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皇子府裏的謀士焚香煮茶, 一盞茶還不曾喝完,抬頭就見到自家主子陰沉著臉走。
謀士一驚,忙站起身恭敬拱手一禮, 疑惑道:“殿下這就回來了?”
一句話就把炸彈的引線點燃了, 大皇子抓起案上的茶壺狠狠砸到地上。
上等瓷器崩了個粉身碎骨,大皇子在林幼萱那兒受的屈辱終於有了發泄口, 抬腳又把桌子踹翻, 看著所有東西都砸了個四分五裂, 心裏堵著的那口氣才終於順了大半。
他盯著狼藉的一片, 目光陰鷙地開了口:“等我登上那個位置, 我第一件事便要把陸少淵挫骨揚灰!”
還要讓林幼萱親眼看著, 他倒要瞧瞧滿腹才華的俊美世子爺, 化作一攤破碎不堪的血肉後, 她還愛不愛!
謀士的腳被翻倒的桌子砸得一陣劇疼, 他咬牙隱忍,生怕一不小心就受到遷怒。大皇子說出陸少淵三字, 讓他在震驚中不得不開口。
謀士惶恐道:“怎麽和陸少淵扯上關係了?他今日不是在貢院裏?!”
“正是他在貢院裏, 才更難消恨!他早和林幼萱私相授受,進考場前居然還安排人在林幼萱府裏照顧,我剛想要有動作,他的人就到了!”
大皇子想起陸少淵那個奶娘居然敢斥責自己,剛壓下去的火氣再次翻滾, 燒得他雙眼赤紅。
“這般巧?殿下當時可被認出來了?”謀士連聲音都抖了三抖,“現在還不是和陸少淵正麵對上的時候,過些日子他可能就是新科狀元了, 而且方才有人送來消息,說是陛下前幾個月召見他, 當場給他允了一事。”
“允了何事?!”大皇子心裏警鈴大作。
“倒和實權沒有太大關係,但比他掌實權更麻煩。陛下允他,隻要他能入仕,便授太子少師一銜。”
“——你說什麽!父皇他瘋了嗎!”
大皇子的聲音尖銳得能刺穿耳膜,腳往地上一掃,把本就慘烈不堪的瓷器物件們再次踢得四處滾落。
太子少師,豈不是直接就把陸少淵推到太子的陣營中!
“而且他陸少淵何德何能,難道得個進士功名就可以成為皇子的先生?!教導皇子?!他是什麽賢勝轉世不成?!”
謀士被大皇子的歇斯底裏嚇得心肝怦怦跳,忍不住往後躲了一躲,力求不再被誤傷,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猜測。
“殿下可還記得,陛下見過陸少淵之後,武定侯就被陛下送到了戰場上,唯一的嫡子在戰場上折了腿,往後連騎馬都有問題了。”
說到這裏,大皇子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謀士繼續道:“陛下對武定侯這一類開國功臣早就有了芥蒂,一是功高蓋主,二是如今可用良將不多。這類功臣殺不得,放著又叫人不安心,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斷了他們再氣勢的後路。”
武定侯嫡子雖說已經養廢了,但浪子還有回頭的時候,活著就是皇帝心裏梗著的一根刺,殺又殺不得,怕真把武定侯逼反了。
那還能怎麽辦?
“所以陸少淵肯定獻計了,給武定侯委於重任,他那身為世子的兒子也必須上戰場。刀劍無眼,死在戰場上隻能怪他兒子學藝不精,該死。但還是那句話,武定侯世子真死了,武定侯肯定還是記恨皇帝。”
“武定侯也知道自己功高蓋主,心裏能安穩?但一家子安好的情況下自然不願意節外生枝,所以被點上戰場的時候心裏肯定就做好最壞的準備。”
“意外確實也發生了,武定侯估計自己也沒想到,發生意外的時候,是皇帝的親信出手救下兒子。即便折了一條腿,以後襲爵了隻能當個閑散侯爺,那也比死了的強,知道皇帝不會要他們一家性命,武定侯亦可以徹底安心了。”
細細說下來,每一處都透著陸少淵的智謀。
大皇子雙唇動了動,再也說不出來陸少淵何德何能的話。
他們身在高位,從來都是有擋路的直接殺光,他父皇更是狠辣的性子,連親兄弟都能殺,何況一介臣子。
但很多時候是殺不光的,所以父皇才被動無比,焦慮無比。陸少淵才能正好獻計,博得父皇歡心和看重。這一計不但化解了父皇因為武定侯府還存在的不安,還讓陸少淵找到了光複威遠伯府的道路。
而父皇許給他太子少師頭銜也做了準備,看似把他放到太子陣營裏了,但陸少淵真敢忠於太子嗎,陸少淵敢忠於太子,他父皇除掉陸少淵的手段隻會更多。
所以陸少淵成為太子少師,也不過是他父皇對太子一種監控。
大家都身在棋局之中,誰有真正占到便宜?!得利者隻有他父皇一個!
天家無父子,更無君臣,大皇子滾滾的怒火在此時都被這深刻的認知澆了個徹底,像是墜落在萬年不化的冰川中,連血液都被寒氣凝結了。
“陸少淵不能動。”他閉上了雙眼,終於冷靜下來。
起碼不能讓陸少淵知道,自己正在遐想他的女人。
可他就此罷手能甘心嗎?!
——不能!
謀士聞言心裏正要歡呼,總算把利害關係給他說明白了,其實在他認為心裏拉攏林幼萱而去侵占她,倒不如利用救命之恩一直束縛她。
到時候她嫁給了陸少淵,陸少淵不還得因為喜愛妻子而偏向他們殿下嗎?!
隻要陸少淵有一點偏向,那麽他們勝算自然更大了。
然而謀士的喜悅剛升起,就被大皇子接下來的砸了個稀碎。
“求而不得,才是永遠放不下的心結。林幼萱我一定得娶,陸少淵愛得越深,林幼萱在我手裏了,他就隻能選擇為保全心愛女子的性命投誠!”大皇子睜開雙眼,眼眸內翻湧著瘋狂。
謀士:……
怎麽又回到原點了?!
他不是舉例武定侯如今不構成威脅是什麽嗎?武定侯世子是武定侯的逆鱗,那林幼萱就是陸少淵的逆鱗,真揭了,彼此焉能再相安無事?!
“殿下,不可感情用事啊!”謀士忙跪倒哀聲勸諫。
大皇子冷笑一聲:“若叫陸少淵娶了林幼萱,那我父皇才是真正贏了。智囊在左手,財富在右手,我就是等到死,也等不來太子之位!父皇的兒子,可不是隻有我和太子兩個!”
這才是大皇子最為恐懼的事。
他不是唯一,他父皇可以立任何一個皇子為太子,隻要那人聽話。
謀士怔愣在當場。
無解的死局啊。
“除了我,誰也不能娶林幼萱!”大皇子一錘定音,“你們隻管去想一個能暫時讓陸少淵顧不上我的辦法。”
林幼萱到手了,事情才好辦。
聰明人間的較量總是有一幕叫占先機,大皇子自認為他現在就是占盡先機者,殊不知他早被人看穿了。
他的自負和執拗正中設計者的下懷,林幼萱身為宣戰者,此時此刻正愜意地吃著郝嬤嬤燉的銀耳梨水。
郝嬤嬤見她用得開心,心裏也歡喜,順勢便要求留下。
林幼萱吃人的嘴軟,哪裏還好意思推拒,點頭就應下了。
“姑娘接下來幾日不若直接住到隔壁去吧,對外就說去廟裏祈福養身體了。”郝嬤嬤在她答應後笑容更是燦爛,打心裏心疼這個堅強的姑娘,“也省得那人再來驚擾姑娘。”
她是陸少淵奶娘,早就被告知林幼萱如今的處境。
莫說是林幼萱一個小姑娘,便是他們家世子爺麵對上那些皇室宗親,不都小心應付。得知大皇子居然打林幼萱主意時,她感同身受地惶恐。
林幼萱聞言隻是輕輕搖頭:“有嬤嬤在,更不需要躲了。這些日子他恐怕不敢再輕易露麵,我們都安心等世子出考場吧。”
郝嬤嬤一聽當即抿唇笑著打趣:“是,世子爺回來了,姑娘就更不用害怕那起子小人了。”
話中之意是什麽,林幼萱當然知道,她笑容不變,眼裏的光卻暗了許多。
她和陸少淵之間是真越扯越不明白了。
而且還有一個無比惡心的大皇子在,顯得陸少淵以前的自負都不可恨了。
但也沒有矮子裏頭硬拔將軍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
郝嬤嬤是過來人,一眼就瞧出來林幼萱對自家世子並不滿意的真相,默契地不再多提兩人的話題。
畢竟姻緣這樣的東西強求不來,以其最後形如陌路,倒不如一開始就分道揚鑣呢。雖然郝嬤嬤心疼自家世子爺,但不代表她認為林幼萱一定要嫁過來。
自古以來的女子已經過得夠苦的,同為女子,何必對她人再施加苦難?
郝嬤嬤找了個要給她做拿手菜的借口,去了廚房,馮媽媽這才再次上前,拍著胸口心驚道:“姑娘可不能再冒險了,老奴的心真要受不住了。”
林幼萱靠在床頭,想到最凶險的時候還沒來到,隻是笑著安撫道:“媽媽放心,我不會一個人再冒險了。”
她身後其實一直有著一個陸少淵。
她不想承認都不行,與其說是命運安排,不如說是她自己的選擇。
一直都是她做出的選擇!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林幼萱對自己下手過於狠,當日晚上再次發起熱,如此反複了兩三日,一直到陸少淵和宋敬雲從考場回來還咳嗽不斷。
病著難受,好在天氣暖和起來了,林幼萱抱著手爐坐在窗邊享受照過來的一片暖意。
她閉著眼,靠著窗台,耳邊的碎發隨著微風輕輕晃動。忽的耳廊一熱,她受驚般睜開眼,就瞧見想偷偷給她挽發的陸少淵。
年輕公子眼裏閃過懊惱,低聲抱歉道:“把你吵醒了。”
他第一反應不是怕被她罵作流氓,而是在自責把她吵醒了,那撲麵的卑微讓林幼萱有一瞬的閃神。
“——所以你要怎麽賠我。”
少女驕縱地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