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姝晚把鋪子裏的繡娘集結在了一起, 她打算繡一副群仙賀壽的圖,上了年紀的人總歸喜歡喜慶些的東西。
“姑娘們,時間很緊, 大家盡力而為。”姝晚隻說了這句話。
清帛坊內很長一段時候都無人說話, 往日的說笑暫時收斂,姝晚打頭,繡娘跟隨,配合無間。
聞時硯站在門口瞧著姝晚的模樣, 他身著白色衣袍,光華內斂,渾然天成的氣勢引得繡娘頻頻往這邊看來。
“唉,你瞧,那是哪個貴人,長的這般好看。”一繡娘忍不住問旁邊的繡娘。
“應當是這繡屏的雇主罷。”另一位繡娘隨口道。
“雇主怎的時時有閑情來這裏。”問話的繡娘品出了裏麵的不一般。
“嘶,哎喲。”問話繡娘痛呼了一聲, 她指尖赫然冒出了一個血泡, 旁邊的繡娘嗬道:“退的遠些, 別把血滴到繡品上。”原本就是賀壽的東西,自然是碰不得血的。
“長點兒心, 你的腦袋想不想要了。”那繡娘歎了一口氣,被針紮了的繡娘叫玉娘, 是個心大的, 性子太跳脫了,小環原先是對她有些遲疑的, 方才果然, 險些壞了事兒,當著雇主的麵兒都能犯這種錯兒, 輕則被趕出去,重則丟了這單生意。
姝晚給她包紮了一下,玉娘委屈道:“娘子,我不是故意的。”
姝晚安撫:“下次注意些。”
姝晚雖然也是有些擔心,但並沒有苛責她,在座各位都是有些經驗的繡娘,若是過於苛責,恐生事端。
她注意到了一直在陰影中站著的聞時硯,躊躇地走過去:“大人,那繡娘不是故意的,您莫要為難她。”姝晚忐忑不安,他曉得聞時硯對事情是很苛刻的。
聞時硯淡淡道:“無妨,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姝晚鬆了口氣,“多謝大人。”
二人近些日子好似回到了姝晚剛回京城的那段日子,疏離至極,好似誰也不認識誰,姝晚覺著現在的狀態便很好,二人合該如此。
聞時硯提醒了她一下:“近些日子要防著有心之人蓄意接近,壽宴來臨,多雙眼睛等著,互相看著出醜,你自己小心些。”他這般說著,語氣又柔和下來,仿佛這幾日的疏離都是壓抑下來的感情。
姝晚無法回應,隻是點點頭。
不過多時,聞時硯便離開了,姝晚有些心不在焉,穿線時時穿不進去,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些空落落的。
清帛坊一陣忙碌,一婦人探了探身往裏,隨後撫了撫發髻搖著身子進了屋:“掌櫃的,掌櫃的何在。”聲音尖銳高昂,還在店內踱步,眼神飄散,似是在尋著什麽。
姝晚撩開簾子從隔間走了出來,簾子掀起,隱隱約約露出裏麵繡娘們的身影,那婦人眼尖的撇見了,想往裏瞧。
姝晚不動聲色的遮擋嚴實,“您有何貴幹?”
婦人咳了咳:“我想訂個繡屏,給家中老太太祝壽。”
姝晚溫和問:“何時要?”
婦人想了想:“大約下旬吧。”
姝晚聞言拒絕道:“這不大成,娘子,手頭上海有一單活兒,您得往後排,不若您去瞧瞧別家?”
婦人聞言不滿了:“嘿,你這小娘子,怎麽這般不識好歹,你可知我是何人,就敢不做我的生意,我給你加錢,你說吧要多少,先做我的。”
姝晚安撫她:“這並非是銀子的問題,先來後到罷了,真的不成。”
婦人啪的一下拍了桌子一聲,腕上的鐲子磕在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一百兩訂金,做好後再加五百兩。”這實在是一筆巨大的銀子,但姝晚毫不動心,何況眼前的婦人實在不大對勁。
“真的不成。”姝晚柔柔堅持。
“什麽東西也值得你這般不給我麵子。”婦人氣勢迫人,叉著腰指著說:“我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麽破東西。”說完就要繞開姝晚進去,姝晚眼神一淩,當即攔在她身前:“娘子不可,這是別的客人的東西,按理,您不能瞧。”
那婦人形似潑辣:“你個小蹄子敢攔我,又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老娘偏要看。”說著肥碩的身軀往前一邁伸手推了姝晚一把,姝晚毫無抵抗力,一時不察被推的直接摔在地上,手腕扭了一下,痛意叫她沒反應過來。
那婦人瞧著姝晚摔在地上,直接便要進入隔間,剛伸出手要撩簾子,便聞門口傳來一聲爆嗬:“你在做什麽?”
低沉渾厚的聲音,含著明顯的怒氣,婦人手一顫,視線瞧了過去,門口站著一道高大的身影,極為有壓迫感,玄色衣袍叫姝晚恍惚的好像瞧到了三年前的人。
聞時硯快步走來,衣袍翩躚,一雙穩健的大掌拖著姝晚的胳膊把她穩穩地扶起來
“我……我沒做什麽,你是何人?”婦人有些心虛。
聞時硯卻沒理她,低聲詢問姝晚:“沒事吧?”
姝晚搖了搖頭,右手手腕往後一躲,本來是想掩飾,卻被聞時硯敏感的注意到了,他皺起眉頭一把拉出她的手腕,力氣略微重了些,姝晚嘶的一聲,無法掙紮。
聞時硯雖不言語,姝晚卻能感覺得到他心情極度的不悅,旁邊的婦人撐起胸脯:“我可沒做什麽,是……是她自己受的傷,誰叫她擋我的路。”
姝晚冷靜:“分明是你搶闖隔間,我現在懷疑你居心叵測,若你不服,我們去有司衙門走一遭如何?”
婦人並未害怕,反倒被激起了火爆的性子,嗓子愈發尖利:“嘿,你這小娼婦,”我還怕你不成…”,許是婦人說話實在難聽,聞時硯胳膊一閃,廣袖中劃出一柄匕首,霎時脫鞘而出,鋒利的匕刃橫在婦人的脖頸處。
婦人登時腿一軟,倚在了牆上,聲音哆哆嗦嗦:“你……你要做什麽,你敢殺我,光天華日,還有沒有王法了。”
聞時硯氣勢駭人,眸色暗如濃墨,但麵龐卻是冷淡至極,氣定神閑:“你再敢多說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頭,回去告訴你主子,還想保住自己,最好不要興風作浪。”
姝晚捂著手腕怔怔的瞧著他,婦人徹底被嚇呆了,直至聞時硯收回匕首還在打哆嗦。
她想撐著身子趕緊離開,卻被聞時硯攔住,她膽怯的望著他以為他後悔了,又想割自己舌頭,熟料聞時硯幹脆利索的拽著她的手腕,一用力,清帛坊響起了殺豬般的嚎叫。
“給你的教訓,記住什麽人該碰什麽人不該碰。”聞時硯居高臨下的瞧著婦人,眼神猶似瞧死人般令人膽寒,玄色衣袍並未助長他的氣勢,反倒是壓了下來,叫人覺著沒那麽氣勢外放。
隔間內傳來竊竊私語之音,遮擋的簾子似有若無的想掀開,姝晚定了定神衝裏麵喊:“無事,你們繼續幹活兒。”
聞時硯鬆開了她的手,自覺的保持了距離,這卻叫姝晚心緒更為複雜。
“藥在何處?”他轉過身問。
姝晚:“這裏沒有,在府上有,沒什麽事,隻是扭了一下罷了,不會耽誤繡繡屏。”她幹巴巴的說。
聞時硯無奈:“我不是那意思,若是不及時塗藥,小心落下毛病,去府上拿藥。”他雖是吩咐的口吻,卻甚是溫和,還帶了一絲哄誘。
姝晚垂頭:“其實剛才大人不必那樣,您身居高位,若是被有心人拿了把柄,萬一有禦史台的彈劾您可如何是好。”
聞時硯很幹脆的說:“我為你出氣,是我的事,你不必有負擔。”
姝晚別扭的不行,他現在變成這樣她還是有些不習慣,但聞時硯做的每一件事都叫她一點點猶豫不定,姝晚真的很怕她哪日便撐不住了,她正出身想著眉目間俱是擔憂。
突然一道溫熱的觸覺落在了她眉間,修長如玉的手指撫平了她的緊皺的眉心,喃喃道:“究竟有什麽事情叫你總是這般不開心。”
姝晚垂下了眉眼,鴉睫輕顫,唇角也略微往下撇,膚色呈淡淡的緋色,暈染到了眼尾,她伸手攔開了聞時硯的手掌,淡淡說:“無事,我去拿藥油。”
聞時硯沒有跟著她一起去,姝晚回到房內平靜的找著藥油,藥油不知放在了哪裏,她尋了許久,終於在藥匣內尋到了,姝晚拿開了瓶塞,淡淡的、有些刺鼻的藥味順著鼻端飄散在周圍。
姝晚忽得落了淚,淚珠墜在鴉睫上將落未落,顫顫巍巍的,滴到了藥油裏,她把藥油拿的遠了些,任由淚水洶湧的淚意澎湃。
過了許久,她擦了擦臉頰,去院中洗了把臉,又拿冷帕子敷了一會兒手腕,最後拿藥油揉了揉,冷靜下來後她試著動了動手腕,有些微微腫脹,心下歎氣,不知繡屏還能不能繼續了。
時間已然過了半月,繡屏也完成了一大半,姝晚不想在緊要關頭退出,少一個人便多幾日時間。
坐了一會兒她便起身回鋪子,不論如何,她都得完成這次繡品。
姝晚剛剛打開大門,便見聞時硯等在旁邊,聽到了響動他微微側頭過來瞧,視線落在了她的手腕上,語氣不大好:“受了傷便好好休息,繡品可以叫其他人代勞。”
姝晚搖搖頭:“不成,快到壽宴了,我不能拖後腿。”
原以為聞時硯會阻攔一番或是噎死人般說幾句,誰料他隻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好。”
言簡意賅的一個字,姝晚訝然異常,聞時硯默了默,補充說:“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簡簡單單一句話,叫姝晚喉頭哽塞,心神沉悶,呼之不出的鬱氣窩在心間,一緊一緊的。
這人她怎麽也想不到會變成這般樣子,趕也趕不走,好似就是賴定了她,可是她有什麽好的呢?還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姝晚猶自懷疑。
寒哥兒回來時瞧見了姝晚的手,大驚小怪:“阿姐,我去找大夫。”
姝晚:“回來,別沒什麽大事,我且問你,你可需要準備壽誕賀禮?”
尹書寒笑了:“自然是要的,但不宜冒頭,隨大流罷,別人送什麽我送什麽,像阿姐的群仙賀壽那是不大適合。”
姝晚:“那我便不操心了。”
尹書寒擺擺手。
國公府
燈火昏暗,前段日子的錦繡紅綢已然撤了去,隻留了兩盞紅燈籠,序哥兒自成婚後便去了旁邊的院子,偌大的暮影居隻餘郡主一人,沉悶的緊。
“什麽,那混賬竟這般說話。”暮影居內傳出憤恨的聲音,郡主謔然起身,塗著豔色寇丹的手指攥著紫檀桌邊緣,那雙鳳眼俱是怒意。
她本就是容易炸的性子,聞時硯此番簡直是算作挑釁,“這個不敬尊長的忤逆玩意兒。”
柔嘉公主在一旁猶豫的想勸阻,她這婆母實在不大地道,分明是她不講道理搶闖,想知曉人家的賀禮,被拒了卻反過來辱罵人家,跟罵街的潑婦有何區別,但柔嘉隻是這般想想,可不敢表露一絲一毫。
她本就是個不受寵的公主,及笄後的唯一歸宿便是和親,若不是昭陽郡主瞧上了她,她還得遠赴塞外和親,一定意義上來說,柔嘉哪怕再不滿,也不會去忤逆她。
崔媽媽進言:“奴婢想,左右也是繡屏之類的,這種玩意兒一把火燒了了事,看他們還怎麽辦。”
昭陽郡主霎時醍醐灌醒,收斂了猙獰之色,施施然坐下:“就這麽辦,去找個手腳利落幹淨的人去,事情做的隱蔽些。”
崔媽媽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