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離去

午後。

方府,方銳、方薛氏、三娘子、方靈、囡囡一家人,坐在後院的亭子裏,在秋日的太陽下曬著暖,閑話著。

方銳提起了離開淮陰府。

方薛氏、三娘子都是驚訝,可也沒問太多,就表示了讚成。

“外麵的事情,我也不懂,你決定就好。”

“是啊,銳哥兒,聽你的。”

長久以來,方銳未雨綢繆,每料必中,為家中不知避過了多少劫難,如今,她們已經習慣性地聽從他的話了。

“那就這麽定了。”

方銳看向旁邊兩個安靜畫畫的小姑娘,笑著問道:“靈兒、囡囡,咱家就要離開淮陰府了,你們會不會舍不得這裏的小夥伴?”

“會的。”

方靈停下畫筆,微歪著小腦袋,理所當然道:“不過,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的啊!我們的小夥伴,和她們的家人在一起,我也和兄長在一起。”

“是的,舍不得那些小夥伴,可更舍不得阿銳哥。”

“你們……真的長大了啊!”

方銳怔了一下,伸出手,習慣性地去摸她們的小腦袋。

可被兩個小姑娘躲開了。

“兄長,我已經長大了哩!”

“是的呀!”

囡囡本來沒動,可看著方靈躲開,也跟著不好意思地跳開了,稚嫩精致的小臉上,有著如雲霞一般的羞澀。

彼時。

溪水潺潺,池塘的水麵上,有著粼粼**漾的光,時而魚兒躍出水麵,濺起一圈圈漣漪。

池水邊,碧玉一般的荷花亭亭玉立,繚繞著如絲帶般縷縷的金色光影。

就在這時——

劈啪!

突然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空氣中,一股誘人的清香出現,一顆如玉石般的小果子從碧玉荷中脫落,它如蓮子般形狀,在濃鬱的光影中懸空旋轉。

碧玉荷植株的彩光,飛快被吸收,變得枯萎。

“碧玉荷的果實成熟了,我知道,這是‘玉荷子’。”

“它在吸收養分,快看,碧玉荷枯萎了耶!”

“好香啊,能吃麽?”

……

‘瓜熟蒂落,也在昭示著我,的確是時候離開了麽?’

方銳暗歎一聲,接住掉落的玉荷子,笑著對方靈道:“它當然能吃,不過,這是種子,吃了它,來年你們就不能用碧玉荷的葉子泡水喝了。”

“唔,那算了,還是不吃它了。”

“是的,玉荷水清清涼涼,最好喝了。”

“咱們快去收拾東西吧!”

“你們兩個小姑娘,快回來,先將畫具給整理了!”

……

方銳看著兩大兩小手拉著手,在午後的暖光中並肩轉身離去,不由會心地笑了笑。

可旋即。

他看著手心的玉荷子,想起了葛長庚,臉上的笑容就是凝滯,莫名地,心中一陣悵惘升起。

“這人間,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千百年後,還能陪著我的,會隻有你嗎?”

方銳低頭,看著熠熠閃光的玉荷子,喃喃道。

……

方薛氏、三娘子、方靈、囡囡在整理東西,處理事務,和小夥伴告別,方銳也有自己的事情。

……

“清衍,我家大概要離開淮陰府,你可願意一起?”

“方叔,我跟著您。”清衍小童子堅定道。

“好!”

方銳拍了拍清衍小童子肩膀,欣慰道:“那便好,三日後便走,你收拾一下吧!”

……

神捕司,東南分司。

“不是,頭兒,你要辭任銀章大捕,還要離開淮陰府?”牛八斤滿臉難以置信。

“何至於此啊!”荀不惑更是歎息。

“勸說的話就不必了,我意已決。願意的話,三日後,可去城外送別。”

方銳站起身:“對了,離開之前,先帶我去一趟大牢。”

……

“康懷風,你自由了。”方銳吩咐人,給康懷風打開鐐銬,送出牢外。

“當真放我走?!”

康懷風暈暈乎乎走出牢外,看著外麵的景色,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滿臉震驚,這是完全沒想到的。

他所犯下的事情,說大不大,但也不小,采了那麽多紈絝子弟,至少,在他看來,這輩子是沒希望出去的。

“是。”

方銳頷首:“如你所說,某種程度上,你的確比大多數人都要幹淨,走吧,不要再被抓到了。”

“你……”

康懷風深深看了方銳一眼,感激道:“我在大牢中,也聽說了,你被人給甩了?雖然我一貫都是采人,但那啥,這救命之恩,我也不是不能犧牲一下,讓你……”

“康懷風!”

方銳眉毛挑了挑,身上迸發出一絲危險的氣息:“在我改變主意之前,給我麻溜地滾!立刻!馬上!”

“別別別,有話好說,我這就走。”

康懷風脊背一涼,扭頭就跑,等跑出一段距離又回頭:“方銳是吧?這個人情,我記住了。當然,你也可以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嗖!

一顆石子射出,讓他渾身一麻,直接栽了一個狗啃泥。

……

桃花園,秘密基地。

“龍珠早就被取走,各種異獸也轉移了,隻有紅玉桃樹……罷了,帶不走的何須掛懷。”

方銳看著此處衰敗的景象,踱步到洞口,忽地一揮袖,真元湧動,化作道道淡青色刀氣。

轟隆隆!

身後,衰敗的藥草崩滅,奇株紅玉桃樹炸碎,龍珠渲染的堅硬紅石大片滾落,埋葬了這裏。

……

“柳盼兒,你有兩個選擇。或者隨我離開,大概要吃苦,還可能遇到危險,我不絕對保證你的安全;你也可選擇留下,我會給你留下一筆不菲的錢財,人脈關係也會給你打點好。”

說到這裏,方銳語氣頓了一下:“你是聰明人,知道我不喜歡試探,二選其一,無論哪一種,我都會說到做到。”

柳盼兒蹙起蛾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選擇留下。”

如果沒有三娘子,她大概會嚐試搏一搏,但世上沒有如果。

“好。”

方銳頷首。

管鮑之交而已,沒有感情,自然也談不上什麽失望。

“應你所求。不過,在這之前……”

嘩!

方銳一把抱起柳盼兒,走向輕紗搖曳的閨房。

前世,他聽曾聽過一個詞,叫做分手……呸,這是離別前的深入感情交流。

或許知道是最後一次,柳盼兒婉轉相就,侍奉得格外妥帖。

半個時辰後。

方銳大步離去,再無回頭。

……

晚飯後。

三娘子過來,說了一個消息:“銳哥兒,按照你的意思,願意跟著咱們走的,有大丫鬟晴雲、白芍,十二個小丫鬟中,隻有四個:紫霜、藍雨、幽蘭、斑竹。”

說著,她語氣有些低落,顯然,為自己‘管家不力’,而感到自責。

“三姐姐不必感傷。這才是正常,畢竟要背井離鄉,也實屬為難人家了。”

方銳笑了笑:“所以,這已經不少了。”

“再者,也未必是壞事。”

他溫聲道:“這些小丫鬟,與我相識一場,能用金錢了斷,反而是最好的,今後包袱也小。”

“好吧!”

三娘子明白了方銳的心思,輕點螓首。

“三姐姐,還有,願意跟咱們走的大小丫鬟家中,格外關照一下,至少,不能比留下的待遇差了。”

“嗯,我知道的。還有變賣的產業、財貨……”

搖曳的燭光下,兩人如經年的老夫老妻一般,閑話談論著家中的事情。

……

甄府。

“道極,有結果了。”

甄佚找來:“這些日子,我翻閱典籍,發現上古之時淮陰府隕落的雙龍,不是一般的雙龍,這陰陽雙龍乃是伴侶,性命交修,相性相吸,比我原本的預估中,彼此聯係還要緊密得多。”

說著,他語氣興奮:“這般的陰陽龍珠,抽取本源煉成的‘混元丹’,質量絕對是極品,有九成以上的大把握,將你的身軀推至一品之上!”

“是麽?!”

甄道極眼中浮現出一縷精芒:“那另一顆龍珠,我就更誌在必得了。二叔,您就不要吊我胃口了,說說具體方案吧!”

“八九溯源極陰大陣。”

“那個需要‘一萬個八字純陰童男女’為祭的大陣?”

“是。”

甄佚看向甄道極:“怎樣,道極,可還要我繼續說下去?”

“繼續。”甄道極沉默了一下,給出肯定答案。

“八九溯源極陰大陣,以一縷陰屬性龍珠本源為媒介,借助兩顆龍珠強大的相性相吸,追根溯源……另外,最好一次性到位。”

甄佚建議道:“有鑒於另一顆龍珠被人封禁。我的想法是,直接請出一封‘法旨’,作為陣法核心,道極你可舍得?”

所謂‘法旨’,乃是上品靈師之上的大能,以自身精血佐以奇材煉製而成的寶物,具有莫大偉力,傳言一旨可敵武道一品。

“有什麽不舍得的?二叔放手去做就是,希望這次不要出意外。”

甄道極臉上浮現出一抹肉疼之色,可還是大氣地一揮手。

縱使是如他這般的州城世家核心嫡係子弟,一封‘法旨’,也是最為核心的底牌了。

“放心。”

甄佚信心十足:“有了‘八九溯源極陰大陣’,再請出一封‘法旨’壓陣,隻要對方不是一品之上,決然無法對龍珠封鎖。”

“即使對方帶著龍珠離開淮陰府,也可追索到龍珠能量,找到龍珠曾經逗留之地。

“畢竟,龍珠所在,會長久地改變地貌,侵染產生龍血石,憑此,也可間接追尋。”

甄佚總結:“總之,這次定然萬無一失。”

“二叔,這項計劃需要多久?”

“各項準備加起來,尤其是最費事的童男女,需要從各地抽調,最快,預計也需要半月。”

“那便如此吧!”

甄道極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方銳要走了。”

“聽說過一些。話說,你那群手下的確不成樣子,是該管管了。”

甄佚搖頭:“這次,外麵風風雨雨,鬧得不小,方銳小友大概也是為此,心灰意冷想要離開。”

“是啊,那些人是得管管了,等方銳走後吧!”

甄道極臉上一冷,旋即,又恢複平靜:“屆時,我去送方銳一程,終究是我對不住他。”

“我也去吧!”甄佚歎息。

方銳、甄道極的關係變得如此,他也有責任,因此,對這兩人,心中是有一些愧疚的。

……

三日後。

燦金色的朝陽之中,方家兩輛馬車,輕車簡從出城。

這三日間,方家變賣處理城中產業,換成了金銀,放在清衍小童子的靈戒中,少數東西在馬車上。

城外,當初方銳、葛長庚送別周長發的‘送君亭’,今日,牛八斤、荀不惑相送方銳,好似一個輪回。

“頭兒,保重啊,有空常回來看看。”

“是啊,您永遠是我們心中的頭兒。”

“行了,煽情的話就不要說了,你們回去吧!”

方銳擺擺手,就要上馬車。

就在這時——

“唳!”

一道尖銳的啼鳴聲響起。

天空中,一輪紅日之下,兩隻赤羽金雕飛來,其上的兩人,不是甄道極、甄佚,又是誰?

兩人沒有立刻下來。

反而,乘著赤羽金雕,在半空逡巡遊**,月華一般的銀白色光芒隨之落下,三裏之內,草木皆是籠罩上了一層白霜薄冰,猶如冰雕。

特別是,在這般清晨的陽光下,朦朧的煙霧升騰,嫋嫋不絕,宛若仙境。

“哇,好漂亮,那人好厲害!”

“是送別咱們的……不,是送別阿銳哥的,還是阿銳哥更厲害!”

“靈兒、囡囡,閉嘴,那可是大人物哩!”

……

方家馬車上,這般的聲音響起。

另外。

城外人來人往,出城的自然不隻方銳一家,此時,見到這般異象,不少人滯留觀看,議論紛紛。

“快看,是神捕司的司正大人,是來送別那位方銀章的……不,不是方銀章了,人家前兩日就辭任了。”

“不是聽說,他們鬧翻了麽,怎麽還會來送別?”

“顯然是造謠嘍!”

“嘿,今日事後,大概有好戲看了。”

……

方銳、甄道極、甄佚,自然都聽到了這些聲音,可皆不是被外界影響的人,淡然自若。

甄道極、甄佚並肩過來。

“司正大人!甄靈師!”

牛八斤、荀不惑見到甄道極、甄佚,難免拘束,忐忑緊張不已。

“不必,今日沒有神捕司司正,隻有甄道極。”

甄道極來到方銳身前,張了張嘴,最終卻隻是道:“方銳,是我對不住你。”

“甄兄言重了。”方銳搖頭。

“方銳小友素有詩才,不知,今日可有佳作?”甄佚見氣氛太過壓抑,適時轉移話題。

“有。”

方銳笑了笑。

在淮陰府的一切,此時,如雲煙般在眼前閃過:盛大的玉梅會;與葛長庚在莫愁湖畔垂釣;桃花園外相識;甄府盛宴上對酒高歌;莫愁湖畔,回首悵惘無人……

方銳不由閉目,緩緩開口:“鍾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隻消閑處遇平生。”

此句,作為聽眾的甄道極、甄佚、牛八斤、荀不惑,有不同的感受。

牛八斤、荀不惑,當做是對近些日子外界謠言的回應,不由心情複雜。

甄道極、甄佚兩人,則想起了桃花園相遇,那日陽光正好,各有閑暇,緣從此起。

真可謂:隻消閑處遇平生!

“酒杯秋吸露,詩句夜裁冰。”方銳繼續道。

這兩句,就有著淡淡的悵惘。

“記取往昔明月夜,對酒燈火多情。”

甄道極、甄佚眼前,不由浮現出那日宴會,宴請方銳、清衍小童子,宴前,其樂融融;宴後,已生嫌隙。

他們心底,皆是發出一聲歎息。

“問誰千裏伴吾行。晚山眉樣翠,秋水鏡般明。”

最後,忽而轉為豁達、灑然,也有寄情山水之意。

“好詞,我等日後青史留名,全仰仗此詞矣!”

甄佚讚歎一聲,反手之間,從靈戒取出酒杯,分給在場眾人,拂袖凝聚露水化入酒杯。

“酒杯秋吸露,詩句夜裁冰。我借著方銳小友之詩,召來露水為酒,以此踐行。”

甄佚、甄道極、牛八斤、荀不惑,四人齊齊舉杯:“一路順風!”

“謝過了。”

方銳仰脖一飲而盡。

……

吱呀呀!

方家的馬車,在朝陽下漸漸遠去,掩沒於綿延的青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