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這是要做什麽?!”
林幼萱的聲音許久才從喉嚨裏湧上來, 震驚得她胸腔在發聲時仿佛都有振**聲。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絕對想象不到陸少淵能幹這種可能會被恥笑一輩子的事!
話落後,還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視線黏在他那千嬌百媚的臉上久久挪不開。
陸少淵兩輩子加起來幹了不少心狠手辣的事, 也遇到不少荒唐甚至荒謬至極的事情,不承想自己今日也荒唐了一把。
他微微抬手, 將垂掛在耳側一邊的白紗牽起, 遮住半張臉隻露出做過偽裝的一雙眼眸。
“像嗎?”他低聲問。
林幼萱震驚又嚴肅的表情瞬間化為烏有, 背過身去捂嘴忍笑, 笑了一會想起他還等自己回答, 忙說:“像!”
骨節勻稱的一隻手伸了過來, 拽住她袖子, 把她拽得不得回身麵對他。
陸少淵板著臉又問:“像還是不像?!”
林幼萱再也忍不住笑出聲, 在他冷冰冰的眼神中不斷點頭:“妝容是像了, 但我哪裏有你那麽凶!笑一笑……”
被挑著錯誤的陸少淵咬著牙細細吸氣,織錦袖袍下的手慢慢握成拳, 目光鎖在笑得花枝亂顫的少女身上, 最終一閉眼。
罷了,在她麵前跟個男倌一樣都獻藝了,男扮女裝又如何。
好歹還博得她在自己麵前一笑,足矣。
陸少淵雙眼再睜開時,明亮的眼眸像一汪秋水, 澄淨柔和,哪裏還有方才一副要吃人的凶相。
麵對這麽一雙清澈的眼眸,林幼萱甚至有一時的恍惚。
這樣的眼神, 她多熟悉啊。
她在林家一直到遇到陸少淵時都是無害的小綿羊,不管受到什麽委屈, 不管是否知道不公,她都是用同樣的目光望著林家人。
那是她的保護色,藏著那個早已經驚慌的自己。
她心間猛地一陣抽痛,下意識上前去捂住了他雙眼,雙手微微顫抖著,甚至心驚和開始彷徨。
為何他會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將昔日受苦難的自己又從安寧中狠狠撕裂出來,叫她生了膽怯,害怕地去想如若此次失敗了,她是不是又回到像在林家時的日子……或許隻會更慘。
陸少淵被她捂住雙眼,她顫抖的雙手將他眼睫蹭得發癢,掌心並不溫暖,相反是一片冰涼。
情緒隔著薄薄的肌膚感染著他,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模仿對了,並且不小心觸碰到了她痛苦的根源。
前世他初次見她時,她滿眼驚慌,今生再遇她,她多數時候是這麽靜靜地看著自己,直到恢複記憶後那雙杏眸內才會泄露更多直白的情緒。
“萱兒,過去都過去了。”他手掌心輕輕覆在了她手背上,企圖用自己的體溫給她暖意,“你總要給我一次機會,知道我可以重新被信任。”
是啊,過去都過去了,她如今再不是孤身一人去麵對困境。如今她身後有宋家,她還知道許多不曾發生的事,哪怕沒有陸少淵,她都還有能夠賭翻盤的機會!
她慌亂不安的心頓時平靜下來,忽然被揭開舊傷疤的那種刺疼消失。
“可以相信又如何,我不願意去相信你啊。”她收回手,手心依舊發涼,可手背上的那片肌膚被他雙手焐得發熱。
少女不動聲色把手背在身後,巧笑嫣然,卻說著最為理智的話。
“陸少淵,不管如何,我都做不回以前那個林幼萱了。哪怕你拚盡全力,也不會再得到那個她。”
這話非但理智,甚至冷酷,正如陸少淵方才那句,過去都過去了。
他執著的一直是前世那個愛他的林幼萱,他在苦苦尋找的是那個對他信賴甚至等待他拯救的林幼萱,而她是經曆過他冷漠的回應後的林幼萱。
所以,過去都過去了。
林幼萱甩了甩袖子,歪著頭再打量他,給了讓他麵對現實的一擊,也給了他肯定,笑道:“其實執迷不悟的應該是你,不過……你這個扮相確實很好,隻要不開口,不是熟悉我的人輕易認不出來。”
陸少淵嘴裏泛起苦澀的味道。
真正不願意麵對現在的人確實是他,她的話宛如刻刀,削掉了他用過去了三字當擋箭牌的表皮血肉,把他骨子裏在逃避的狼狽一麵清晰的展現了出來。
他沉默了下去,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坐著,抬著眼眸看她,表情無比地悲傷。
這一刻林幼萱反倒同情他了。
走不出來的人一直是他罷了。
她努努嘴,到底還是先離開了屋子,隨著她走步遠離,腰間環佩撞擊出清脆悅耳的節奏聲,直至她身影消失不見。
剛剛還說要回房休息的人,不過片刻就占領了自己的書桌,宋敬雲皺眉看她:“你屋子裏沒有能寫字的地方?非要搶我的?”
林幼萱不客氣地讓他幹活:“幫我磨個墨,我得給吳大他們送封信,讓他們好將新府邸收拾一下,不然我們回京了還得擠在宋記後的小院子裏。 ”
宋敬雲:……
“你現在哪裏還有身為妹妹的模樣,不知道的,我都要成你的書童了!”
“那你幫不幫嘛。”
“是,遵命,林大姑娘!”宋敬雲沒好氣應一聲,下刻自己就笑起來了,一句話就戳破了她,“怎麽,你的情郎霸占了你屋子,你就來搶占我的?你還怕他不成?”
林幼萱對他的揶揄根本不在意,老神在在鋪好紙,從容應對道:“頂多就是個前情郎,我怕他作甚,隻是好心給他一個自我反省的安靜。”
宋敬雲挑眉,慶幸般長歎氣:“好在我先前去林家的時候聽你的放棄了,不然現在被甩下可憐反省的就是我了吧。”
“你和他不能並為一談。”林幼萱拿起筆,下巴一點,示意他快別動嘴巴不幹活。
某人嘴裏嘖嘖有聲地半抗議著,在硯台上滴上兩滴清水,慢悠悠給林姑娘當起書童,嘴巴當然還是不能停的。
“其實我很好奇,他是怎麽說服我爹不跟隨的。”
林幼萱沾筆的手一頓:“什麽叫他說服了大舅舅?”
宋敬雲神秘兮兮地往前湊了湊,壓低聲說:“我也是今兒早上才知道的,除夕那晚,他到家裏來了,單獨和我爹見的麵。初一那天,我爹,你的大舅舅不是出門去了,是去醉香樓了。所以你說這事是不是有他的手筆。”
經次一提,林幼萱終於明白大舅舅今天麵對她時為何欲言又止了。
她刷地站了起身,抬腳就往外跑。
“你不寫信了?”宋敬雲被她忽然又離去鬧得摸不著頭腦,在她身後喊。
少女丟下一句你替我寫,房門就被她關上了。
“——你們都先出去一會兒。”林幼萱回到屋,見到坐在明間的馮媽媽和福丫,急急遣開兩人。
馮媽媽見她神色不對,剛才她和陸少淵說的那些話還透著古怪,什麽過去已經過去了,不像是說之前兩人談婚論嫁的事,如今又慌慌張張地讓他們離開……他們姑娘當真有和那陸少淵是有秘密啊。
馮媽媽擔憂著拉福丫出門,猶豫片刻後到底從門口離開,避到了一邊。
陸少淵還是她離開前那出神的模樣,端坐在椅子裏,白紗遮住半張臉,比她這個原主還要端莊優雅幾分。
“你是不是和大舅舅說了我們之間的那些事!”她沒空欣賞他扮作女人的美,甚至一隻手揪住了他襟口。
他這時才慢慢抬眼,眼眸深幽,像一口會將人魂魄都吸入內的深淵,不見任何情緒。
“是。”他點頭,語氣坦然亦淡然。
林幼萱腦子空白了片刻,下刻推了他一把:“你有什麽資格去告訴他這些!你究竟要做什麽?!”
怪不得大舅舅願意放棄跟隨回京,是因為聽到他說前世她是為了宋家操心致鬱,還是因為他故意說她的死和宋家有脫不開的關係?!
“為了讓宋家和你都不會再重蹈覆轍。”他又垂下了眼眸,麻木地說,“一個謊言要用無數謊言去補救,你無法用最有力的證明和邏輯去說服他們,倒不如誠實告知。我知道你會不高興,但我不想你再留遺憾,這次回京路有什麽意外,你我都不敢亂作判斷,宋家也不能再次被動了。”
“可你起碼要和我商議!”
“你不會同意的。”陸少淵說這句話的時候笑了,“我雖然常自欺欺人,但我知道你會在遇到什麽事上,去做什麽決定。萱兒,我們曾經是夫妻,很多時候,你能騙過別人,卻騙不過我。”
林幼萱啞然。
他說的是事實,可一想到大舅舅知道了自己前世那些遭遇,她就止不住打寒戰。
那麽多的不堪……正是她頗為絕望的時候,他去握了她發抖的指尖,聲音很低,卻無比堅定:“萱萱,我們都坦然麵對過去吧,沒有什麽不能讓親人知道的,重要的是以後。”
他怕她再將這些事憋在心裏,在宋家人麵前不得不愧疚周璿,再次得了鬱症,不管是什麽,他都不想賭。
林幼萱氣急反笑,一把甩開他的手:“你當真是自負至極!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你都改變不了!”
說罷,她一手指向門口:“給我滾出去!我這裏不歡迎你!”
他在她怒氣衝衝中又垂下眼,用最慫的語氣說著最賴皮的話:“對,我就是自負,我不走,再是打得我鼻青臉腫也不走。”
林幼萱:……
她造了什麽孽啊!
“——你個混賬!我今日就和你同歸於盡!”
她的咆哮聲傳遍了船的每一個角落,正代筆寫信的宋敬雲被嚇得筆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