,徐氏和姝晚聞錦茵三人坐在涼亭內,女使在身後扇著扇子,一旁點著艾草,除蚊蟲,徐氏拿帕子掖著鬢角的汗珠。
姝晚:“母親若是熱了那便回房罷。”
徐氏搖頭:“屋內悶熱,還不如在這兒,你別擔心,老毛病了,受不住熱,待會兒叫廚房熬些薄荷綠豆粥,吃了清涼敗火,我得多吃幾碗,叫廚房拿冰鎮著。”
“明日便回去了,沒想到八月的天氣還這麽熱,你瞧小孩子們跑啊跳的,就是比我們有精力。”聞錦茵搖著扇子眼睛不離寧姐兒。
姝晚也有些熱,待午飯時三人趕著去了飯堂,薄荷綠豆粥徐氏叫人熬了一大鍋,親自在旁邊盯著。
“顧大娘子和老夫人的莫要冰著,其他人的要冰些,我的裏麵加些碎冰。”徐氏吩咐著。
午飯時一碗薄荷綠豆粥實實在在解了暑熱,綠豆本就敗火,裏麵加了糯米白糖熬煮,出了沙,燕麥顆粒飽滿,還加了些薄荷水涼意更甚,吃下去一口,暑熱都跑沒了。
芸姐兒嚷著要吃兩碗,姝晚堅定的拒絕了。
老夫人亦舒心的很,顧氏這次倒是沒再鬧騰了,嘴上還是嘀嘀咕咕的:“還成吧,總算有個像樣兒的東西了,不夠甜,多加些蜜就好了。”
柔嘉公主倒是個會看眼色的,從罐子裏舀了些蜜出來給婆母加了些。
聞時序埋頭苦吃,他也是個不能受苦的性子,太平觀沒有冰,屋子裏熱的跟什麽似的,還不如在國公府自己院子裏與美嬌娘春宵一刻。
顧氏還想在找茬。
國公爺咳嗽了兩聲,警告似的瞪了她兩眼。
顧氏撇撇嘴,不大情願的吃著粥,她胃口大,還把徐氏的第二份兒給吃了,徐氏懶得與她計較。
隻是沒想到,當夜便出了事兒。
夜晚蟬鳴聲格外清晰,叫個不停的姝晚都被吵得睡不著了,突然一道尖叫聲響徹後院兒,驚得姝晚和聞時硯即刻坐起了身。
“怎麽了,發生了何事?”姝晚揪著被子問。
聞時硯側耳傾聽:“好像是祖母那邊的聲響,你別動,我去瞧瞧。”說完便下了床披著衣服往外頭走,火折子一吹,尖叫聲越發清晰。
“救命啊,大娘子見紅了。”崔媽媽驚慌的叫喊著,碰到了出來查看的周雲朗和聞時硯。
“世子爺,姑爺,快我家大娘子見紅了,得要大夫。”
二人對視一眼,周雲朗沉聲道:“三清殿的紫緣師太懂醫術,我去尋她。”
聞時硯也凝神道:“快,派人去叫父親。”
靜謐的太平觀刹那間燈火通明,打水聲走路聲交談聲充斥著這一方院子,紫緣師太一手持拂塵神色肅穆跟在周雲朗身後,顧氏門外已然站了許多人。
國公爺看見紫緣師太當即走上前:“師太,求您救救內人罷。”他的神色做不得假,夏日的晚間額頭滲出點點汗意,國公爺的行徑引得徐氏忍不住側目。
他是真愛顧氏啊,知曉顧氏善妒,性子跋扈愚蠢,可他還是愛顧氏,外人知曉顧氏被奪封號國公爺便許多日不見她,覺著國公爺隻是貪圖她的虛榮,徐氏卻知曉那些日子他在暗中打點,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外人隻道顧氏究竟有什麽好,徐氏卻知就是這份飛蛾撲火的感情才叫虛偽自私薄情的國公爺打開了心扉。
紫緣師太對他頷首:“施主請放心,貧尼會盡力而為。”隨後便隨崔媽媽進了屋,屋內的慘叫聲愈發強烈,沒多久一盆盆血水便端了出來,觸目驚心,國公爺一時沒站穩,咬緊了牙關。
聞時序和柔嘉公主姍姍來遲,聞時序想衝進屋內:“母親,母親怎麽了。”卻被柔嘉攔住:“不可,現在不能進去。”,卻反被聞時序推了一個踉蹌:“滾開。”
“夠了,鬧什麽鬧,要鬧滾回去。”國公爺嗬斥道。聞時序悻悻的收斂了性子。
姝晚也聽聞了此事,穿上了衣服和聞時硯站在後麵,聞時硯眸子卻瞧向了一個地方,久久凝視。
“你看什麽呢?”姝晚忍不住問,聞時硯笑了笑:“一個有趣的東西。”
“啊?”姝晚茫然問,聞時硯卻打啞迷般不說話了。
差不多有半個時辰,紫緣師太帶著一身撲麵而來的血腥氣出來了,滿臉遺憾:“顧大娘子……的孩子保不住了。”
國公爺腳下踉蹌,老夫人也露出了擔憂之色:“怎會如此,到底……到底怎麽了。”,隨後她懊惱的不行,顯然是複盤幾日顧氏的行徑,暗歎自己不該帶顧氏而來。
紫緣師太:“顧大娘子今日吃了什麽東西?”
國公爺想到了什麽對一旁的女使道:“把今日大娘子的飯食說一遍。”
女使戰戰兢兢:“早飯吃了蛋羹,還有一些蘿卜絲,黃瓜絲,吃了兩塊兒芙蓉酥,暮影居自己帶的。”
“午飯便是一些湯餅,吃的不多,喝了一碗薄荷綠豆粥大娘子說熱的慌,下午用了幾塊兒水晶糕,晚飯喝了一碗薄荷綠豆粥便沒了。”
除了太平觀做的食物,紫緣師太叫女使把屋內的糕點拿了出來,又差人去把廚房的薄荷綠豆粥拿過來。
紫緣師太用手碾碎了糕點仔細聞,並沒有聞出什麽不對勁,又拿起勺子攪了攪薄荷綠豆粥,粥放的時間久了已經有些沉澱。
看了半響她舀起一勺抿入嘴裏,恍然大悟:“貧尼知道了,這薄荷綠豆粥裏混入了薏米。”
徐氏睜大眼睛失聲:“不可能,我親自盯著何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這般做。”
“薏米祛濕,據貧尼所知大娘子一到夏季便濕熱難耐,說不準是廚房的廚子混入了些。”紫緣師太靜靜闡述她的想法。
聞時序瞪著徐氏怒目而視:“就是你,你害我母親,父親你要為我母親做主啊。”,旁邊的柔嘉公主倒是未言語。
國公爺麵色陰沉,轉身便抬起手朝徐氏而去,淩厲的掌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卻硬生生的攔在了空中,聞時硯擋在他母親前,神似國公爺的劍眉擰在一處,氣勢迫人。
“滾開,小心我連你一起打。”國公爺咬牙道。
“父親這般不講道理,是否會寒了母親和孩兒的心。”聞時硯不怕他,沉沉的與他對視,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這毒婦,除了你還有誰,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這麽大一頂帽子便扣在了徐氏的頭上,徐氏失望的看著國公爺:“妾身……絕對沒有把薏米混入粥內,薄荷綠豆粥裏加的肯定是糯米。”
一旁的崔媽媽忍不住說:“興許是廚子自作主張。”
國公爺卻不信她:“查,給我細細查。”,隨後他便進了顧氏的屋內,臥房裏血腥氣還沒有散去,帶著一股濕氣,顧氏虛弱的躺在**,靜默的流淚。
聽到了國公爺的動靜掙紮的起身,國公爺幾步上去忙把她抱在懷裏。
“安郎,我們的孩子。”顧氏戚戚哀哀。
國公爺撫著她的後背:“沒事我們還有序兒,若你喜歡那便把秦姨娘的過繼過來。”
顧氏忍不住抽泣:“我就想要我們的孩子。”
門外,徐氏心神俱震,姝晚和聞錦茵上前扶著,姝晚安撫道:“母親,肯定是誤會,隻要查清楚便好。”
聞錦茵:“是啊,父親隻是昏了頭。”
徐氏搖頭:“沒事,不是我做的便不是我做的。”她一瞬間的脆弱又收了回去,又變成了那個淡漠堅韌的大娘子。
老夫人也沉沉的說:“此事疑雲從從,須得徹查,還未定罪的事我看誰敢說出去,今夜誰都不準動,把嘴給我閉上了,誰要敢泄出一絲風聲,亂棍打死。”
女使小廝們一震,當即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徐氏心頭一熱:“多謝母親。”
老夫人擺擺手,坐在了崔媽媽給她拿的八仙椅上,身上披著一件鬥篷坐在院內。
國公爺在房內安撫著顧氏,顧氏累了,沒多久便沉沉睡去,國公爺撥開她的發絲歎氣一聲,隨即起身出了院子,恰好搜查的府兵匆匆而來:“回國公爺,廚房內的廚子說他們並未放入薏米,且屬下仔細搜查了糯米袋子,裏麵並無薏米。”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沒有放入,那薏米是從何處而來,國公爺閉了閉眼睛對徐氏道:“若叫我查出來是你害了芙兒的孩子,那國公府便容不下你這等毒婦。”
聞錦茵失聲:“父親。”卻被徐氏攔住。
這點小事還嚇不住徐氏,她挑眉冷笑:“國公爺難不成要休妻嗎?”
“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不過在我這兒隻有和離的份兒,這國公府我也早就待夠了,國公爺自私薄情,虛偽至極,你拍著胸脯自問,當年娶我是為何意,我也是豬油蒙了心,腦子勾了芡居然與你做了二十年夫妻。”徐氏像是一抹鋒利的劍蘭,身上的傲氣不輸顧氏。
國公爺被戳中了痛處,倒退兩步,顫顫抬手指著徐氏:“你……你,出嫁從夫,你敢出言不敬。”
徐氏上前兩步,神情半隱沒在窗欞透出的燭火裏:“我父親乃是征閥沙場的平昌侯,手握兵權,你,敢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