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8.19日更新
時恒湫喝多了酒沒辦法開車, 車子是沈卿一路開到老宅的。
文園路的房子,沈卿上次回來還是半個月前。
拿了點東西,跟時恒湫吃了頓飯就走了, 住都沒有住一晚。
這半年多來, 隔三差五回來的次數太少,讓沈卿對這房子都有些陌生了。
她目光往右側飄了飄。
一樓東側的陽台是什麽時候養了綠植?她怎麽不記得。
這裏綠植的名字沈卿大多都叫不出來, 但最左邊幾盆她認識,是曼陀羅和鈴蘭。
沈卿看到的一瞬間很輕地皺了下眉,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細想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剛剛那短暫的心慌和不適來源於什麽——這兩種植物都有毒。
毒性不說多強,但很少有人養花是養這種花。
早晨太陽升起時, 溫暖的日光灑在這些花花草草上, 是陽光治愈的。
而這種陰暗的花和陽光治愈實在太違和。
時恒湫上樓換了睡衣,挽著袖子從樓上下來時看到站在客廳中央盯著陽台一角發呆的沈卿。
他想也沒想, 對著那個安靜的背影道:“上樓洗澡換衣服, 我把餛飩給你煮了......”
“哥,”沈卿轉過身, 把時恒湫的話打斷,她指了下陽台, “你陽台怎麽種的有曼陀羅?”
時恒湫目光頓了下,突然想起來忘把陽台上的那個鏤空鐵架撤走了。
沈卿說完剛剛那句,有些好奇地抬步往陽台的方向走去。
時恒湫快步從樓梯上下來, 在沈卿伸手拉陽台門時扯住她的胳膊, 把她拽到自己身後。
“你別動, 有毒。”
時恒湫推開陽台的玻璃門走出去, 放盆栽的黑色架子一共有三層, 時恒湫扶在架子的最頂端,把它往另一側庭院的方向推了推。
沈卿站在玻璃門後, 扶著扶手勾頭看時恒湫,臉上表情蒙怔。
成年後,她極少再露出這種像小女孩兒的神態,大多有這種表情和動作的時候都是在父母或者時恒湫麵前。
在沈家所有人或者是單單沈卿的記憶裏,在她咬著奶嘴跟在家裏阿姨後麵咿咿呀呀學說話的時候,時恒湫就已經是哥哥了。
上學時犯了錯,或者是在家裏惹了爸媽不高興,她的第一反應也永遠都是躲在時恒湫後麵。
他們是愛她,尊重她,保護她,永遠能為她抵擋風雨的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這個,沈卿長舒了一口氣,這幾天來堵在心頭的鬱結消散了不少。
像那種上學時失戀了回家找父母哭鬧一通,哭完鬧完又笑嘻嘻地張嘴喊想吃紅燒排骨的小姑娘。
回到家,人總是會輕鬆點。
思及此,沈卿臉上的凝重淡了些,很輕地眯了下眼睛笑了笑。
她把被時恒湫關了一半的玻璃門再次推開,背著手走過去,在時恒湫背後嚇他.
“你養這些幹什麽?”沈卿皺眉,不讚同地對著那些綠植點了點,“竟然還有虞美人。”
怎麽全是帶毒的。
時恒湫怕沈卿碰到那些植物,再次攥著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了點,讓她遠離那個架子。
“無聊養著玩。”時恒湫隨口說道。
他拉著沈卿往回走,從半敞的陽台門回房間裏。
沈卿一步三回頭,瞄那些開了花或者還沒開花的盆栽。
她撇了撇嘴,覺得人的愛好有時候也是真奇怪,比如種這些有毒花草的時恒湫,再比如養一堆王八的季言禮。
季言禮的名字在沈卿的腦海裏飄過時,她無意識地再次擰了下眉。
時恒湫關上門回頭時正好看到沈卿這個表情,他勾著陽台門前的深灰色布料把窗簾拉上,問了句:“怎麽了?”
沈卿搖了搖頭,回了句:“沒事。”
她用腕骨頂了下眉心,很努力地想把有關季言禮的事情從腦子裏剔除出去。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當給自己放個假,無論是出於哪種理由,沈卿都不想讓自己再想他了。
沈卿把腳下卷邊的地毯踩平,衝時恒湫指了下樓上:“我上去換衣服。”
時恒湫點頭,挽了睡衣的袖口往廚房走。
沈卿洗完澡從樓上下來時,桌子上已經放了煮好的餛飩。
白玉瓷的碗裏麵,十幾顆小餛飩,最上麵飄了紫菜和蝦皮。
還冒著熱氣,應該是時恒湫聽到她屋子裏的響動,知道她從浴室出來了才下鍋煮的。
沈卿提著椅子往後拉了點,在餐桌旁坐下來。
她用勺子舀了一顆放進嘴巴裏,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周姨調的餛飩餡料還是那麽得香。
“你不過來吃點嗎?”沈卿捧著碗吹了口湯,問坐在沙發上看電腦的人。
“晚上吃過了,”時恒湫回,“不餓。”
飯吃到一半,放在桌麵上的手機震了下。
沈卿撈過來看。
是餘曼發來的,說是段宇宏已經到挪威了,問沈卿暫時要把人放到哪裏。
沈卿放了勺子,盯著屏幕上的消息看了幾眼,想了想。
沈卿:[檢查一下他隨身帶的東西裏有沒有u盤賬目之類的,別讓他把季家的東西賣出去。]
餘曼:[搜過了,沒有。]
時恒湫聽到勺子碰在碗壁的聲音,他鬆開手裏的鼠標,揉了揉發痛的眉心,側頭往餐廳的方向看去。
坐在餐桌前的人,吃了一半的東西被她放在手邊。
而她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手裏的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
時恒湫張口,想提醒沈卿把東西先吃了,等會兒涼了再吃胃又要不舒服。
“哥,”沈卿看到時恒湫看自己,想起來,“你手底下是不是有一個研究智能AI的小公司在挪威?”
時恒湫點頭應聲:“怎麽了?”
“有個人不太好處理,我想先放在你那兒。”
段宇宏到底算是叛逃出的季家,沈卿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得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保證他不亂給季家惹麻煩。
得了時恒湫的首肯,沈卿給餘曼發去消息,事情就暫時先這麽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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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禮收到沈卿那條消息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
他維持著仰躺的姿勢在辦公椅裏靠了一會兒,幾分鍾後睜開眼睛站起來,單手勾著領口,略有些煩躁地把領帶扯鬆了一些。
啞白色的襯衫和深灰色細領帶,讓男人看起來清冷貴氣,但扯鬆的領口又為他平添了那麽一些淩亂和慵懶。
他單手掐著腰站在東側的落地窗前,垂頭看了眼樓下。
川流不息的主幹道,一輛輛車疾馳而過,連成一道明亮的光線。
半個小時候後,林行舟和段浩急匆匆地趕到季言禮的辦公室。
身後還跟著剛在樓底下碰到的林洋。
林洋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中央的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給口幹舌燥的自己倒了杯茶:“和Wir的那個會不是下周嗎,幹嘛非今天晚上把方案訂下來,市場部那邊的民調還沒有完全統計上來。”
季言禮右手拽上領口把領帶從脖子上抽出來,扔在桌子上。
他半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低頭看段浩發給他的初選方案。
他語調沒什麽感情,極其冷漠:“不想幹滾。”
林洋的茶差點嗆出來,他用眼神抓住走過來的林行舟,眼睛快瞥抽筋兒了“問”他季言禮怎麽了,這幾天跟吃了槍.藥一樣。
林行舟往季言禮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臉色平靜,但不知怎麽的,你就是能感覺到他現在心情不太好。
很輕易的讓人聯想到古代那種麵上溫和,實際上殺伐果決,暴戾狠毒的暴君。
林洋順著林行舟的目光往那側瞄了下,眼神收回來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媽的,結了婚的男人這麽易怒嗎?
這鬼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
跟林行舟幾個開完會,再回到華元府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季言禮還是有點人性,沒留幾個人通宵。
家裏沒人,阿姨也早睡下了。
季言禮連燈都沒有開,借著從客廳右麵的落地窗泄進來的月光脫了外衣,踩著拖鞋往裏走了兩步,整個人往後仰了下,把自己扔進了沙發裏。
手上的衣服拋在身前的茶幾上。
與此同時很清脆的一聲,玻璃撞擊玻璃的聲音。
季言禮睜開眼看過去。
繼而看到了滾落在腳邊的那個玻璃瓶。
從季家回來時放在這兒的,這麽多天誰也沒動過。
季言禮盯著那個瓶子凝神看了幾秒,彎腰撿起來,往前幾步,把瓶子丟進了電視牆旁的儲物櫃裏。
男人修長的食指抵上櫃門,沒再看一眼,往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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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一連幾天都住在老宅,周姨到底是從小看著她長大,每頓飯都能做到她的心尖上。
這麽住了五六天,沈卿的氣色明顯比剛回來時好很多。
幾天前沈卿發給季言禮的那條短信沒得到回音,沈卿不想熱臉貼冷屁股,便沒再給他發任何消息。
轉眼一周過去,周日晚上有場很重要的商會,沈卿提前從公司回了文園路的住處,碰巧時恒湫也在家,兩人便一路去了晚上的商宴。
進入十一月,氣溫陡然降了下來,上周偶爾熱的時候還隻用穿個單衫,這周就是毛衣外套都不能離身。
沈卿選了條一字肩的黑色長裙,修身束腰,裙擺拉長是不規則的魚尾。
她提著稍長的裙尾從車上下來時,時恒湫剛從車尾繞過來。
他手上握了柄黑色的傘。
淮洲一年四季都愛下雨,今天天空不作美,出門時飄了細細的雨絲。
時恒湫把傘斜到沈卿的頭頂,伸手幫她拽了下大衣的衣領,便很克製地收回。
他皺著眉,嗓音一如既往的沉:“不是說穿另一件?”
這件太薄了。
突然變天,又下雨,很容易感冒。
沈卿提了下自己的裙擺,樂嗬嗬地笑道:“這件好看。”
大多數女孩子都是這樣,可以為了風度不要溫度。
時恒湫歎了口氣,讓沈卿拿著傘,把自己的大衣脫給了她。
“我不要。”沈卿推拒。
時恒湫不由分說地把衣服罩在她的身上,黑著臉,語氣一點都不溫柔:“你住院了我還得去照顧你。”
“我公司那麽多事兒,項目黃了你賠不賠?”時恒湫說。
沈卿輕嘶了一聲,覺得時恒湫這話是在訛她。
她笑得像個被家人慣壞了的頑劣小孩兒,把胳膊伸進袖管裏,無奈道:“怎麽能說是因為我黃的呢?”
時恒湫不理沈卿,盯著她把扣子擠好。
這商宴季言禮早前就收到了邀約,他到得早,在二樓沒人的陽台煮他那剛從林洋那兒拿的君山銀針。
林行舟站在一旁匯報段宇宏的事情。
“進了WIR,名義上的鼎盛的公司,實際上是時家的產業,時恒湫是最大的股東,持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
林洋在一旁翹著腿,吊兒郎當地吸煙,聞言也皺了皺眉:“沈卿把他放時家的公司是什麽意思?”
段浩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應不應該插話,但他左思右想,猶豫再三還是把想說的說了出來。
“段宇宏身上背的幾個合約其實都和時家有關,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倒向時家,北歐那邊AI智能那塊我們損失了先機,以後也並不好再拓寬市場。”
林行舟默聲。
他雖然和段浩想的一樣,但沒有在這個時候說話。
他不清楚沈卿是不是知道段宇宏那些合約的事情,但生意人,向來是要以最惡毒的心思揣度對方,才能避免被背刺。
所以林行舟其實也很想提醒季言禮,沈卿會不會是想借這個事情,卸掉季家在北歐的半條胳膊,給時恒湫鋪路。
但因著季言禮和沈卿的這層關係,林行舟不想在這個時候說沈卿不好的話。
不過無論他說不說,季言禮肯定也想到了這兒。
裴家旗下的酒店,用的都是新中式的建築風格。
紅色實木欄杆旁是高腳茶台,再往右是到人腰位置那麽高的褐色書架。
頭頂的挑簷很寬,遮住了整個陽台,但陰冷的雨時不時地掃進來,還是讓人的衣衫沾染了些許濕意。
倚在茶台前的人把手裏的提著的熱罐放下,他神情寡淡,眉宇間沒有任何情緒,整個人如此時的雨般冷冷淡淡。
他知道段浩的意思,也明白林行舟沒說出口的顧慮。
季言禮把陶瓷杯的茶蓋放在一側的蓋置上,食指在置物架上很輕地點了點。
然而在他還沒想清楚要不要讓在挪威的人看著點段宇宏的時候,他眸光下落,不期然地看到了樓下車前的兩個人。
樓前的樹蔭下停了兩輛黑色轎車,打頭的那輛車旁站了兩個人。
女人裹著男人的外套,在對幫她打著傘的人巧笑嫣然地說著什麽。
季言禮眸色沉了沉,把杯子放在了木台上。
林行舟離季言禮近,看到他把杯子放下時,眉眼壓著,唇角勾了一下,帶著些意味不明的嘲諷。
林行舟剛想往樓下看是怎麽回事,身後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極清麗的女聲,“季言禮,不是找我來當女伴嗎,你死哪兒了?”
林洋望向從門口走進來的人,抖著腿叫了聲“南枝姐”。
沈卿和時恒湫從大廳進去,上到二樓的雅間,也不知道因為什麽,路過拐角陽台的時候,沈卿轉頭往那側看了一眼。
穿著深灰色襯衫的背影和一周前見的沒什麽差別。
沈卿腳下頓了一下,勾住時恒湫的胳膊拽住他。
雖說她現在和季言禮的關係並不算好,但她還是有些想緩和的。
“我去一下。”沈卿指了下一旁隔著一道玻璃門的陽台,對時恒湫道。
時恒湫抬眸往那側掃了一眼,點了下頭。
他往旁邊兩步,靠在二樓的欄杆上,從銀色的煙盒裏磕出來支煙,給沈卿時間。
他不喜歡季言禮,但並不代表他會不尊重沈卿。
沈卿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轉身往陽台處走。
剛進來,雖說廳裏開了暖氣,但身上的那絲潮冷還未散去,沈卿身上還搭著時恒湫的那件大衣。
她手剛搭上陽台門的扶手,看到從陽台另一側走過來一個穿著酒紅色長裙的女人。
女人的頭發是栗色的波浪,身上的裙子雖說上半身是略微保暖的長袖,但下側,左腿上方開著的叉讓她露出了一雙細白筆直的長腿。
這樣的天,在室外穿成這樣,是個很颯的冷美人。
她剛站在陽台的左邊,隱在另一道屏風後,沈卿沒有看到她。
身後有結伴的兩個女生走過,她們應該是剛剛在樓下見過季言禮和這個女人。
此時往陽台裏側張望了一下,小聲議論:“那不是季家的公子嗎?她旁邊的女人是誰?不像是他老婆。”
沈卿背對那兩個女孩兒,所以注意力此時都在陽台的她們並沒有看清沈卿的臉。
“好早之前我參加過的一次商宴見過她,當時也是跟季言禮一起來,好像關係很好。”其中一個女生說
另一個女生八卦的語氣猜測:“前女友,還是白月光?或者紅顏知己??”
“誰知道呢,”剛剛最先說話的那個女生接著道,“這些世家子弟的事情亂死了。”
身後兩個女生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沈卿剛剛過來的拐角。
顧南枝剛把手裏的u盤遞給季言禮,轉身便看到了門口的沈卿。
女孩兒手搭在門把上,但不知為何,並沒有進來。
顧南枝用胳膊撞了下季言禮。
季言禮懨懨地抬了下眼,轉眸過來。
“你老婆?”饒有興致的女聲。
季言禮的目光順著顧南枝示意的方向投過去,也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沈卿。
顧南枝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掃了一下,提步走過去。
門拉開,她聲音熱情:“沈卿?早就聽說......”
顧南枝的聲音被季言禮打斷。
“你幫我把剛剛的東西給林行舟。”是對顧南枝說的。
季言禮右肘撐在欄杆上,背抵在上麵,手上捏了個打火機,神情懶散。
他眸光很淡,並不太認真地垂落在沈卿身上。
顧南枝輕挑了下眉,眼神再次在沈卿和季言禮身上轉了一圈。
最後沒說什麽,拉開陽台的門走了出去。
時恒湫的衣服太大,有隱約想往下掉的趨勢。
沈卿伸手拽了下,把大衣拉對位置。
她輕抿了唇,跟眼前的男人對視。
他身上穿了件單薄的襯衣,袖口散著,其中一隻挽在肘間,也不知道冷不冷。
“剛剛那個......”沈卿開口。
她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搭得不對,總之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話就已經問了出去:“剛剛那個是你的前女友?”
話音出來,沈卿自己都是一愣。
一上來就問這種問題,太不像她。
沈卿皺了下眉,下意識想開口找補什麽。
然而在她的話再次出口之前,兩步遠外低頭點煙的人,甩了甩手裏的煙,輕掀眼皮,瞧向她。
他左手的兩指掐在煙嘴的位置,眸光沉沉,不知道看的是沈卿,還是別的什麽。
兩秒後,就在沈卿舔了唇打算再次開口時。
季言禮把煙從嘴上拿下來,挺混的腔調:“是又怎麽了?”
他斜了下陽台外等著的時恒湫,接著視線收回來又不找痕跡地在沈卿披著的大衣上落了下。
“你們不也挺開心的嗎?”季言禮揚了下手裏的煙,含著笑的聲音響在這清冷的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