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謝知歸, 捫心自問,你從來沒覺得我是個好人吧,也從未想過用真心待我。”

謝知歸抬起頭, 欲辯解:“不是, 我……”

明匪玉卻不想聽他說下去, 無論他說的是什麽,被誤解、被責罵的是他啊,謝知歸憑什麽能擺出一副他受了傷害的模樣,永遠理直氣壯。

“我說我宰了兔子,你就信了,如果我剛才和你說我沒有動它們,你會信嗎?”

謝知歸:“我、我會……”

“你不會!”

明匪玉眉梢間凝結了一層冰霜,吐出的氣息都像是寒風刀刮一樣的疼, 打在謝知歸臉上。

“因為在你心裏, 我就是十惡不赦的怪物, 陰險狡詐,詭計多端,隻知道殺人啖血!我在你心裏就是最低賤可惡的野獸, 連觸碰你都會讓你惡心對嗎!”

謝知歸擰緊了眉頭,駁斥回去:“我沒有這麽想。”

但他卻下意識不敢看明匪玉的眼睛。

“騙子!”

他身後靠著的木板在明匪玉的一掌下轟然粉碎!灰白塵土漫天鋪地以他們為中心向四周散開, 奔襲入林,巨大的衝擊波震的他靈魂都翻到了一遍,謝知歸已經邁不動腿了, 每根骨頭都在發麻!

衣服、頭發、睫毛上都是灰塵,手已經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無法控製顫抖, 睫毛上的灰也隨著身體的驚顫而簌簌抖落, 就好像他在低低哭泣一樣。

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能站穩、呼吸, 餘威太過於強勢。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明匪玉作為怪物的身份和力量,很恐怖,發自靈魂的害怕,如果這一掌明匪玉狠心打在他身上,他可能已經如木板一樣化為了一堆骨灰。

明匪玉偏偏在這時挑起他的下巴,細細端詳,好似沒看到謝知歸顫抖且驚恐的瞳孔,他不喜歡這張臉上沾灰,要給他全部擦去,動作稱得上是溫情脈脈,可是眼神和語氣又是截然不同的森寒可怖。

他緩緩歎息道:“謝知歸,你喜歡的憐憫、同情、善良,我確實都沒有,隻有弱者才會需要這些,而我從不同情螻蟻。”

“我要是決定對你做什麽,你覺得你能躲的掉嗎?”

明匪玉目光下移,同時指尖輕佻地從他臉頰向下,滑過脖頸,滑到衣服最上麵的一個扣子,當著謝知歸的麵挑開,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扣子是金屬質地的,指甲刮過上麵,聲音刺耳極了。

偽裝被一點點解開。

謝知歸絕望闔眼,他不想去看,更不敢對上明匪玉的眼神。

明匪玉解開了他的外衣,指尖直抵那顆鮮紅心髒,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它跳的有多麽劇烈。

“謝知歸。”明匪玉喉間翻湧上苦味,這個名字真是念一次恨一次。

“我對你如何,你這裏真的沒點感覺嗎?”

有感覺嗎?謝知歸問自己。

忽略明匪玉怪物的身份、他們之間畸形的替身關係、被限製在這裏的事實,明匪玉會是一位完美且體貼極了的情人。

把他照顧的無微不至,還懂得如何與他親近不會惹他厭煩,如果不是整天擔憂著如何出去和提心吊膽怕被殺,謝知歸覺得自己會接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但是那些前提基本不可能滿足,也自然不存在後麵的接納。

而且謝知歸很清醒,明匪玉的溫柔和深情從來不是給他的,是給他那位情人的,他不過是鳩占鵲巢,利用了這份愛意而已。

妄圖談感覺?

就像讓他現在原地自殺一樣荒唐可笑。

可是他不想死,他還要回去見親人朋友,要想辦法先把暴怒的明匪玉安撫下來。

於是謝知歸穩定情緒後,抬起頭,大膽直麵明匪玉的怒意。

“有的,我知道你對我好。”

他說的很輕,又故意流露出一點害怕和柔軟,甚至讓眼神裏出現了依戀。

迷惑性極強。

謝知歸試著拉起明匪玉的手,剛才那一掌拍碎了木頭,也讓一些小木刺刺入肉裏了,謝知歸仔細溫柔地幫他取出來,垂眼低眉的模樣看上去很乖巧聽話,明匪玉手指蜷了一下,並沒有抽回去,一瞬不離地看著他。

“疼嗎?”謝知歸問他。

明匪玉嗓音暗啞:“疼。”

“以後別這樣,白白讓自己受傷。”

謝知歸又想了下,猶豫道:“昨晚放兔子咬你是我不對,對不起。”

“你不用和我說這個。”

風吹起臉頰邊的頭發,這才看到他臉上有一小塊灰沒擦幹淨,明匪玉剛伸出手,謝知歸一看到細長尖銳的指甲不由得躲了一下。

感覺到明匪玉目光瞬變,他又趕緊自己擦幹淨了。

並且找補道:“你手上有傷不方便,我自己擦就好了。”

然而明匪玉收回手,垂在身側,目光沉冷地望著他,一言不發的人換成了他。

偽裝難道被看破了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風涼了,謝知歸覺得難捱了,又冷又難堪。

衣服被解了大半,要掉不掉的掛在腰上,頭發被吹亂了,碎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除了臉,身上都是灰,樣子估計又醜又狼狽,可就是這樣,也不知道明匪玉在看什麽。

空氣很安靜,如同凝固了。

直到某一刻明匪玉打破沉默:“不說話折磨人嗎?”

謝知歸微怔,隨即誠實地點點頭:“有點。”

明匪玉愴然一笑,想起了什麽,似怨似恨:“你以前就是這麽折磨我的。”

“什麽?”

謝知歸微微瞪大了眼,他可不記得什麽時候對明匪玉冷漠以待過,翻遍和他相處的這段時間所有記憶,都沒找到明匪玉口中說的那些。

他再怎麽樣,也不會沒禮貌地對一個不熟悉的人冷眼相待。

難道明匪玉說錯了,記混了,把他和他那個情人弄混了。

謝知歸猜想大概就是這樣了。

他是把對情人的怨恨,宣泄到了他身上嗎?

謝知歸擔心,他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餘光瞥到一地灰塵,寒意順著脊背竄上天靈蓋。

他想活下去,不想成為地上的灰。

“明匪玉。”他盡力壓製顫抖。

謝知歸與他對視,用他以為最誠懇地語氣說:“我以後會多信任你一點,不會再不分青紅皂白指責你。”

謝知歸服軟道歉哄起人來,往往讓人很難辨別真假,明匪玉好似有一瞬間的鬆動。

他又大膽地試探,這次更近一步,上前慢慢抱住了明匪玉,他的身體很涼,抱著並不舒服,但謝知歸有意貼緊,蹭了下他的心口,好似愛人身上尋求安全感。

明匪玉肯定感覺得到。

“明匪玉。”

“……嗯。”

這次,明匪玉回應了他。

謝知歸順著這個口子繼續撬動:“我會當好你想要的替身,不會再讓你生氣了。”

明匪玉本來正要抱住他,聽到這話,剛有融化跡象的眼底又一次陷入無盡絕望的風雪中。

他被凍僵了,指尖冰涼,骨頭深處都泛著冷意,可偏偏胸膛裏有一股怒火在燒,就是謝知歸抵著的地方,氣的他渾身顫抖!

原來不管是好聲好氣地哄,還是故意裝生氣嚇唬,謝知歸都不會拿真心出來對他。

他想要的信任和依戀,謝知歸隨時可以偽裝出來滿足他,他們連老板和屬下的身份都算不上,是一個虛情假意的人在陪另一個執拗癡戀的人演戲,而且是不情願的。

“好啊。”

明匪玉還是抱住了他,力氣很大,帶濃重的無端怨恨,謝知歸很不好受,感覺他想把自己的身體就這麽折斷。

“抱太緊了,我呼吸不過來……”

他推著明匪玉的胸膛,想稍微留出點空間呼吸,明匪玉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懲罰他一樣咬的不輕。

“啊,疼——”

“別動!”

謝知歸霎時不敢動了,他怕會被咬斷脖子。

“很好,謝知歸,你就一直乖下去,別讓我抓到你騙我的證據。”

“不然……我真的弄死你。”

耳畔冰涼的吐息讓謝知歸心裏生出危險的異樣感覺,纏著他的好像是條毒蛇,一圈圈把他繞緊,緊到窒息,濕膩的蛇信子舔舐過他的耳垂、脖頸,惹來陣陣顫栗。

他會死在這條蛇的貪欲之下,還是死裏逃生?沒有人知道,連一直靜觀他們撕扯的風也不知道。

明匪玉麵無表情抱著懷裏的人,遠望天邊,天徹底暗下去了,同時帶走了他眼裏所有的溫柔、明亮的光,剩下的就和夜晚那片叢林一樣,泛著幽黑、陰寒、危險而詭異的氣息。

他是不可能放開謝知歸的,就算今日他們都會死在這場猛烈的寒風裏,就算謝知歸死前對他帶有極度的恨,他也不會鬆開一根手指頭。

執拗到極點的人就是這樣,一生就動一次心,誰蓄意招惹了,就得一輩子負責到底。

當年某個薄情人懷著私心,引誘他進了這場甜膩、糾纏的幻夢裏,一手推他沉淪溫柔鄉,借此騙取了長壽和健康,那時他就該知道,有些人不該去欺騙,因為他們會把謊言也當真,付出真心去守著。

謝知歸感覺有一股溫熱黏膩的**順著脖子流入了衣服裏,應該是咬破的血。

很疼很不舒服,但他不敢伸手去摸。

明匪玉還在盯著他。

“謝知歸。”明匪玉在他耳邊似幽怨地長歎:“別再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