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尤雪珍看著手心的這株綠豆玫瑰, 這自然是葉漸白的把戲,應該是趁剛才拍她肩的時候悄悄丟進來的。

她走過去拿手肘撞了撞葉漸白:“喂,給我這個幹什麽?”

“哎呀,我說這株玫瑰花怎麽不見, 原來掉你那裏了。”他裝模作樣地從她手心裏拿過煙盒, 抽出玫瑰, 像被人強製慢動作似的從她眼睛晃過去, “我不太認識這個, 你幫我認認,是玫瑰還是白菜。”

尤雪珍翻了個白眼,頓時了然他演這麽一出的意圖。說白了還是幼稚,記仇自己剛才懟他的那句話,非要自證一下。

她用毫無起伏的聲音棒讀:“哇,好漂亮的玫瑰花啊——”

葉漸白這才滿意,隨手又把綠豆玫瑰丟回她手心。

“那這朵漂亮的玫瑰花送你吃了。”

“我才不要。”她又很故作不屑地把玫瑰丟給他。

“你不要就丟給垃圾桶好了。”說完就徑直離開。

送的語氣極為不真誠, 尤雪珍盯著手心裏的玫瑰, 心卻依然被折了一角。

這是他捏出來的最漂亮的一朵, 給了她。

雖然是孩子氣的慪氣, 雖然是綠豆糕捏出來的,但依然是一朵花。隻要不吃它,就是一朵永不會凋謝的花。

尤雪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煙盒裏,飛快地揣進口袋, 像懷揣巨款怕被人發現,但依然有眼尖的人察覺到了。

孟仕龍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關上冰箱門。

*

淩晨三點, 他們在暗下燈的孟記燒烤店前解散,孟仕龍回了二樓, 剩下三人走到巷口,按照來時的座位坐進車。

毛蘇禾給葉漸白報了個地址,她是西榮本地人,平常會住宿舍,但這種過了門禁的情況就會回家,於是葉漸白就先將她送到,再送尤雪珍。

說是送她,其實是將人直接載回去,他根本沒過問她要去哪兒,就直接導航自己的公寓。

尤雪珍在後排拍了拍他的座椅後背。

“幹嘛,我訂了酒店的。”

“酒店?”他嗤聲,置若罔聞地轉方向盤開上既定的路線,“那你不如把這錢給我,我給你洗澡水都伺候好。”

“沒和你開玩笑,我真定了。”

她知道今晚一定趕不上門禁,所以一早就定好了房間。

“我也沒和你開玩笑,你浪費那錢幹什麽?住我那裏不就行了。”

“不要。”她胡謅了一個理由,“你那床太軟了,我睡了腰疼。”

“怎麽就腰疼?有沒有去看醫生?”

他突如其來的關心語氣讓尤雪珍心虛地摸了下鼻子。

“不用……就是這段時間一直泡圖書館,沒怎麽活動。”

他的手指點了點方向盤,忽而道:“那就活動一下吧。”

“哈?”

他清了清嗓子,對導航重新報出了一個地址:“荷光汽車影院。”

尤雪珍本來懶在後座,聽他報出這個名字不由直起身。

“不睡覺啊你?!明天我們還要擺攤啊。”

“那是晚上啊。反正離天亮也就三個小時了,睡什麽睡。我們倆都別回去了,去看一場電影的時間不是剛好?”

他一掃有點困倦的神色,興致勃勃地在前個路口掉頭,車子往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駛去。

“我才不要……我要睡覺!”

她的抗議隨著身體被突然的加速度一起陷進後座。

……算了,隨他去吧。

不心血**就不是葉漸白了,他比台風還沒有規律,也沒有預警,唯獨沒差的,是能將人連同衣角和心髒一起吹鼓。

車子在路燈昏黃的街道上疾馳,不一會兒就開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露天汽車影院。他們之前也來看過幾次,下午和晚上這裏會放一些實時上映的影片,到了後半夜就會放一些大屏幕沒有公映過的電影,比如今晚放映的就是《她》。

這部電影他們兩人早都看過,因為葉漸白對人工智能的題材很感興趣,當時一有資源就拉著她一起看了,在他的房間。

除了記得這是一個人類和人工智能相愛的故事,其他的細節尤雪珍根本不記得了。能回想起來的,是葉漸白起身去拿薯片時擋住了投影儀,熒幕上照出他的影痕,那一瞬他好像是電影裏的人,遙遠的,注定不能被觀眾擁有的人。

此時電影還未開場,工作人員揮著熒光棒指引著他們的車停到位,葉漸白熄火,打開天窗,夜晚的鳴蟲聲便像浪潮撲進車廂。

他鬆開安全帶,頭扭向後座:“一起下去買點喝的?”

“好。”

她跟著一起下車,環顧四周,稀稀拉拉的也停著兩三輛車。盡頭的集裝箱售賣可樂,這回他們來發現還多了咖啡,由機器人現磨的。

葉漸白一看機器就來勁,興致勃勃要現磨咖啡,機器人緩緩從沉睡狀態啟動,電子屏上眯眯眼便成神采奕奕的兩個豆豆眼,用興高采烈的聲音說:“能為您泡咖啡真開心!”

他接話問小機器人:“有多開心?”

尤雪珍斜睨他一眼:“神經。”

葉漸白回看過來,模仿著機器人的腔調:“和你一起看電影真開心!”

她頓了頓,輕哼:“有多開心?”

她本來以為他會模仿自己的那句神經回敬她,結果他取來咖啡,將溫熱的杯璧往她臉上一貼,說:“就像有點冷的這個夜晚喝到這杯熱咖啡一樣開心。”

尤雪珍一愣,咖啡已經被他拿開,頰邊的熱意卻還貼著沒走。

她回過神,嫌棄地揚手揮了揮空氣,咕噥:“……這個機器人還挺有文學素養。”

*

兩人看完電影時是清晨的五點四十八分,接近冬天的黎明還很遠,整片天幕仍舊籠罩著一股深藍,車內的藍牙音響仍播放著電影,尤雪珍朦朧地聽到,從睡夢中轉醒,意識到已經是尾聲。

醒來的時間很巧妙,就像坐電車總能在快到站時醒過來一樣,潛意識真是很神奇的東西。

腦子裏胡亂閃過這些思緒,鼻子也逐漸蘇醒,聞到了一股煙草玫瑰的香氣。

她這才感覺到身上很沉,似乎蓋了一層外套。

葉漸白的外套。

尤雪珍想睜開眼確認,但身體卻沒有動,仿佛大腦昏昏昏沉沉地更快一步發出指令,想繼續沉浸在這股味道裏,胸口蠢蠢欲動。

她輕輕聳了下鼻子,忽而聽到車裏傳來來電的震動,嚇了一大跳。

身邊是窸窸窣窣掏口袋的動靜,尤雪珍趕緊將眼睛閉得更緊,一動不動,耳朵卻靜悄悄豎起,聽著葉漸白接通了電話,心不在焉地問:“你是?”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像是在酒吧,震耳欲聾的,夾雜著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你好,是葉漸白師兄嗎?我是黃芊茹的舍友,她喝得特別醉,你能不能來接她一下?”

“黃芊茹?”他哦了一聲,“知道了。我幫你們叫個車。”

電話被奪走,換成了一個醉醺醺的聲音:“葉漸白——!我要你親自來接我!”

他語調未變:“你的確喝醉了。”

黃芊茹的腔調變得嘶聲力竭:“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能說斷就斷?難道就是因為我開玩笑說想和你用情侶頭像嗎?”

葉漸白很冷靜地說:“你都直接上手要換我頭像了,還算玩笑嗎?”

黃芊茹噎語,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談朋友為什麽不能換情侶頭像?根本就是你微信裏養了太多條魚吧!用情侶頭像阻礙你養魚不是嗎?”

她斥責完,葉漸白歎了口氣。

“我沒有當養殖場主的愛好,每段感情我都是想認真去喜歡一個人,隻是感情講究你情我願,沒意思了就及時止損不好嗎。你如果覺得我在養魚,那你不如就想象自己是一條鯊魚吧。”

電話那頭傳來她胡亂的叫嚷:“什麽鯊魚,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黃芊茹,你知道鯊魚最有魅力的時候永遠是在海裏遨遊的時候。”他語調放軟,說出口的話卻讓人難受,“你不用遊到我的魚缸裏來,應該去更廣闊的大海。”

掛斷電話前,他最後說了一句:“對了,我不想換頭像和情頭沒關係。”

說完,電話被他掐斷,很幹脆。

尤雪珍不動聲色地翻了個身,將身體背向葉漸白,麵對車窗悄無聲息地吐出一口剛才全程屏住的呼吸,剛才泛上來的蠢蠢欲動也在這通電話結束後消失殆盡。

她裝作才轉醒的樣子,迷迷糊糊地打個哈欠:“結束了沒啊?”一邊坐直身體,胸口上蓋著的寬大的外套滑了下來。她一皺眉,故作嫌棄地把外套丟過去,“這香水熏死我了。”

“你倒真會挑時間醒。”

遠處的大屏幕上隻剩下滾動的字幕條,葉漸白把外套收回來,手指捏著空掉的咖啡紙杯把玩,視線收回來看向她:“開場十分鍾你就睡著,小豬佩奇都沒你能睡。”

“畢竟都看過一遍了。”她為自己辯解,“而且我對和AI談戀愛這種故事沒什麽興趣。”

他挑眉:“是對AI不感興趣還是對戀愛不感興趣?”

“戀愛啊。我倒挺希望真有一個牛逼的AI。”

“那你用AI做什麽?”

“幫我寫論文。”

“出息。”

“不僅要幫我寫論文,還要每天叫我起床,難過的時候陪我聊天,困難的時候幫我出謀劃策,開心的時候能和我一起哈哈大笑……”

“那不和電影裏的AI一樣嗎?”

“不一樣。電影裏的定位是戀人,但在我這裏……”尤雪珍一頓,“更像家人的一種存在吧。”

葉漸白哦了一聲,尤雪珍本來還掏心掏肺地在那裏暢想,聽見他敷衍的語氣,扭頭一看,這人居然已經開始低頭在玩手機了。

“……”

她瞬間急刹車,也無語地點開手機看時間,即將六點。

“走吧,回去了。”

他又嗯了一聲,尤雪珍忽然看到微信一跳,這麽早難道是……?

孟仕龍的名字閃過腦中,點開卻發現是身邊的這個人。

阿凡達:「尤小姐您好,我是您的專屬小助手001號,今日剛剛上線,還處於試運營階段,感謝您的選擇。現在是東八區時間05:58:43分,我檢測到您還沒有入睡,是因為身邊坐著一位帥哥的緣故嗎?」

尤雪珍低頭,看著屏幕上他編輯的這一長串消息,眼睛不由得彎起。

珍知棒:「果然是試運營,bug好多啊,連我旁邊坐著的是醜男和帥哥都分不清」

阿凡達:「你再說一遍?」

珍知棒:「[驚訝]這小助手怎麽還急眼了?」

阿凡達:「[微笑]」

葉漸白直接舉起手機自拍了一張發送。

阿凡達:「我掃描了您身邊的這位男士,經過專業分析,他的五官都是黃金比例,如果這都不算英俊,那這世界上恐怕沒有能算英俊的人了。」

珍知棒:「我不相信你的專業分析,除非你再分析我看看」

阿凡達:「收到指令,正在檢測分析……」

阿凡達:「沒有辦法客觀分析呢。您在我眼裏,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尤雪珍看到這行字,心跳又陡然加快,雖然知道這隻是葉漸白盡職盡責扮演AI才說的漂亮話。

她又繼續吹毛求疵地問:「為什麽不是最漂亮?」

阿凡達:「因為那是客觀分析後的結果。」

尤雪珍切了一聲:“少來這套。”

“我沒開玩笑。”

她一怔。

“以前你學化妝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你不化也很漂亮啊。就像我就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帥的。“葉漸白收起吊兒郎當的神色,”你也要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