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趙勇軍找來的這四個人都是和他在部隊時相處得最好的兄弟。
其中, 留著板寸頭的叫和尚,大名叫曾來福。之所以幾個人都管他叫和尚,是因為他家裏窮又人口多, 父母養不活他就隻能給他送去廟裏。他當了幾年和尚, 也學過些廟裏的腿腳功夫, 等到當兵後也因為這段經曆而習慣了被人叫做和尚;
站在和尚旁邊的那位姓於, 幾個人都管他叫魚頭,因為最愛吃的就是紅燒魚頭。魚頭長著一張娃娃臉, 看上去不大,實際上是幾個人裏歲數最大的一個。
而站在最後麵, 從下火車到現在沒說過一句話的, 看上去挺沉穩的東子反倒是他們幾個人中年紀最小的, 大夥兒都愛叫他老疙瘩。
至於那位下車後就沒停下和趙勇軍說話的是今後負責機器工作的周旭陽, 因為戴著副這年代少有的眼鏡,外號也就被叫做眼鏡兒了。這位在部隊時是文職人員,隻是家裏成分不太好,不說被排擠打壓也是一直得不到晉升機會, 索性就在聽到部隊在未來可能要進行裁軍,並且現在在部隊裏就像是要開始預熱裁軍的情況後退伍了。
當然了,這四個人會從部隊離開,也會即將發生在1985年的“百萬大裁軍”有關係。盡管裁軍是在85年才開始, 但早在82年,也就是去年, 部隊的結構就已經有了變動。
這四個人就是在這樣的變動中離開的部隊, 輾轉回到了地方, 卻又因退伍時職務不夠高而大多都是去當地的廠子當個保安隊副隊長啥的。
要說這樣的生活比起部隊吧,倒是挺安逸的。整天啥事兒都不用幹, 工作內容就是每天繞著廠子走一圈,偶爾值個夜班,解決個糾紛啥的,工資也不算低,可以說是理想的生活。但就是感覺缺點啥,尤其是在離開部隊後再見不到熟悉的戰友和朋友,沒了整天響個不停的號子,空落落的。
這或許是他們願意接受趙勇軍來京市工作邀請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讓他們做出辭掉正式工作崗位,不顧一切來首都的,是隨著這兩年改革開放導致他們所在的城鎮廠子的越發不景氣,以及官僚主義的作祟。
除了因出身於部隊而被分配過來的昔日身份外,他們幾個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背景,更別說人脈關係了。一開始廠領導們還多少顧忌著他們是被分配過來的人,不說有多客氣但也沒怎麽刁難過。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越來越多的知青回城後卻沒有工作的情況的發生,他們在各自廠領導的眼裏就可以說是怎麽看怎麽礙眼。
——誰家沒有是知青的孩子?有關係的能給自家的孩子直接安排工作,沒有關係的就隻能想方設法托關係。不管是親戚找上門,還是花錢求上門的,反正這崗位必須得有空出來的。
這在崗的工人挑來揀去,好像也就是他們這幾個顯然是沒關係沒背景的退伍大頭兵好拿捏——廠領導當然不敢辭退他們,但卻可以借著人事調動這樣的說辭,先是把他們幾個從原本的崗位上挪到別處,一點點的,他們就成了坐冷板凳的人。
每個月的工資倒是沒什麽變化,但這被排擠的窩囊氣卻是讓人憋屈!尤其是在聽說了趙勇軍離開部隊來到首都後沒有像他們擔心的那樣頹廢,而是有了新的開始與發展後,甚至還向他們遞來了橄欖枝後,幾個人想都沒想,甚至都還沒聯係其他幾個,更沒想過工作好壞能掙多少,就都沒猶豫地辭掉了正式崗位,朝著首都趕來了。
而到了首都後,幾個人知道麵前這個位於首都郊區的廠子是站在趙勇軍前麵的蘇盼所擁有的,知道她也會是他們今後的領導,更知道——
此時此刻,就是他們在領導麵前證明自己的時候!
……
專業的,就是不一樣。
隻見身手最好的和尚和老疙瘩,一個助力衝刺,一個紮著馬步伸手,十分默契地翻過了牆頭進了廠房裏後,沒兩分鍾就將裏麵的人捆了起來,打開了廠房門。而同一時間,魚頭和趙勇軍兩人則在眼鏡兒的眼神示意下,將藏在不遠處正準備跑的兩個接應的給抓了起來。
前後也隻用了不到五分鍾,這一小撮人馬就都被捆在了廠房院裏,基本上沒有外傷,純是和尚用不輸人的力氣和擒拿功夫給抓、捆上的。至於其中幾個抱著腿和腰哎呦哎呦的,則是翻牆頭摔的,最嚴重的那個就是因鋼絲網而失去了一截褲腿子的。
趙勇軍虎著一張臉嚇唬著這群人,問:“盼姐,這幾個人怎麽處理?”
他的本意是想問蘇盼這幾個人是直接送派出所,還是先去找村長看他怎麽解決,但可能是因為他們幾個人出手太過幹脆利落,再加上虎著臉的樣子有夠嚇人?也有可能是這群已經被捆上的小混混被嚇破了膽子,不約而同將趙勇軍的話理解為要把他們全都,乃伊組特。[注1]
幾個人瑟瑟發抖地看著被趙勇軍他們圍攏在中間,也是在場唯一的女同誌,蘇盼。
心想:果然,能在首都,哪怕是他們這種郊地帶區建廠辦廠的人,就沒有好惹的!哪怕這是個女同誌!
幾個人中的領頭人叫趙金,他也是躲在廠外不遠處樹後等著接應中的一個,另一個是他堂弟趙銀。
這哥倆都是家裏千求萬求來的男娃,被家裏慣得從小就不是東西,長大了也沒幹過正經事兒,拉攏著幾個同樣不愛幹地裏活的小弟就在這四外五村的地界上混。
這群人真本事沒多少,就是仗著鄉裏鄉親的沒人會真的撕破臉給他們抓起來,對他們偷雞摸狗的行為眼不見心不煩,最多破口大罵,而在村裏村外胡作非為。幹過最出格的事兒就是敲詐知青,劫些他們從城裏寄來的包裹啥的,不過沒劫幾回,就被村長知道並警告了……其中,趙金和趙銀這倆堂兄弟是從中獲利最多的,剩下的那幾個人都是些小嘍囉,隻能撿他們挑剩下的拿。
像是今天跳廠房牆頭偷錢這事,也是他們哥倆攛掇的。
然而。
趙金&趙銀:“我們哥倆真是頭一回幹這種事——”
幾個小嘍囉:“???”
……
趙金和趙銀這哥倆本就都是被家裏慣壞的小子,如今一看蘇盼這架勢不像是個好惹的,自然是趨利避害地選擇推卸責任給小弟們,好給自己洗清洗白咯。
兩個人毫無顏麵地,像是童年時偷吃東西做錯事後就把事情都推卸給家裏那些賠錢貨姐姐那樣,沒半點猶豫地將所有事都推給了旁邊幾個人,將自己說得比白蓮花還白。
對此,蘇盼是一臉無語。
心想,這是拿我當“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社會大姐頭了?
對趙金和趙銀這倆人的話,蘇盼一個字也不願意信,尤其是在他們倆說完後旁邊那幾個小嘍囉被震驚又傷心得連身上受的傷都顧不上嚎,掙紮就要和他們倆對峙、拚命的樣子,基本上就能斷定,這倆人純純是在胡咧咧。
“去請村長過來吧。”蘇盼說著,囑咐道,“記得在去的路上把動靜鬧大點,最好能讓村裏人跟著村長一塊過來。”
蘇盼沒有直接將他們幾個扭送到公安那裏不僅有自己的打算,也是因為這幾個人純屬偷雞不成蝕把米,真要是送去當下正處於嚴打工作中的派出所,那這幾個人恐怕命都保不住。
多嚇唬嚇唬也就得了。
當前的主要工作,還是得先把廠子的事敲定。
……
農村的夜晚總是靜悄悄的。
習慣了早睡早起的村民普遍會在七點多八點這個時間段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四五點鍾醒來之後,就是從舀起一瓢水放進鍋裏蒸飯開始這一天的生活。
可今天,一陣嘈雜聲打亂了人們習慣的生活節奏。
村長家是個大家族,三個已婚的兒子和兩個還沒出門子的閨女,外加四個孫子、孫女都住在一起,聽到來自外來戶趙勇軍敲院門的聲音後,都不免被吵醒並忍不住發起牢騷。
“啥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這外來戶就是不懂規矩!”
“人家那是來咱們村建廠的大老板,你別張嘴閉嘴就外來戶的叫……”
在這樣壓低的牢騷聲中,幾間屋都亮起了燈,幾個兒子外加兒媳婦想要出來看看情況時,他們隻看到作為大家長的父親沉著張臉同趙勇軍匆匆離開的背影。
這是出什麽大事了?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沒猶豫地披著褂子跟了上去,一路就跟到了被他們所抱怨的外來戶的工廠附近,並遠遠就聽到了工廠位置傳來的喧嘩聲。
一同趕來的,還有村裏的其他人,這讓兄弟姐妹幾人都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到了地方後,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村長的大兒子借著月光看了一眼這群不知道是從哪兒聽見動靜而來的人,忍不住謔了一聲,心想: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怎麽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在這?!
正想著呢,隻見村裏最不能招惹,也是最會撒潑耍無賴的趙金和趙銀哥倆的爹媽、爺奶們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完全看不出沒有他們這些年一直借著裝瘸裝腿疼偷懶的“老病根”,反而是沒等大夥兒反應過來呢,就已經衝到了人群的最前麵,摟著不知因什麽緣故坐在地上的趙金、趙銀就連哭帶罵了起來。
也是在這兩家人的哭喊咒罵聲中,出於好奇本能但實則茫然地聚集在這裏的村民們才知道了今晚發生了什麽事——趙金和趙銀他們竟然想偷廠子的錢?!
在趙金和趙銀兩家人死不承認的咒罵聲中,另外幾個小嘍囉的家長也聞訊趕來,看著自家孩子被捆起來又像是受了傷的樣子,哪怕是家裏孩子多不心疼的嘍囉家長們也是忍不住向站在不遠處的蘇盼等人投去了憤恨的目光。
“他們不是什麽都沒偷到嗎——”幾個家庭黑白不分地袒護著自己不止做過一回錯事的孩子,卻不知道正是因為他們這樣毫無底線的溺愛才給了趙金、趙銀等人敢無視並挑戰法律的勇氣。
麵對這群熊家長想要用從前對付村裏人的老招數來對付自己的撒潑、耍無賴行為,蘇盼隻說了一句:“這些話,你們還是留著說給公安同誌吧。”
一聽這話,別說這幾個犯事孩子的家長反應如何,圍攏在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們有些站不住了。
現在這年頭都講究集體榮譽,這要是趙金、趙銀他們幾個都被公安同誌逮走的話,那他們的村名聲豈不是臭名遠揚了?到時候,他們村的孩子可咋娶親、嫁人啊!
正當有人想要站出來說和說和,爭取把這件事的影響度降到最小,好能不影響到村子集體和他們個人聲譽時,最早到場卻一直沒有說話的村長先站了出來。
隻一句,就挑動了所有人的心弦——
“在今天這事發生以前,蘇老板曾找過我,說要在村裏招工,並且給了幾個能像趙同誌那樣承包餐車出去賺錢的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