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10.17日二更
飛機飛了十四個小時、季言禮到奧斯陸的醫院已經是晚上十點。
病房裏除了因為長時間的低溫導致身體機能下降, 仍在昏迷狀態的沈卿外,隻有一個沈煜辭。
沈煜辭看到推門進來的人,從一側病**站起來。
“隻有手肘和腳踝有扭傷, 呼吸道受損, 但很快能好。”
“孩子也平安。”
大概是知道季言禮想聽什麽,沈煜辭兩句話把情況交代清楚。
身後的門被再次推開, 進來的是尚靈,隨後幾秒,是林洋和林行舟。
尚靈看了眼病**的人,臉色蒼白, 戴著氧氣。
但好在是儀器設備上顯示的生命體征都是正常。
尚靈鬆了口氣後, 再度望向遠處的沈煜辭。
房間裏很安靜,所有人, 包括平常最愛在這個時候插科打諢, 調節氣氛的林洋都沒有說話。
沈煜辭掃了眼病床另一側的幾個人,很輕地垂了下頭。
季言禮的目光從進門開始就落在沈卿身上, 此刻確認她確實平安,也把視線轉向了沈煜辭。
沈煜辭臉色還算好, 他盯著腳下的地磚看了兩秒,手插上口袋往外走。
繞過床尾,路過季言禮時留了句:“你跟我出來一下。”
一直沒有說話的尚靈卻在這個時候開了口。
“時恒湫.......”
沈煜辭腳步微頓, 像在凝神回憶著什麽。
片刻後, 輕搖了下頭, 給出答案:“還沒有找到屍體。”
被山石卷下來的。
多半也沒有屍體了。
季言禮跟在沈煜辭身後出了門。
沈煜辭往前兩步, 坐在牆邊的休息椅上。
他習慣性摸了下空著的口袋, 側眸,看了靠牆而立的男人一眼。
男人身上穿著深灰色的大衣, 裏麵是深色的高齡羊絨衫。
他自始至終都很沉默,沒有說話,也沒有問什麽。
沈煜辭把轉著的筆重新塞回口袋時,忽然問:“你是不是也愧疚?”
季言禮沒細究他為什麽用“也”,隻是側身往沈煜辭的方向走了幾步,坐在和他相隔一個的座椅上。
他背靠椅背,單手虛虛地搭在膝蓋上,盯著幾米外走廊白色的牆壁。
片刻後,季言禮眸色微閃,低聲承認:“有點。”
時恒湫走之前,是他拜托了時恒湫,好好照顧沈卿。
沈煜辭的目光從季言禮身上收回來,片刻後垂眼,無聲地笑了下。
像是無奈,又像是不解的,輕罵道:“你們夫妻倆真的是絕了。”
“平常看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狠,其實對待身邊的人都心軟的要死,”沈煜辭咬著字輕聲吐槽,“別人對你們點好,都恨不得記一輩子,帶到土裏。”
季言禮敏銳地察覺到沈煜辭這話裏的意思,很輕地皺了下眉:“她……”
“估計說百八十遍時恒湫的事和她沒關係,她也還是會愧疚,用這事折磨自己。”沈煜詞嗓音清潤,低聲道。
沈煜辭抬頭,目光落到牆對麵的廣告板上。
奧斯陸一家高級的私人醫院,深夜十點的走廊,很安靜。
片刻的沉默後,沈煜辭緩聲開口,說出叫季言禮出來,真正要說的事。
“時恒湫是自.殺,割了右腕橈動脈,我們到的時候應該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留的血太多,他是個醫生,知道那到底是多少血。
“被二次滾落的山石砸下去的,”沈煜辭頓了頓,“沈卿跟我一樣,我們親眼看到,就在距離十幾米的地方。”
季言禮搭在膝蓋的手動了動,神情平靜,但眼底眸色略微沉了沉。
親眼見到死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巨大的衝擊。
沈煜辭說到這裏沒再繼續往下說,但季言禮直覺後麵的才是他想說的重點。
略微停頓了幾秒,沈煜辭再次開口。
不過這次是個問句。
沈煜辭輕晃了下手裏的手機,轉過來看季言禮,低緩的聲音:“你知道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嗎?”
季言禮隱約意識到什麽。
他點頭,淡聲:“知道一點。”
沈煜辭手捏在褲縫,很輕地撣了撣:“因為時恒湫的病,沈卿就算再清醒幹脆,做事不拖泥帶水,但其實對他一直都是有愧疚的。”
“在身體情況極差,意識不清醒的狀態下,親眼目睹救了自己的哥哥的死亡。”
“而且她懷孕了,”沈煜辭兩手交叉搭在膝蓋,“因為激素原因,孕婦情緒波動本來就會更大。”
他僅僅作為朋友,時恒湫的事可能都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平複心緒。
沈卿隻會更嚴重。
沈煜辭搖頭:“我不確定沈卿到底有沒有創傷後的應激反應,但在來醫院的路上我覺得她狀態不太好。”
沈煜辭和季言禮雖然不算熟,但也認識。
在牽扯到身邊人的病情這塊,他很坦誠。
季言禮搭在膝上的右手無意識地輕捏指腹,聲音很輕:“無論怎麽樣,我都會陪著她。”
走廊空曠,季言禮的聲音低低地回**在廊壁兩側,但沈煜辭的臉色卻並沒有好轉。
他唇線拉得有些直,像在思考什麽。
“季言禮,”沈煜辭話起了個頭,然而兩秒後他又輕聲作罷,“算了。”
然而一直在走神,思考什麽的季言禮這時卻側了眼,問沈煜詞:“你想說什麽?”
他一直覺得沈煜辭還有後言。
沈煜辭左手拇指壓在右手掌心上,垂眼動了動唇,最終模棱兩可地重複道:“沈卿她對時恒湫心裏有愧。”
“但她很愛你,”沈煜辭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很幸福。”
事關沈卿,季言禮還想問,但病房的門被打開,尚靈探出身,手輕叩在門上,提醒走廊上坐著的兩人。
“小卿醒了。”
季言禮按著座椅站起來,比身旁沈煜辭更快的動作,走進去。
沈卿倚靠在床頭,鼻下還戴著氧氣。
淺綠色的氧氣管襯得她的皮膚更加沒有血色。
她抬眼看到走進來的人,隨後瞳孔像被刺激到,很輕微地皺縮了一下。
然而幅度很小,不僅是病床旁的尚靈和另一側的林行舟,就連一直望著她的季言禮都沒有發現。
剛剛看到沈卿安穩地躺在**是一次,現在又是一次。
季言禮的目光緊緊地鎖著**的人,目不轉睛,生怕轉了視線,她就又沒有了。
他喉頭抑製不住地滾動,兩步上前,輕輕攏上沈卿的後腦,把人攬進懷裏。
人抱進懷裏,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時。
在淮洲就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輕輕落了回去。
他拇指蹭在她的腦後,很溫柔地輕撫著。
低低垂頭,嗓音輕啞,怕嚇到她一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懷裏人動了動,像是發不出來聲音,很輕地悶哼了一聲。
季言禮鬆開手,蹲下來,幫沈卿撥開發絲,看著她,語調依然輕柔:“是哪裏疼?”
沈卿聽到男人的問話,強忍著疼痛把手伸向他,搖了搖頭,虛著聲音答:“有點頭痛。”
沈卿其實自己也奇怪,驟然的頭痛,從上往下,麻痹著她的神經。
讓她有點喘不上氣。
時恒湫臨死前的畫麵一幀幀的在她腦子裏閃過,刺激著她的情緒。
“季言禮......”沈卿疼到閉了眼睛,揪著心口的衣服輕輕叫他。
一旁的尚靈剛端過水,看到沈卿這個樣子,趕忙繞過來,幾步走到床旁,握上沈卿的手:“小卿。”
季言禮仍舊維持著半蹲的姿勢,仰頭看身前的人。
“我在呢。”他輕聲回答。
然而沈卿在他出聲的下一秒,再次猛然緊皺了下眉。
額頭沁出冷汗。
季言禮想到剛沈煜辭說的話,伸手想要握沈卿的手安撫她,然而在自己碰到沈卿左手的下一秒,他很明顯地感覺到沈卿抖了下。
同時他也發現,喊著他名字的人仿佛是一直克服著什麽疼痛想要牽住他。
但她對尚靈,卻好像沒有。
“季言禮。”喘著氣的人再次喊他的名字。
季言禮“嗯”了一聲,語調溫柔,卻這次沒有再碰她。
身後的門被推開,林洋從外麵進來,大步往床邊跨:“醒了嗎?”
本站在床一側的季言禮往後退了兩步,讓開位置。
季言禮站的有點遠,在林洋和尚靈之後,隔了沈卿一米多的距離。
然而目光還是牢牢地落在沈卿身上,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林洋湊過去問情況,她依舊是皺著眉回答,卻沒有剛剛自己碰她時反應那麽厲害。
季言禮垂在身側的手,食指輕輕動了動。
“頭痛?”林洋轉身想往外走,“我去給你喊醫生。”
季言禮視線從沈卿身上落過來,嗓子輕咽,微微側身,擋住林洋。
低啞的聲線,泄露了他此時半分的情緒:“我去。”
**聽到這句話的人再次偏頭看過來。
“季言禮?”
沈卿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不舒服,但她看到了季言禮的臉色。
一天一夜,他一定又沒有好好睡覺,又很擔心她。
他一定受了很多折磨。
她不想讓他傷心,她想抱抱他。
即使現在真的很難受,但她最想做的事還是先抱抱他,說自已一切安好,讓他不要擔心。
季言禮感覺到了沈卿的意思。
他鬆開林洋的手臂,往沈卿的方向走了兩步,再次在她的床前蹲下來。
和剛剛一樣,他仍舊沒有碰她,而是從床頭抽了紙巾,隔著一層紙幫她擦掉前額的汗。
“你乖,我去叫醫生過來。”從頭到尾都是很輕柔的語氣哄她。
沈卿很乖地點點頭。
但季言禮卻意識到沈卿額頭的汗越擦越多。
額頭沁出的頭大汗珠,是她控製不了的生理性反應。
季言禮把紙放在一旁的床頭櫃。
攏著眼前人的眸光清潤溫和,眸色裏有著要浸出來的溫柔和小心翼翼,像在看一件碰一碰就會碎掉的珍寶。
“我出去一下,幫你找醫生,”他一直穩穩地注視著沈卿,隨後說了句和前一句貌似不相幹的話,“我很愛你,你知道的吧。”
沈卿舔著唇看他,再次很認真地點點頭。
季言禮笑了笑,起身,手輕輕在沈卿發頂拍了下,再接著轉身走出了病房。
很輕的“砰”一聲。
門板被在身後壓上,而在房間裏努力維持的平靜已經不在季言禮臉上。
他略微有些失神望著眼前吊頂上明亮的燈棒。
再接著半仰頭,前頸突出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半合的眼皮輕輕顫動。
心髒像被細密的線纏繞著,輕輕拉緊。
季言禮知道沈煜辭最後沒說完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沈卿是有創傷後應激障礙,但隻是對他。
她很愧疚。
越幸福會越愧疚。
所以能讓她反應激烈的,讓她痛苦的,也隻有讓她最幸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