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宮女垂低著頭跪在地上, 滿心忐忑,五公主問她願不願意來掌印身邊伺候,她沒多猶豫就答應了, 宮中與太監做對食湊個伴的宮女不在少數,雖然少不了會被一些人取笑, 但也算是個倚仗,何況這人還是掌印。
不僅位高權重, 還是皇上的心腹紅人, 若是能成為掌印的對食, 那自己在這宮裏還不挺直腰板。
宮女抬了抬眼,況且掌印與那些陰陽怪氣的太監不同, 氣度樣貌都一點不輸那些世家公子, 反而更為出挑,眣麗雋美的臉甚至能迷惑人忘了他太監的身份。
宮女略微有些出神,發現掌印朝自己看來, 目光觸及那雙似笑非笑, 陰鷙冷冽的眸, 心裏所有遐想瞬間化為虛無, 她隻想著好處,忘了宮裏流傳的關於掌印的流言。
還有許多殘酷駭人聽聞的刑罰也都是謝鶩行坐上西廠掌印之位後研究出來了。
若掌印一個不喜……
宮女駭的快速埋低腦袋, 一角青色的衣擺印入視線,她呼吸都抖了一下。
“抬起頭來。”
宮女吞了吞幹澀的嗓子,依言抬起臉,視線卻不敢對視。
她感覺掌印在審視自己,目光淩厲逼人。
“嗬。”
謝鶩行忽然一笑, 這就是小公主照著他“喜好”找來的,笑意散去後的瞳眸比夜還沉涼, “回去告訴公主,咱家不喜歡,讓她再好好找找。”
緩長莫測的語調難辨喜怒,但就是讓人有一種喘不過氣的壓抑。
宮女壓著驚亂的心跳應聲:“是。”
謝鶩行不再看她,衣袂擦著宮女的視線離開,待人走遠,宮女才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額頭上早都有了冷汗。
仲九看向已經走進殿中的掌印,又對還站在一旁的合意道:“還不快帶著人回去。”
合意苦著臉不確定的問:“真這麽去回話?”
那公主豈不是真的得再找,掌印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麽。
仲九如何知道掌□□裏在想什麽,擺擺手讓他照做就是。
合意與那宮女離開後,仲九也進到殿中,謝鶩行低眸靠坐在圈椅中,燭光照著他無甚表情的臉,小臂看似輕飄飄的搭在扶手上,手腕垂落,長指卻極細微的在顫,手背上的經絡更是根根突起,分明在隱忍。
一時間仲九也不敢開口。
“高奉毅到哪裏了?”謝鶩行忽然問。
仲九還以為掌印會問公主才是。
他愣了一瞬,見謝騖行朝自己看來,立刻回道:“按照腳程,再有五日就能到麓臨關。”
前腳收到自己外孫送來的求救信,後腳便收到訃告,高奉毅必然認為蕭玨是被人所害,加上他獨斷血性,又自詡是替元武帝篡位的功臣,自然不能讓自己外孫死的不明不白,此次求請回京無疑是來施壓給蕭玨討公道的。
前腳答應會永遠讓他抱著,後腳給他找對食,自己是不是也該跟小公主討個公道。
謝鶩行壓著舌根,額側青筋一跳一跳,相較於怒火,更讓他暴躁甚至惶恐的是,小公主無所謂將他給別人。
不懂也罷,替他著想也罷,這都是另一種拋棄。
他知道小公主是在意他的,可為什麽不能與他一樣,隻想要擁有彼此,不能滿足的焦灼讓他五內俱焚。
沒關係,沒關係,由他來占有她也是一樣的。
謝鶩行捏緊拳頭,克製著極度不安和瘋漲的極端念頭,自己若是這時候過去,恐怕很難能忍住不將小公主拆吞進腹,讓她再沒有一點妄想和他分離的機會。
“不能讓高奉毅入關。”謝鶩行沉著下令,“傳出口風,皇帝盛怒難熄,加上忌憚高家,有意借此次事情責難,收回高家兵權。”
仲九凝神領命。
“等收拾完這些。”
謝鶩行話說了一半,烏沉的漆眸連燭光都照不進去,幽邃的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但仲九莫名有一種猜測,掌印那沒有說出口的另一半,是不是等收拾完這些,就要收拾五公主了。
小公主以為丟來個宮女就能萬事大吉了,好好想想他喜歡的是什麽,想得出來就最好,想不出來,那她的腦子裏也不能空了他。
須得時時刻刻念著他。
*
霧玥讓合意將人送去宣銘閣後就一直心懷忐忑,既擔心他多想,又要擔心他不中意,還要擔心那個宮女是不是真的會對謝鶩行好,想這些的間隙還有些惆悵。
對食雖說是作個伴,但也算是有家人了,等將來自己也成了親,與謝鶩行是不是就會生疏了。
想得太多,以至於霧玥一夜都沒睡踏實,翌日起來還是渾渾噩噩的,看到合意帶著那個宮女站在自己麵前,她還有些發懵。
果然不順利嗎?霧玥醒了醒神緊張問,“怎麽又回來了?”
合意扯著嘴角笑容尷尬,“掌印給退回來了。”
霧玥還在想是什麽原因,就聽宮女漲紅著臉囁嚅道:“掌印讓奴婢對公主說,他不喜歡女婢這樣的。”
霧玥聽懂她話裏的意思,謝鶩行不是不要對食,隻是這個不合眼,她望向宮女,眼睛鼻子不都是按著他說得來選的,可好看了。
霧玥忍不住蹙眉,挑剔。
看到宮女眼裏滿是窘迫,霧玥連忙安慰她,“我覺得你極好,是他沒有眼光。”
宮女哪敢應和,“不不不,都是奴婢的問題。”
看她惶恐的樣子,霧玥也有些內疚,安慰了好一會,又讓合意拿了一錠銀子給她,待人終於露出笑臉,她才鬆出一口氣。
霧玥感覺她像是為自家不懂事的孩子,收拾爛攤子的老媽子。
她收起思緒,扭頭問合意,“謝鶩行還說什麽了?”
合意搖頭,一臉警惕,唯恐公主說出再找的話,可是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
“公主,依奴才看,要不還是算了。”合意一臉要哭哭不出來的樣子。
“不找不行。”霧玥托著腮歎了口氣,眸光思渙著,憂心忡忡地說,“你說將來他身旁沒個人照顧,我怎麽放心。”
他們又不能在一起一輩子,念及此,霧玥心頭微微有點落寞,不過現在關鍵的還是幫謝鶩行找對食。
她對合意道:“你認識的小宮女多,再去尋問尋問,有願意就將人帶來。”
合意心裏都快哭出來了,偏偏還要點頭說好。
*
高豐毅不肯卸兵甲獨自入關,紮營在麓臨關三十裏處,僵持了多日,一再上書要請元武帝重查蕭玨極太子一案。
金鑾殿上,元武帝一把扔了折子,怒不可遏的喝,“高奉毅他想幹什麽?造反嗎!”
有官員站出來,“高將軍忠心耿耿,恐怕一時難以接受四殿下之死,所以想讓皇上再徹查。”
“他是跟父皇討說法,還是在威脅。”蕭沛聲音不大,言辭卻淩厲。
大殿上的氣氛更為肅壓。
吏部尚書趙京玉打破僵硬的氣氛,“高將軍不是冥頑不靈之人,依臣看還是先派人去勸說。”
他說完眾人也紛紛附和。
蕭沛同樣拱手,低壓的眉眼沉著凝重。
……
城郊宅邸。
“這高奉毅是真不識好歹。”蕭沛扣著茶盞的手十分用力,神色冷然。
謝鶩行站在一旁,臉色同樣不好,“他堅持要重查,莫非是知道什麽?若是。”
“緊張什麽。”
謝鶩行的話被打斷,蕭沛冷聲道:“人都死了,除非你做的不幹淨,不然再查也翻不出天來。”
謝鶩行,“屬下敢確認沒有留下痕跡。”
“那就是了。”
蕭沛聲音剛落下,屋外進安就急扣了門。
一個被派出去的暗衛走進屋子,跪地道:“見過殿下,掌印。”
謝鶩行問他,“如何?”
“屬下一直跟隨曹大人出了麓臨關,探聽到高將軍親口說收到過四皇子親筆的求救信,信上直言自己是被陷害,如今信已經給了曹大人。”
蕭沛與謝鶩行對視了一眼。
謝鶩行讓人退下,神色緊張,“曹禺明日就會回京,如果皇上看到這封信,一定會起疑重視。”
“我來處理。”蕭沛淡淡道:“曹禺不是不識時務的人。”
“高奉毅不是不肯進京,那幹脆不要進了。”
“殿下的意思是。”謝鶩行眸光一聚,沉吟道:“若高奉毅久久不應召,便是其心有異,不如殿下借此機會,奪走高家人手裏的兵權。”
謝鶩行說得正是蕭沛所想,他眼裏浮著算計,“不急,火候沒到,再壓上一壓。”
謝鶩行垂著視線,幾不可見地笑笑,“一切由殿下做主。”
*
等謝鶩行回到宣銘閣已經是月上枝頭,他這幾日再晚都會回來,就是為了看看小公主是不是又給自己添了人。
看到走上前的合意和他身旁的宮女,謝鶩行扯了扯嘴角,噙著月色的黑眸變得森涼。
他自然是盼著小公主能自己乖乖想清楚,但如今這樣也不是不可以。
最初的怒極之後,謝鶩行有些不確定自己強壓著捱這些日子是為什麽,或許是為了積攢。
等一日勝過一日的極端念頭攢夠了,他就舍得將小公主弄落淚了。
譬如現在,將那些狗東西玩弄在股掌中快意充斥著胸膛,那點求而不得的空寂就顯得格外掃興,不斷叫囂著催促著他去占有。
“掌印,還是帶回去嗎?”合意目光不定的問。
看到謝鶩行沒有作聲,而是朝著照月樓的方向去,合意腦子裏就兩個字,完了。
掌印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合意又猛得想起,自己出來時,公主那頭還在擇人呢,掌印過去瞧見可還了得。
他慌忙想去攔,才走到謝鶩行跟前,被他冷冷的一瞥又急忙低頭讓到一邊。
*
謝鶩行跨進照月樓的宮門,徑直朝著亮燈的寢殿走去。
合意跟在後麵,心裏求神拜佛的盼著那個宮女已經走了,等走到廊下,聽到裏頭傳出的說話聲,合意隻覺得心都落到了穀底。
他下意識去看謝鶩行的神色。
“還不通傳。”
合意低低道了聲是,硬著頭皮叩門,“公主。”
霧玥一聽是合意的聲音,立馬讓他進來。
門被打開,看到出現在眼前的謝鶩行,霧玥一時有些發愣。
坐在她身旁的宮女連忙起身屈膝請安,“見過掌印。”
方才公主還在問她是否願意去照顧掌印,這會兒怎麽人就來了。
謝鶩行看也沒有看她,朝著霧玥彎彎唇,像是十分不解的問,“公主在做什麽呢?”
霧玥不意謝鶩行會忽然過來。
她望向門外的合意,後者頭垂得快到胸口了,也不知道這回她挑的宮女如何,她就是擔心不成,才又千挑萬選了一個。
結果被謝鶩行撞了個正著,本來也不是什麽偷偷摸的事,霧玥想他來了正好,幹脆想直接問他,可對著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裏沒來由的就打起了鼓,一下不知道怎麽開口。
謝鶩行這才瞥了眼那個宮女,“退下。”
宮女應聲走出殿外。
“欸。”
霧玥還想說話,謝鶩行淡淡道,“公主不是想知道奴才喜歡什麽樣的麽,奴才過來,就是來與公主仔細說說。”
謝鶩行說話的功夫,合意已經帶上了門,掃進屋內的風帶動著燭光晃了一下,謝鶩行的身影也變得隨之一暗。
霧玥恍然意識到,他又是稱的奴才。
以往她隻以為每次謝鶩行自稱奴才都是有心事,這次卻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危險。
他越走越近,腳下的影子先一步欺了過來,如吞人一般,攀著她的鞋尖,裙擺一路往上。
等反應過來,謝鶩行已經站在離自己不過一拳的距離,他微沉著身,投下的身影將她徹底籠罩。
身上肆意帶著侵略意味的氣息壓著空氣,讓霧玥有些喘不過氣,她抬手抵著謝鶩行的胸膛,指尖顫縮,“你,你說就是了。”
“抱著說比較能說清。”兩條脆弱的手臂被握住,謝鶩行彎腰直接勾著她的腿彎把人抱起。
忽然的懸空讓霧玥驚得一把圈緊他的脖子。
“謝鶩行!”她失聲輕喚。
“奴才在呢。”謝鶩行抱著她走到一旁坐下。
霧玥看向他神色如常的麵容,而自己仿佛呼吸都停在了喉嚨口,她真是越來越一驚一乍了。
她又平了平急亂的心跳,讓自己恢複平靜,“那你說吧。”
然後開口連聲音都是虛軟的。
謝鶩行目線下滑,睨著小公主那雙顫巍巍在閃的眸子,“說之前,奴才想問問公主,為何給奴才尋對食。”
霧玥抿了抿幹澀的唇,“我,是想讓你有個可以作伴的人。”
謝鶩行似極為困惑的皺著眉,“怎麽,公主不會一直伴著奴才嗎?”
霧玥連忙搖頭,“我們自然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可是你若能有個貼心體己的人,我也能放心。”
瞧瞧,小公主多會為人著想。
謝鶩行如此想著,握在霧玥腰上的手卻慢慢收緊,這狗屁朋友誰愛做誰做去。
“公主真好啊。”謝鶩行低頭靠近霧玥,緩長低啞的嗓音猶如喟歎。
滾出的呼吸打在她臉畔,溫熱稠膩的卷著她的耳郭,入骨的酥癢讓霧玥耳尖發燙,紅意立刻燒了起來。
霧玥從沒那麽難以招架過,捱不住的想要從他腿上下來,卻又聽他煩惱的問。“可公主送的那些奴才都不喜歡。”
霧玥不知不覺就被他帶了話頭,稍稍胡出口紛亂的呼吸,“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謝鶩行偏頭攫著她,凝著她泛紅的眼,“明眸如月”
霧玥眼睫顫了顫,她感覺到謝鶩行越發晦暗的視線正凝著她下移,遊弋過的地方無一不激起了顫栗。
“膚若凝脂。”
“唇若丹霞。”
最後四個字輕的宛如耳語,霧玥不知為何心跳如擂鼓,下頜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捏住,謝鶩行貼著她的臉龐,眼睛看著前方,“公主覺得像誰?”
霧玥僵硬的將自己視線隨著看過去,原來自己是被謝鶩行抱到了妝鏡前,他如同翻攪著濃霧的視線正透過鏡子緊緊攫著她。
謝鶩行看著鏡中的小公主逐漸睜圓眼睛,懷裏的身子僵硬至極,又好像輕輕一碰就會軟倒,灑在他耳畔的呼吸又急又亂,紅潤的菱唇反複吞抿著,努力想彎出鎮定的笑,說出來的話卻顫細的他要仔細聽才聽得見。
“你,你本來就將我當成依賴的人,我們就是親人,對,就是親人。”
霧玥說得磕磕絆絆,努力找著理由安慰自己,對,他喜歡她很正常,親人之間,自然就該互相喜歡關懷。
“可是。”謝鶩行歪了歪頭,似乎在思索,“奴才上回說得不對勁好像越來越嚴重了,隻想抱著公主,嗅聞公主的味道,哪怕是公主唇上沾的津涎也想嚐一嚐。”
“謝,謝鶩行。”霧玥驟然失聲,輕啟著唇卻不敢呼吸。
鏡中,謝鶩行就那麽直直盯著她的唇,如同餓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