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8.25日更新
浴室外傳來老式唱片機的聲音。
大喇叭造型的複古留聲機, 最下麵有褐色的箱式設計。
很古樸,相較於實用,更多的是收藏價值。
剛進這房間看到的時候沈卿以為隻是個裝飾, 沒想到還真的能用。
關於季言禮這人的愛好, 沈卿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用“古樸”來形容。
古琴,還有留聲機, 甚至於評彈南音,他好像都有些興趣。
屋外樂聲沉穩舒緩,剛幾秒前貌似還站在桌旁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可能轉到了別的地方。
沈卿把黏在門那處的視線收回來, 轉身, 胯骨抵著身邊的大理石台,垂頭看手機上的信息。
得到沈卿的準許, 餘曼沒再耽擱, 直接編輯了一段很長的文字,把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段宇宏到底在季家公司待了太久, 雖說在季言禮清除異己的這場戰爭裏站錯了隊,落得現在這樣的結果, 但在季家還是有些人。
他說十年前的那個工程項目當時簽訂的那份文件太特殊,被季家以另外一種方式隱藏起來,披了個皮簽在了他親信手下的一個娛樂公司。
他會幫沈卿順藤摸瓜問下去, 但作為交換條件, 他想把身上背的幾個季家的合約, 轉到現他所在的時家公司名下。
他給沈卿提供信息, 也需要沈卿用時恒湫的公司給他庇護, 讓他有機會撇開季家,另起爐灶。
而且除此之外, 沈卿要幫段宇宏的理由還有一個——讓段宇宏的親信帶著當年項目的條款文件投奔她和時恒湫,她才能順著往下,把所有事情摸個徹底。
要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有事情才好說。
生意場上的這些彎彎繞繞沈卿不是不知道,但關鍵是......
大理石的台麵沾了水,太涼了,但沈卿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忽略了身後胯骨被堅硬的台麵頂到的微微痛感。
她拿著手機陷入了沉思。
關鍵是,確實要這麽做嗎?
她一時心煩意亂。
這家酒店提供的沐浴乳夾雜著果香,幾分鍾前因熱水激**而散出的甜膩香氣仿佛還留在此時濕溻溻的浴室裏,但沈卿卻忽然覺得這牌子的沐浴乳做得也沒那麽好,沒那麽甜。
水池旁點著的佛手柑香氛,苦哈哈的,早就蓋過了那沐浴乳殘留的淡淡氣味。
像是把沈卿從短暫迷失的夢境裏拉出來,拖回了現實。
可能是沒了公司賬目,在這個遠離市區的郊外,她這兩天和季言禮,都有些太放縱了點。
這是不對的。
她還有父母,還有哥哥,還有沈家上上下下,亂成一團麻的糟心事。
和季言禮本就是萍水一場,她好像沒控製住,最近往裏放的情緒太多了些。
兩米外浴室的玻璃門突然“哢噠”響了一聲,沈卿下意識心一驚,握著手機的手顫了下,然而在目光轉過去時,才意識到並沒有人推門進來,而是那門的搭扣本來就沒扣緊,自己鬆掉了而已。
沈卿垂了垂眼,穩了心神。
也是,季言禮這種做什麽都不大放在心上的人,並不會因為她在浴室呆了太久就進來催。
現在估摸著正癱在窗邊的躺椅裏聽他那黑膠唱片,八成茶幾上還放了瓶打開的威士忌。
要什麽有什麽,氣質冷淡隨心的貴公子,沒有時時刻刻和她黏在一起的癖好。
她和季言禮,從小在這種錯綜複雜的大家族裏打拚了太久,即使對誰有點什麽欣賞或者喜歡的情緒,也絕不會因為這種情緒就左右他們的決定。
沈卿深吸了一口氣,垂眸重新望向手機時,眼神裏已然沉靜了下來,仿佛和半個小時前那場歡暢淋漓的歡.愛徹底剝開來。
沈卿:[段宇宏的話可信度有多少?]
餘曼:[百分之八十左右,先前你放在季鬆亭那裏的竊聽器,有聽到過段宇宏提到的那個批皮文件。]
兩秒後,沈卿發消息給餘曼。
沈卿:[按段宇宏想要的來吧。]
餘曼:[?]
沈卿:[怎麽了?]
餘曼打字:[這麽快?我以為你至少會猶豫一下。]
餘曼:[真幫段宇宏另起爐灶了,季言禮在北歐這邊的損失可不小。]
餘曼:[況且段宇宏還是要把背著的合約通通先轉到時恒湫的公司裏,你不怕季言禮知道了覺得是你們兄妹倆合起夥來坑他的錢?]
沈卿笑了一下,把佛手柑的香氛往身側移了移,苦味更勝,困頓的感覺散去,她比剛剛更清醒了些。
沈卿:[現在不答應段宇宏,我們還有別的途徑繼續追查這件事情嗎?]
餘曼:[沒了。]
鏡前燈沒那麽亮,沈卿盯著屏幕看久了眼睛發酸。
她輕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把在屏幕上敲出的第二句話,反複刪掉,重新打了幾回,像是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發了出去。
沈卿:[那你覺得以現在我和季言禮的關係,能把這件事情攤開了,放在明麵上跟他說“我懷疑你家和我父母的案子有點關係,你能在不徇私枉法的情況下幫我查查”嗎?]
沈卿輕吸一口氣。
沈卿:[還是你覺得我能拿我父母的案子去賭,去相信季言禮?]
手機那端的餘曼被沈卿問得啞口無言,她忽然也覺得自己剛問沈卿的話有些太不理智了。
餘曼猶猶豫豫的:[......好像也不太行。]
半分鍾後,餘曼再次收到沈卿的短信。
這次對話框的最上方沒有了反複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扔過來的話連標點符號都透著無奈和堅硬。
沈卿:[既然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那我還猶豫什麽?]
沈卿:[左右最後不都是這樣決定罷了。]
沈卿吐出一口濁氣,把手機收起來。
下一秒,浴室的門被推開,深灰色的綢製睡袍半敞著穿在男人身上,腰上的係帶也沒係,鬆垮地搭在腰間。
他用手背磕了下門板,懶洋洋地看著裏麵的人:“你精油裏用的植物需要現種?”
沈卿的思緒還在剛剛和餘曼的對話上,冷不丁聽到季言禮說了這麽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季言禮眼型偏長,眯起眼睛看人的時候稍顯慵懶淩厲。
他瞥了眼沈卿光著的腳,抬手擰了牆上的開關,把浴室空調的溫度打高。
“回屋子裏塗,這兒冷。”
經季言禮這麽一提醒,沈卿覺得浴室裏好像是有點涼。
熱氣散去,獨留了些水汽,不算冷,但大概是比房間內的溫度低一些。
沈卿拿著身後剛開了瓶的精油往外走,從季言禮身邊往門外擠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直盯著我幹什麽?”
季言禮垂眸,視線在她手裏攥著的手機上落了落,眼抬起來時往後退開半步,浴袍的綢帶掃在沈卿的胳膊上,留下讓她酥癢的感覺。
“沒什麽。”季言禮淡淡出聲。
沈卿不疑有他,拿著瓶子往外走了兩步,接著,腳下頓住又折了回來。
她站在季言禮麵前,內心很短暫地掙紮了一下,手扯上季言禮的浴袍,哼唧了兩下:“我想讓你給我塗。”
既然剛決定了要心無旁騖,現在演戲就要演得投入點。
無論季言禮對她有沒有起戒備心,她都要裝作不知道的,把這場戲好好演下去。
哪有剛恩.愛完,在浴室呆了會兒,出來就冷冰冰的。
沈卿手抓在季言禮薄袍的前襟,她眼皮垂著,被睫毛遮住的眼神在季言禮看不到的地方變了又變。
再仰臉時,說話的語氣沒剛剛那麽嬌氣,更自然了點。
“行不行?”她問他。
季言禮把沈卿的手從自己衣服上拽下去,冷笑一聲,眼神裏帶點倨傲:“不行。”
話音落,轉身往床邊走。
沈卿在季言禮身後很小聲的“哦”了一下,趿拉著拖鞋跟在他後麵。
沈卿鞋尖踩著自己的鞋尖,邊走邊玩,明明季言禮聽不到她的回答,也不知道她的那聲“哦”是哦給誰聽的。
等走到床一側,男人腳下停住,落拓的身影站在床邊,拍了下沈卿的手,把那褐色的玻璃小瓶從她手裏拿過來。
季言禮下巴點了下床,慢條斯理地去研究那瓶子:“往哪兒塗?”
沈卿心不在焉,按著季言禮示意的動作坐在**,聞聲一怔,仰了臉看他:“不是說不幫我嗎?”
季言禮握著瓶子手撐上床麵,他身上的睡袍徹底散開,兩襟垂搭著,這樣的姿勢,把抱著腿坐在**的沈卿完完全全的攏在了自己身下。
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兩人身周。
他低頭在她的肩頸處咬了一下,很輕地笑:“不是說了我一向說話不算話嗎?”
季言禮垂頭,下巴搭在沈卿的肩膀上,軟趴趴的發絲,還帶著濕意,讓沈卿覺得毛茸茸的。
“沈卿。”他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臉。
他嗓音發虛,像日出那會兒,月亮即將消失時,散在那白色月牙外的淡淡光暈。
有些不真實。
沈卿垂著眼,嗯了一下,她兩手還抱在自己的小腿上,拇指摩挲著自己腿前側的那塊皮膚。
洗完澡,沒馬上塗精油,果然比平日裏摸起來幹。
季言禮輕咽了一下嗓子,視線越過沈卿的肩膀,盯著純色床單上銀白色的暗紋。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叫沈卿這麽一句。
他其實有點想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或者,如果她願意說那麽兩句,他也不是不能聽。
他時間不多,也沒那個閑情雅致整日做慈善似的幫這個幫那個。
但如果是她,他也不是不能分出點時間幫她幹點什麽。
總好過,她處處背著他,瞞著他做小動作。
“季言禮。”沈卿在他懷裏很小聲地叫了一句。
剛在浴室呆了太久,季言禮嗓子虛啞,他喉結滾了滾,有點渴。
他撐著身體想從沈卿身上起來,接著問她那精油是要往哪兒塗,突然眼眸垂了下,不期然地落在了她手腕的那根紅線上。
很細的一根紅線,沒有穿什麽繁瑣的東西,隻在最中間的地方有一個黃豆大小的金色珠子。
先前閑聊的時候,季言禮隨口問過一句。
沈卿解釋這是小時候父母在一個德高望重的方丈那裏給她和時恒湫求的,前幾年她的那個斷掉了。
保平安的東西戴著戴著斷了,總歸是寓意不好。
時恒湫便把自己的那條給了她。
所以現在沈卿手上戴著的這個,其實是時恒湫的。
季言禮的眼神從那根紅線滑到沈卿光禿禿的手指上。
季宛若送的戒指,沈卿戴過兩次就摘了。
不知道她放在了哪裏,反正現在是不在手上。
哥哥給的好好戴,和他一對的亂扔。
真不錯。
也是,他也不是她什麽重要的人。
彼此睡睡覺罷了。
季言禮眸色微閃,突然很低地笑了一聲,不帶一絲溫度。
剛剛那點想要往前邁一步的想法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本非善類,這麽多年也沒什麽人能真正走到他心裏。
能有容忍沈卿,和她開誠布公聊聊的想法已經屬實不易。
而這個“不易”稍被什麽東西打擾一下,便退回去,很正常。
季言禮按著床站直,把手上的玻璃瓶拋給沈卿,他唇勾著,臉上的表情卻不明:“女孩子的東西我不太會,自己塗吧。”
沈卿心下啞然。
她能感覺到季言禮剛趴在自己肩頸時肩膀鬆散下來的柔和,也能看出此刻季言禮淡而懶散的語聲下的疏離冷淡。
沈卿抿了抿唇,無可無不可,撿了瓶子,倒了點精油捂在手心裏,往自己腿上塗。
這覺兩人都睡得不大安穩,沈卿一點多收到餘曼的消息,說段宇宏項目轉組的條款上出了點問題,讓她給時恒湫說一下,給北歐那邊的人打個電話,加速一下流程。
沈卿摸了手機發消息過去,時恒湫還沒睡。
她想了想,覺得有些事情還是當麵說比較詳細,跟時恒湫講了一下,約他在樓前的花園見麵。
沈卿起床的動作很輕,但她帶上房門出去時,季言禮還是醒了。
他本就睡得不熟,鬼壓床似的一直做夢,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此刻摸到身側空****的床鋪,他連任何怔愣都沒有,直接撐著床坐了起來。
房間裏很安靜,一分鍾前門板扣上的聲音讓人明白,這臥室裏的另一個人應該是出了門。
有時人的預感很奇妙,就比如此刻,季言禮坐在床側,盯著那被半透明的紗簾布遮著的落地窗。
他沒猶豫兩秒,起身踩著拖鞋走了過去。
窗簾拉開,單麵的玻璃不用擔心外麵的人看到他,而樓下的境況對他來說卻是一覽無餘。
樓右側的樹下站著時恒湫,過了沒一會兒,從另一端走過來的是沈卿。
她睡衣外麵套了個毛衣開衫,兩隻手插在口袋裏,在時恒湫麵前站定。
季言禮沉默地注視著那側,默了會兒,用手機撥通了沈卿的電話。
“去哪兒了?”他說話總是疏懶的調子,很容易聽起來像是剛睡醒。
沈卿正在問時恒湫北歐的子公司項目轉組的流程,聽到聽筒裏的聲音,下意識捂著話筒往一側樹下走了走。
說不清是什麽心理,明明說下來見了時恒湫也沒什麽,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在這一刻不由自主地撒了謊。
“下來問前台要點東西,”沈卿在電話裏說,“感覺要到經期了。”
話落,聽筒裏很微妙地安靜了兩秒。
就在沈卿下意識想回頭往樓上看時,那側的人出聲了。
他聲音淺淡地“嗯”了一下,緊接著叮囑了一句“早點上來,下麵冷”。
沈卿應下來,她搓了搓發涼的指尖:“季言禮。”
“嗯。”男人依舊嗓音淡淡。
幾秒沉默。
“沒事,你早點睡。”沈卿聲音輕忽。
耳邊傳來“嘟嘟——”的忙音,沈卿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盯著黑掉的屏幕看了兩秒。
時恒湫在身後問沈卿是誰的電話,瞥到她身上單薄的毛衣外套習慣性皺眉,說知道是出來室外,怎麽還穿這麽少。
沈卿沒太注意聽時恒湫說話,不然她應該能注意到,季言禮剛剛也說了一句“下麵冷”。
她明明跟季言禮說的是找前台,並沒有說要來外麵。
季言禮掛了電話,沒再在窗前多呆,轉身走回床邊,手機拋在床頭櫃,仰躺著把自己扔在**。
太陽穴突突跳得那個勁兒過了,他又開始偏頭痛。
屋子裏沒開燈,挺昏的,他在不算明晰的光線裏盯著天花板看了會兒,接到段浩的電話。
段宇宏那邊,季言禮到底是提前知會段浩差了人看著的。
幾個小時間那側的操作,盯著段宇宏的人察覺到,匯報給了段浩。
“項目都重新簽在了時恒湫的公司,”段浩斟酌著開口,“初步估算,北歐那邊,我們可能損失了十幾個億吧。”
“嗯,”季言禮盯著天花板,喉結滾了下,“知道了。”
落地窗的窗簾沒有被完全拉開,柔和的光線從敞了半米寬的地方灑進來,在地毯和天花板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光帶。
季言禮望著那處看了一會兒,手搭在額頭上,閉了眼睛。
他叫住那邊準備掛斷電話的段浩,聲音微有些啞:“幫我擬一份離婚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