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感情

◎不管考得上考不上,親事一定得先談妥了。◎

黎善口中的闖子是她的堂弟黎闖。

也就是二叔黎紅兵的獨生子, 黎紅兵打小聰明,是遠近聞名的神童,還十分懂事, 對黎老太也是一等一的孝順, 那年頭還沒停止高考, 黎紅兵考上了省城大學,更是娶了妻子生了兒子,結果就在快要畢業那年,他從大學回家探親時,突遇河堤崩塌,他被卷入水中,等被發現的時候,身子都給泡發了。

於是黎闖就成了黎老太的心肝肉。

哪怕是龍鳳胎裏的黎聰, 也比不過黎闖。

在黎老太看來, 黎紅兵是個神童, 那麽黎闖一定也是神童。

作為神童的黎闖也一定會有大出息,說不定以後還能做大領導大幹部呢,說不定可以當公社書記。

原諒黎老太, 見過最大的官就是公社書記。

所以黎老太早就想讓黎紅軍帶黎闖到縣城來上學了,隻是童玲一直不同意, 借口家裏房子住不下,如今黎善這一電報打回去,正好搔到了黎老太的癢處。

“你這孩子, 不去就不去吧,正好你今年畢業, 放假了也好接了工作去上班。”童玲話鋒變化的快, 隻是嘴角的笑容僵硬, 哪怕語氣溫和,看著也跟臉部抽搐似的:“再說家裏也冷,你這孩子在城裏待習慣了,怕是回去了也不適應,萬一經了風生病了就不好了。”

哪怕心裏再不爽,童玲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

叫旁人聽了,隻覺得這個後媽的脾氣是真好。

隻是同樣的話落在黎善耳朵裏,硬是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奶奶那邊,我會跟她說清楚的,你就別打電報了,也不便宜。”

“行啊。”黎善一口答應。

童玲本意就是阻止黎善,可當真看見黎善一口答應,她又心下忐忑了。

黎善也不說話,由得她滿腦子胡思亂想,距離過年還有將近一個月,她隻要能保證童玲年前別搗亂就行,等她安穩的考上藥廠,到時候她將紡織廠的工作一賣,就算黎老太來了也無計可施。

童玲確實多想了。

眼見沒辦法把黎善騙回去,童玲便歇下了心思,終於有空將目光轉到蘇衛清的身上,結果就被蘇衛清的外貌晃了眼,再看他身上的衣裳,也是嶄新的,不由心下更是氣憤。

這樣好的對象,怎麽能看上黎善呢?

她十分不甘。

但卻無計可施,隻能酸溜溜地說道:“你這孩子,有了對象也不帶回去給你爸看看,你就算討厭我,也不該惹你爸爸生氣,他總歸是疼你的。”

“我舅舅說好就行,當初我爸可是說了,婚喪嫁娶他不管,我也不廢那個事了。”黎善油鹽不進。

童玲更加憋氣,又怕了黎善那張嘴。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婚事刺激了,黎善這張破嘴現在真是什麽都敢說,壓根不懂什麽叫做家醜不可外揚。

她抬眼又看了一眼蘇衛清,將他的長相深深的印在腦子裏,想著以後但凡有機會,一定要跟這個男同誌好好聊聊,黎善這樣不孝順,命也不好的姑娘,實在不適合娶進家門。

童玲歎了口氣,搖搖頭,一副失望至極的模樣走了。

站台上的其他人一直悄悄關注著這邊,個個豎起耳朵仔細聽,生怕錯過這個大八卦,見到童玲離開,又趕緊將目光收回,隻眼角餘光掃視著黎善與蘇衛清。

倒是蘇衛清這會兒心下已經有了猜測。

“真是不好意思了,叫你被人誤會了。”黎善也沒將蘇衛清當傻子,童玲話說的那麽直白,什麽意思兩個人都知道。

本來隻是普通的學習搭子,被她這個一搞,反倒有些尷尬了起來。

蘇衛清卻依舊一副傻嗬嗬的模樣:“這有什麽,吃虧的又不是我,反倒是你,她……”蘇衛清適當表露出擔憂來:“她不會在外麵胡說八道吧。”

雖然這年頭不存在什麽男女大防,但名聲壞了,男方家庭肯定會介意的。

不過他就不一樣了,羅玉秀同誌深明大義,且又是搞婦女工作的,對受磋磨的女同胞們本就抱著極大的同情心,所以蘇衛清都恨不得毛遂自薦,表示演戲也好,來真的也行,他全都奉陪。

但倆人現在還不算太熟,蘇衛清也隻敢在心裏嘀咕,順帶著擔心黎善。

“隨她吧,我無所謂。”黎善繼續低頭看資料。

她是真無所謂。

在任務世界活了很多年,她自然知道流言蜚語能殺·人。

但她也明白一點,那就是,當一件事你根本不在意的時候,那就沒有人能夠撼動你。

況且傳出去又如何,男未婚女未嫁,誰年少的時候沒有個夢中人?

張悅那麽舔賀堂日子都過的逍遙自在,她不過多了個莫須有的對象罷了,更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隻是,她這番冷靜做派落入蘇衛清眼裏,卻覺得她在故作堅強。

肯定是早就經受過流言蜚語的洗禮,所以才對這種事無所謂了,蘇衛清之前隻覺得黎善長得好看,接觸後又覺得她性格溫柔且堅定,做事目標很清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他對黎善了解不多,隻知道她是機械廠的孩子,卻不想在機械廠上班,反倒一心考藥廠,他雖然自己過日子懶懶散散的,卻喜歡有堅定目標的人。

所以才越相處越喜歡。

如今又多了個動力,那就是去了解她的經曆。

但他沒有私下裏去調查,而是選擇直接詢問本人。

“我們走走吧。”

“嗯。”黎善點頭。

兩個人下了站台,便沿著路邊人行道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蘇衛清手插在衣兜裏,斟酌著該怎麽開口詢問。

倒是黎善笑道:“你有什麽想問的就直接問吧。”

蘇衛清這才不好意思的表示:“剛剛那個人……是你什麽人?”

“是我繼母。”

黎善就知道蘇衛清打算問這個,本就沒什麽可隱瞞的,‘繼母坑婚’的事都快上三廠熱搜榜了,而且她剛剛也利用了他,說清楚是應該的,至於說開後蘇衛清還願不願意搭理她,就看他自己的選擇了。

她既沒有隱瞞過去的懦弱,也沒太誇大如今的強勢。

口氣平淡的將過往說出。

蘇衛清的神情不停在變,有氣憤也有心疼,唯獨沒有黎善以為的不喜。

不知為何黎善鬆了口氣。

可能因為蘇衛清是她回到這個世界後,認識的第一個‘新朋友’吧。

說完後,黎善再次跟蘇衛清道歉:“因為她總想算計我的婚事,我就擅自拿你做擋箭牌,想叫她看看,我並不是隻能配得上殘疾或者鰥夫,現在想想著實有點不應當。”

“我不是說了麽?我不介意的。”

蘇衛清見不得黎善總跟自己道歉,便想著活躍一下氣氛:“再說你能看得上也是我的榮幸,至少我長得還算拿得出手吧。”

黎善直接被他逗樂了。

之前沉悶的氣氛一下子輕快起來,更叫蘇衛清開心的是,他能感覺到,黎善之前對他還有些防備,此時那點兒防備都沒了。

這叫蘇衛清的心一下子就飛揚了起來。

黎善也覺得蘇衛清是個好人,不停的在心底感歎,還是這個年代的人淳樸。

話說清楚了,也道歉了,黎善便準備回機械廠。

眼看著又到了一個站台,黎善站住腳:“你在這裏上車吧,我走路回去就好。”

“不行。”

蘇衛清一口拒絕,還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我看那個女人不像個死心的樣子,我還是送你回去吧,到時候我直接在機械廠門口的站台坐車就行了。”

“這怎麽好意思,況且還有一站路呢,要不我們還是坐車?”

黎善也沒想到,隻是說說話,兩個人居然傻乎乎的走了一站路。

“一起走回去吧,今天陽光正好,也沒多少風,正好動一動暖身子。”蘇衛清說著便蹦躂了兩下,一站路而已,從上車到下車,頂多幾分鍾就到了,還是走路好,兩個人能說好長時間話呢。

蘇衛清想方設法的跟黎善多相處會兒。

黎善不知蘇衛清的險惡用心,隻想著她有月卡,蘇衛清卻沒有,上了車還有買票,隻一站路的話確實沒什麽必要,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兩個人調轉方向,原路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話題就輕鬆多了,來的時候黎善將自己的故事講了一遍,回去就輪到蘇衛清講自家的八卦了,蘇衛清不愧是能發表文章的筆杆子,講起自家的故事時也是妙趣橫生。

尤其講到羅玉秀同誌:“我媽這個人心不壞,就是嘴壞,偏偏在廠裏還是做調解工作的,人家婆媳吵架,她去調解,結果把人家婆媳倆都損了一頓,搞到最後人家婆媳親如一家,聯合起來鬥我媽,我爸就罵我媽,說她嘴上沒個把門的,就不該做調解工作,人家吵完了,屁股一拍,又親如母女了,她倒是成惡人了,我媽就回‘古話說的好,清官難斷家務事’,就問那對婆媳有沒有和好吧。”

黎善:“……”

這羅同誌處理家庭糾紛還挺有一手的嘛。

雖然最後自己做了惡人。

“我其實懷疑我媽是故意的。”蘇衛清突然歪過頭,聲音極小,話也說的不大清楚。

黎善扭頭,就看見蘇衛清的嘴微張,嘴唇未動,聲音卻不間斷的出來,眼神十分警惕四周,頓時有些無語,搞的跟地下黨接頭是的,他們隻是在說八卦好麽?

但還是下意識地做了捧哏:“怎麽說?”

“你看啊,我媽要是過去擺事實講道理,人家婆媳倆誰願意聽?”

“那肯定不願意聽,之所以能吵得起來,那肯定都認為自己有理。”

蘇衛清立刻給了黎善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談興更足:“是啊,站在老婆婆的位置說兒媳不好,兒媳得恨你,站在兒媳的角度說婆婆不好,人婆婆也得恨你,反正不管怎麽辦,都會被人恨,那還不如拉足了仇恨,叫人家婆媳倆一起恨呢。”

“婆媳雖然恨我媽,但家裏的男人們卻得感謝了,畢竟男人苦啊,夾在婆婆和媳婦之間,幫誰都不好,我媽這一摻和,人家家庭和諧了,男人日子安逸了,可不得在心底感謝我媽。”

男人日子一安逸,在工作上就不容易犯錯誤,他爸這個管生產的副廠長日子就安心,不容易犯錯誤,領導們也更看重。

要麽說羅玉秀同誌能幹呢,這種化短處為長處的能力,其他人壓根沒有啊。

人家也不是傻子,回去一琢磨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到現在還都以為羅玉秀同誌刀子嘴豆腐心,沒人知道她壓根就是單純嘴巴壞,啥事兒到她嘴裏,那都會化為利刃,紮傷人心。

至少蘇衛清就被紮的不輕。

“羅伯母真是‘舍己為公’。”黎善忍不住感歎。

“可不是嘛,我媽還去參加過三八紅旗手的競選,可惜沒選上。”蘇衛清滿是遺憾的搖頭,至於為什麽沒選上?可不就是因為‘仇人’太多了嘛。

兩個人光‘羅玉秀同誌光榮二三事’就聊了一站路。

一直到機械廠門口還站著聊了好一會兒,蘇衛清的語言詼諧,逗的黎善不停笑。

以至於聽到熟悉的咳嗽聲時,黎善還以為聽錯了。

“咳咳咳——”

見前頭那兩個小男女無視自己,張逐日心酸的又加大了聲音咳嗽兩聲。

這一次,終於驚動了那倆人。

黎善回頭就看見自家大舅黑著一張臉,正目光不善地瞪著蘇衛清,偶爾飛向黎善的眼刀子裏也充滿了警告意味,他今天剛好因為廠裏的事去了礦場一趟,半道上想起來黎善最近複習辛苦了,就歪了一趟供銷社,看有沒有麥乳精賣,供銷社距離機械廠不遠,他懶得坐車,慢悠悠地拎著東西就走回來了。

結果半道上就看見辛苦複習的外甥女正跟一個小白臉說話。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神情自然,氣氛和諧,壓根沒發現背後有個人不遠不近的跟了他們一路。

張逐日更氣了!

隻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是不是忙昏頭了,不然怎麽會突然出現一個從來沒見過的臭小子,滿心滿眼的想要拐帶他聽話懂事的外甥女。

以前多愁善感的外甥女他擔心被人騙,現在溫柔內斂的外甥女他還是擔心被人騙。

總之……

雖然他隻有三個兒子,卻操著老嶽父的心。

“大舅。”黎善帶著蘇衛清走到張逐日跟前。

“嗯。”

張逐日這一聲簡直是從肚子裏悶出來的,可見其心情之糟糕,尤其那眼神,不停的往蘇衛清身上瞟,意思相當明顯,就是讓黎善趕緊介紹。

蘇衛清這會兒也老實了,在張逐日意思明顯的眼神下,又紅了耳根,還有往臉頰蔓延的趨勢。

霎時間從剛剛那神采飛揚花孔雀變回了純情善良老實人。

“不介紹一下?”張逐日語氣有些怪,仔細聽還有些咬牙切齒。

蘇衛清趕緊上前一步自我介紹:“大舅你好,我叫蘇衛清,是黎善同誌的朋友。”由於過於緊張,還左腳絆右腳,差點沒摔了,幸虧他平衡能力不錯,穩住了。

也就是這一摔,沒能叫張逐日喊出:“什麽大舅,你喊誰大舅,誰是你大舅”這樣的話來,而是伸手一把扶住蘇衛清,生怕這孩子直接摔破了臉。

蘇衛清這下子是真·臉紅透了。

大冬天的,張逐日甚至能看到蘇衛清頭頂冒煙,顯然頭頂冒了汗,蘇衛清這會兒的模樣,像極了毛腳女婿頭一回見老丈人,緊張中透著尷尬。

黎善直接被逗笑了。

這段日子她已經清楚的知道,蘇衛清本質上還是個愛玩愛鬧的年輕人,雖然也確實愛臉紅,但他一點兒都不內向,相反,他一直都是熱忱的,兩個人的友誼,也是蘇衛清主動居多。

張逐日瞪了黎善一眼,笑笑笑,也不知道來緩解一下尷尬。

黎善這才收住笑意,給張逐日介紹道:“他叫蘇衛清,是我的朋友,我們都打算去考藥廠,最近我們一直交換複習資料,互相學習。”

“上次我寫的那張卷子,也是他幫忙找的。”

張逐日愣了一下,回頭打量了蘇衛清一番,這小子確實文質彬彬,人模人樣的,要是也能考進藥廠去上班,以後黎善在藥廠裏也有人照應著了。

這麽一想,張逐日的冷臉擺不起來了。

“那也沒必要傻站在門口,不冷麽?”

而且這裏人來人往的,也不知道多少人看見黎善跟個小夥子在門口聊天了。

張逐日頓時更加頭疼。

他的外甥女本來就差點被童玲那女人坑了,要是再經曆流言蜚語,這心裏還能受得了麽?

於是邀請道:“先回家。”

“下次吧,他要走了。”

黎善輕咳一聲,扯開話題,剛巧一趟車過來了,她趕緊推了推變得木訥的蘇衛清:“你的車來了,快上車回家吧。”

蘇衛清不想走。

他不僅不想走,還想登門入戶,順勢進入黎善大舅的視線裏,但他也不想惹黎善生氣,於是隻能期期艾艾的上了車,隔著車窗玻璃,他還一會兒看看黎善,一會兒看看張逐日。

張逐日瞧了隻覺得辣眼睛。

那眼神怎麽就那麽像怨婦呢?

等車子走了,張逐日才橫了一眼黎善,壓低了聲音怒氣滿滿:“你跟我進來。”

黎善隻得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頭。

結局自然是被訓了一頓。

但對於張逐日所說的名聲啥的,她還真不太在意,婚姻對於她來說,並不是必須品,當一輩子老姑娘也沒什麽不好的。

隻可惜張逐日和範琴都有些憂心忡忡。

尤其範琴,甚至偷偷跟黎善表示:“要不你把那個小蘇帶回來吃頓飯?叫舅媽好好看看,要是人好的話,就把婚事定下。”

黎善:“……”

他們是單純的革命友誼!

怎麽就定下婚事了?

但黎善忘掉了,這年頭,能叫革命友誼的年輕男女,都有一張國家發放的,印著紅雙喜的紅獎狀。

“等我考上藥廠再說吧。”

由於範琴殷切期盼的眼神太過於灼人,黎善用起了拖字訣。

事關外甥女的工作問題,範琴也不敢逼太緊,麵上答應了,背後卻開始托人打聽起了蘇衛清的消息,想知道這小夥子何許人也,家裏什麽條件,最重要的是,父母是否通情達理。

她可憐的外甥女可遭不起惡婆婆了!

***

眨眼的功夫,半個月過去了。

黎善先去參加了高中的畢業考,由於現在高中,尤其到了畢業班,班上的同學時不時的就少一個,等到了畢業考那天,滿打滿算,班上也隻有二十個人參加了考試。

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男同學,隻剩下少許幾個女同學留下考試。

這幾個女同學,要麽是張悅這種確定好年後下鄉,年前沒事幹,倒不如直接將高中畢業證拿到手,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去鄉下當個小學老師啥的,要麽就是黎善和李琳這種的,沒考慮好下鄉還是工作,暫且先過來考個試的,還有就是家裏有關係,很可能考完了會被推薦去上工農兵大學的。

總之,有工作了的,嫁人了的都走了,隻留下一群去向未明的人,頂著零下的溫度來參加考試。

考完了後,分數都還沒出來呢,畢業證就先發手裏了。

班主任上了講台告知大家:“分數三天後會用紅紙謄抄了貼在門口黑板上,你們相看的自可來看。”說完了,也不跟大家寒暄,直接拎著卷子就走了。

這幾年,老師們當初想要教授學生的熱情,都被磨光了,隻剩下一些要養家糊口的老師,還堅持在這條道路上而沒有改行。

要說什麽‘雄心壯誌’,那是真沒有了。

考完後,黎善鬆了一口氣,李琳倒是滿臉悵然,環顧四周,麵露不舍。

黎善安慰她:“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咱們畢業了又不是不可以回來看看了,大不了沒事兒的時候過來走走?”

李琳聞言,眼眶裏立刻有了淚花。

“我哪是舍不得學校,我是想著,今天考完試,我還能住宿舍麽?”

一句話就將黎善的安慰給咽了回去。

李琳還在那裏捂著臉哀嚎:“一想到接下來的三天我得跟我小妹擠在一個房間裏複習……善善,你說我還能考得上麽?”

本來這些天的複習進度落後於黎善,她的心態就有些崩。

要是回去三天沒休息好,說不定真會考不上。

畢竟心態也很重要。

於是黎善隻能給她打雞血:“辛苦三天,舒服一輩子,想想咱們打聽的關於藥廠的職工宿舍。”

那可是二人間!

“對,我得堅持。”

哪家廠子的職工宿舍是二人間來著,隻有藥廠!

“到時候我倆住一間職工宿舍,再續室友情。”

李琳重新振奮:“我不能放棄。”

打了一波雞血,眼看著李琳重新振作起來,黎善才鬆了口氣,她拉著李琳考藥廠,可別最後考出仇來。

考完試黎善就回家了。

她走讀好些日子了,宿舍裏的東西早已清空,於是輕車簡行的就回了家,而那些家比較遠的同學,這會兒還在宿舍裏麵打包行李,車次比較少的,還會申請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出發。

李琳明明家就在縣城,硬是又蹭了一晚上的宿舍。

黎善回家後又將所有的複習資料看了一遍,準備藥廠的考試。

另一邊的蘇家也是一片寂靜,羅玉秀坐在堂屋裏麵織毛衣,家裏家外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就連在外麵意氣風發的副廠長蘇維民回來都得躡手躡腳,生怕打擾了小兒子複習。

羅玉秀更是勒令還在戰鬥的大兒子夫妻倆,必須把兩隻小的接回去,至少這三天不許送過來。

要是連累的蘇衛清沒能考上藥廠,她可不管你是誰,照噴不誤。

蘇維民累了一天,回來還得小心翼翼的,回了房間後忍不住跟羅玉秀發牢騷:“至於麽,衛清以前成績就不錯,又是靠筆杆子吃飯的,考藥廠應該是沒問題,就算考不上,也能繼續投稿嘛。”

“你知道個什麽?”

羅玉秀飛了個眼刀給自家丈夫:“他那投稿能算正式工作麽?餓三天飽三天的,你說說看,哪家姑娘能看得上這麽不穩定的?難得他自己有那個上進心,我們做爹媽的不支持哪個支持,要麽說你這個男人心思全放在廠裏呢,家裏的事你是一點兒都不管。”

蘇維民被噴的無法反駁。

羅玉秀同誌不愧是做調解工作的,說氣話來都不帶換氣的。

肺活量實在好。

羅玉秀可不管丈夫的反應,繼續說道:“而且我昨兒個剛跟老四家的打了電話,那個政策過了年就要開始執行,衛海現在是正式工還結婚了,我們不用煩,衛萍和衛清都沒結婚,肯定有個人得下去,衛萍還好,去部隊照顧她二嫂坐月子,到時候考個文工團,或者在部隊找個人結婚就行,但衛清這情況,弄不好還真得下鄉,我想著,他要是能考上藥廠是最好,要是考不上,就趕緊給他相個對象結婚。”

“你這說的什麽話,大不了下鄉就是了,哪能這麽弄虛作假。”

蘇維民對羅玉秀的辦法有些反感。

但是人就是這麽回事,事情不到自己頭上,大公無私的話都會說,但真臨到頭了,又比誰想的都周全,他說完了有些後悔,盤算了一下又開口說道:“廠裏的姑娘家本來就不多,衛清那小子眼光又高,要是他不滿意,搞不好真寧願下鄉也不願意湊合。”

說起來,他又想到了一件事:“你不是說衛清看上了一個姑娘麽?你去打聽了怎麽說的?”

“也是個可憐人。”

羅玉秀出馬,想打聽的人自然打聽到了。

關於黎善的事情,基本上都問明白了,尤其一個月之前跟繼母童玲的那場婚事保衛戰,叫羅玉秀這個搞婦女工作的人聽了都忍不住的牙癢癢。

“姑娘是個好姑娘,自己也有上進心,就是家庭不太和諧,就怕真談起來了,她娘家那頭事情多,以後容易說廢話。”

蘇維民一聽姑娘人不錯,哪還有什麽反對的心思,直接表態:“隻要姑娘人好就行,至於娘家那頭,讓老三自己去管去,娘家事情再多,難不成還能比老大媳婦的娘家事多?”

雖然新兒媳婦才進門一個月,但蘇維民也算是開了眼了,他就沒看到哪戶人家有那麽多奇葩親戚,也沒見過哪個姑娘家有老大家的戰鬥力強。

要不是戰場不在藥廠內,說不定他們老蘇家就要上藥廠熱搜榜,成為藥廠的第一八卦中心。

“這倒是。”

跟大兒媳吳梨一比,這個黎善就好太多了。

畢竟吳梨在縣城商場裏做銷售員,躲不掉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而黎善卻要考藥廠,隻要考進了藥廠,到時候大門一關,隻要黎善自己不濫好心,誰都別想找到她。

“那我托人去問問?”羅玉秀動了心。

一連三個兒媳婦的脾氣都跟她不太合。

現在她隻希望最疼愛的笑兒子找個合脾氣的小兒媳婦,她看這個黎善就不錯,溫柔又上進,簡直完美契合她心目中兒媳婦的形象。

行動派羅玉秀當即坐不住了,立即就想去找廠區金牌媒人出馬去說親。

蘇維民趕緊攔住了。

“再著急也不能挑這兩天啊。”

他們要考試呢!

羅玉秀雖然想發火,但也知道自己太著急了,隻好不吱聲,忍著不說話,一切隻等考試完了再說。

不管考得上考不上,親事一定得先談妥了。

要是真考上了,她還得費一波心思。

畢竟廠裏的適婚男青年太多了,一個個嗷嗷待哺的就盯著新進廠的女工,蘇衛清也就長得不錯了點,論能力,還真比不上別人,可別到時候人家挑花眼了,看不上她兒子。

羅玉秀還沒請媒人呢就開始憂心忡忡。

得知妻子憂慮的蘇維民忍不住翻白眼。

他這小兒子雖然平時不著調了點,但追個女同誌還是沒問題的。

至於之前為什麽沒能找到對象?

那不是沒有看得上眼的嘛,玩筆杆子的文人,還愁娶不到老婆?

與一天到晚瞎操心的妻子不同,蘇維民對自家小兒子十分自信。

***

三天後,黎善神清氣爽的去考試。

與學校的考試不同,藥廠的考試安排在下午。

中午飯是範琴去國營飯店買回來的,都要去考試了,也不能叫黎善做飯,而她自己做的飯,這重要的日子還是別拿出來了吧。

這些日子吃多了黎善做的飯,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做飯不好吃。

吃完了還要再心疼黎善一番,覺得一定是黎家磋磨了黎善,否則黎善這一手廚藝哪裏練出來的?他們老張家可沒要孩子做過飯。

藥廠的考場很大,是一個大禮堂改的考場,桌椅板凳都不算新,但也不舊。

一邊往考場裏麵走,還不忘豎起耳朵聽旁邊的考生吹噓。

“……這考場的桌凳都有曆史了,據說建廠那年就打了,這麽多年考了這麽多試,居然還都跟新的似的,可見藥廠的領導們多麽的愛護……巴拉巴拉。”

這一段話說的,都不帶打磕絆的。

而黎善也得到了一手資料,這些桌椅板凳怪不得看起來不夠新,感情是用了很多年了。

進了考場黎善就看見了正在埋頭看資料,臨時抱佛腳的李琳。

她先去門口的登記處報了名,然後知道了自己的座位號,剛好是李琳的隔壁,而李琳的另一邊,則是當時谘詢的幾個同誌,可見這座位號是根據報名順序來排的。

李琳也不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黎善剛坐下,她就扭過頭來,眼下泛著熟悉的青黑,可見這幾天睡得都不太好,但黎善還是低估了李琳家的不靠譜。

李琳打了個嗬欠就開始吐槽:“……我回去後受不了就去扛了兩塊舊床板,在門口的樓道下麵搭了個床,掛了個布簾子就睡了三晚上,不過你也知道,咱們那筒子樓裏人多口雜的,我也不敢睡死了,囫圇著睡兩個小時就起來看書,總算熬到了考試。”

李琳現在就希望快點考完出分數。

能錄取她就立刻打包被褥來申請職工宿舍,不能錄取她也趕快要麽嫁人,要麽填下鄉墾荒申請書。

總歸……她再不願回家住了。

黎善也沒想到李琳這三天是住在樓道下的。

要知道這可是臘月啊,樓道裏四處漏風的,不生病就已經是幸運了。

“再堅持一下,考完了很快就出分數了。”黎善也不知該怎麽安慰李琳,好在藥廠出分很快,考試完了就會立刻將試卷送到省城去批改,據說是省城大學的工農兵大學生們,人手一份的批改,改完了又立刻排分,第一天晚上送去,第二天早上就能排好,下午就能來藥廠查名次。

所以李琳隻需要再堅持一天,就知道考沒考上了。

李琳點點頭,雙手合十抵在胸口,明明是祈求上天的手勢,卻偏偏不敢明著做,隻一副隨意模樣,語氣倒是很虔誠:“希望能考上。”

黎善拍了她一下,讓她消停點。

這裏人多眼雜的,容易出事。

李琳趕緊將手放了下來,對著黎善疲憊地笑了笑。

寒暄幾句後就要開考,考生們也一個個的齊了,到了時間直接發卷子,十幾個監考的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比高中畢業考還要來的嚴格。

桌子和桌子之間都空著一臂寬的距離,除非交頭接耳,否則偷看也看不到什麽內容。

結果等考完了,李琳和黎善兩個人一對答案,發現驢頭不對馬嘴,再對了一下題才發現,好家夥,藥廠居然準備了兩套題!

多奸詐的藥廠啊。

這是不考出真成績不罷休啊!

考完後李琳也不急著回家,回了家也是被親媽指使著到處幹活,還不如和黎善在外麵對一下答案,她基礎沒有黎善好,很多題她都沒有把握,好在她記性還好,兩個人找了個公園,趴在景觀石上就開始默寫題目。

默寫完了,兩個人交換了本子互相解答對方的題目。

就這樣一來一往,等將記住的題目全對完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

“咱們去國營飯店吃飯吧,我請客。”李琳拉著黎善的手不肯讓她走。

國營飯店六點會開門營業一波,隻是這個時間剛好碰上各大廠子下班,國營飯店著實有點太吵太鬧也太擠了,黎善表示拒絕去國營飯店聽服務員的大嗓門。

“還是算了,回家吧,今天緊張了一天,又到公園來吹風,這會兒頭悶悶的難受。”

黎善不說還好,一說李琳也覺得不舒服了。

“那咱麽回去吧。”

於是兩個人往公園門口走,李琳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你幫我那麽大的忙,我卻沒辦法報答你。”

“等以後咱們進了藥廠分配了職工宿舍,我倆買個小爐子,不僅能烤火,還能做飯,到時候你做飯請我吃就行。”反正明天就出成績了。

李琳一想也對。

要是考上了以後機會多的是,要是沒考上……以後機會也多的是。

大不了等她結婚了在家招待黎善就是了。

想起結婚,李琳的臉頰頓時有些紅,剛好黎善也想到了李琳相親的事,於是問道:“你上次說相親,情況怎麽樣?相上了麽?”

“我覺得挺好的。”

李琳有些嬌羞地說道:“他……長得也挺好的,現在在政府秘書室上班,每天就寫寫稿子就行了,他跟我說,以後可能還有機會當上縣長秘書呢。”

在秘書室上班?

黎善默然。

她印象中的秘書室裏最起碼七八個筆杆子秘書,除非上麵的領導秘書被領導派出去做正職,否則的話,筆杆子秘書已經很難有機會做正經秘書了。

除非……願意吃苦,去鄉鎮上做秘書工作。

那還是很有可能隨著領導一路高升到縣裏的。

叫黎善來說,這人前景未明,如果李琳和他結婚,未來會辛苦一段時間,但是吧,黎善又覺得,上輩子既然兩個人能過的好,就說明他們有緣分,說不定前世李琳的丈夫就步步高升,給了李琳足夠的底氣,讓她能夠為她打抱不平。

“那多好,你倆一個藥廠,一個政府工作人員,以後日子肯定好過。”黎善笑笑,連忙祝福。

她已經看出來李琳十分滿意這門親事了。

“不知道呢,他下去鎮子上考察工作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李琳歎氣,等藥廠工作定下,再結了婚,她就再不可能下鄉了,可是……

她看向黎善,再一次真誠地勸道:“等到了藥廠,你也要考慮一下個人問題了。”

黎善回頭與她對視。

心下頓時了然。

看來光有工作還不夠,還得結婚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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