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陸少淵不敢露麵的根本是在於被美人厭煩, 哪怕這次前來是出於跟隨護航的心思,也隻能鬼鬼祟祟藏著,不敢叫她發現一絲的端倪。
至於救下原本該在這場洪水中遇難的薛興, 純屬於順手。
前世薛興的死給東宮帶去不少麻煩。
薛興是受太子命來巡察水道, 朝廷一直想加固各處河道,隻是國庫空虛遲遲沒開頭, 太子憂國憂民不願再看到農田萬頃被毀, 浮屍數裏的災難, 力排眾議將擔子扛到了身上, 終於將此事推上流程。
但加固工程是個香饃饃, 四路八方的牛鬼蛇神哪個不眼紅, 於是紛爭就開始了。
剛被太子弄倒台的大皇子就是其一, 而這也隻是個開頭而已。
所以泄洪一事並不是偶然, 而是那些有心思的人開始動了, 想用薛興祭天,以表太子之力不足以包攬此事, 想要分食。
前世太子過於激進, 等到他入仕的時候已經吃了不少虧,最終加固河道一事他幾乎失去大半的話事權,後麵可想而知的麻煩不斷。
這也成為太子登基的強大阻礙,甚至險些就被聯手廢黜。
他重生回來,對朝中的事務和爭鬥早就厭倦, 放不下的還是無辜的黎民百姓,所以他還是一腳插了進來。
林幼萱在前世對他誤會最深的便是他事事不願意與她商議,不曾交心當真正的夫妻, 實在是茲事體大,知道得越多越危險……陸少淵策馬在泥濘中往前行, 未幹的汙水從馬蹄濺到他袍擺,思緒和滴答不停的水漬一樣雜亂。
不管怎麽說,到底是他的錯,過於自負,總認為體貼的林幼萱會理解自己。
連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給到她,她為何要嚐試去理解他的艱難?
癡人說夢話不外如是。
今世還是避不開參政,不管她原諒與否,必然是要麵麵俱到,斬斷一切像前世可能會危及她的麻煩。
不然,他連奢望她回到身邊來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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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天要塌下來的大雨後天氣越來越冷,冬天如期而至,林幼萱一行到蘇州那日正是立冬。
蘇州府有著冬令進補吃膏滋的老習俗,林幼萱上岸時就聞到附近酒樓熬製的膏滋的香味,甜香的桂圓味道特別容易分辨。
她鼻尖動了動,是小時候娘親每到入冬就給她熬膏滋的味道。
宋敬雲從她流露懷念的眼眸中讀懂少女此刻的心情,笑吟吟指了指前方宋家來迎的馬車:“小饞貓,快上車回家,祖母肯定已經給你熬好膏滋和羊湯,到家就解饞了!”
“你肯定是提前收到消息了,把老人家為我準備的驚喜都說出來了,一會我還怎麽表現得激動?”林幼萱收起對娘親的思念,故意驕蠻不領情哼一聲。
宋敬雲哈哈笑:“那就不關我的事了,反正又不用我哄兩老開心。”
他一攤手,表示愛莫能助,和她一樣耍起無賴。
宋迦齊嗬了一口氣,早晨的碼頭潮濕,他在霧蒙蒙中催促兩個頑童一樣的後輩:“水邊涼,快回家,一會身上衣裳濕得難受,也別叫兩老人家久等了。”
表兄妹倆這才一前一後往馬車去。
林幼萱扶著宋敬雲送上來的胳膊上了馬車,撩開簾子就低呼一聲。
驚喜根本不在宋家,而是在馬車內。
她望著朝自己笑得慈祥的兩老,哽咽著許久說不出話,外祖父外祖母幾個字喊出口時已然淚流滿麵。
宋老太太把她拽了進去,狠狠摟進懷裏,抱著她一塊哭了起來。
宋老太爺板著臉,側頭抹了一把臉才回過身,威嚴道:“好好的喜事,哭什麽!沒得叫外頭的人胡亂說道,回家回家,快收聲了。”
他話剛落,林幼萱就撲到了他懷裏,又是好一頓落淚,宋老太爺板臉板得腮幫子都作疼,最終敗下陣來啞著聲拍拍十幾年不曾見過的外孫女肩頭。
“好了好了,你再哭,你外祖母也傷心,再把老毛病鬧犯了可怎麽好?”
一聽外祖母身上不舒服,林幼萱當即收了眼淚,強忍著激動詢問外祖母怎麽了,還伸手就給號上了脈。
宋老太爺看到這一幕心中又是許多感慨。
當年小女兒出嫁的前,就這麽在馬車裏給妻子號脈,外孫女這一動作和她娘親真是完全一模一樣啊。
宋迦齊聽著馬車內的動靜,先是歎了一聲,隨後露出笑容,翻身上馬再回頭看一眼馬車,揚聲道:“回家!”
宋敬雲亦是笑著策馬跟上,在前方跟上。
兩老特意來接自己,林幼萱感動不已,聽著兩老說在家裏怎麽給自己布置院子,又準備了多少布匹皮子要給自己做新衣裳,每一個字裏都飽含著對她的寵愛。
林幼萱臉上的笑容一直都不曾落下。
等到了宋家,下車來,聽到兩老說孩子,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時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她跪倒在老人麵前,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叫宋老太太又哭又笑,一路拉著她不放進了正院。
“您總不能讓表妹跟您擠一個椅子吧,快鬆開吧,我給表妹搬椅子坐您邊上可成?”宋大姑娘跟了一路,對祖母那生怕外孫女會在眼前消失不見的緊張勁兒無奈。
宋大姑娘說著,把林幼萱從祖母手裏搶了過來,先讓老人家做好,再依言去搬椅子。
林幼萱哪好讓大表姐做這些粗活,忙跟上去搶椅子,宋敬雲隻能無奈上前把椅子又從兩姑娘手裏搶過來,放到老人身側。
總算是能正常地歇著說話了。
隻是今日驚喜跟那田裏的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長一茬。
剛坐下介紹了廳堂裏的宋家人,管家就急匆匆來稟報,說是京城宮裏來了人,要見表姑娘。
林幼萱被這一出也鬧懵了,捏著手帕滿臉茫然:“宮裏?我從來不曾見過宮裏的貴人們,怎麽會來人?”
還追到了蘇州來。
這一想,先是心裏發毛:“難不成還是受林家的事牽連?”
說著,她急急站起身,簡單理了理耳邊碎發就和管事說道:“勞煩帶我到前頭去。”
宮裏來人,宋家人自然不能躲著不露麵,紛紛跟上前去。
等在門外的居然是幾名錦衣衛,見到為首者那張熟悉的臉龐時,林幼萱再次愣神。
“李大人,有些日子不曾見了。”緊張的心情就此緩解,她朝李忠行福一禮。
宋家人從她熟稔的語氣中明白是相識的,不見對方有什麽凶惡的表現,暫時放鬆下來,靜待後續。
李忠行確實有一段日子不曾見林幼萱了,再有她消息是得知她離京到了蘇州,而他奉命來辦差。
說來也奇怪,他進錦衣衛這麽多年,遇到破例的事都差不多是在她身上了。
李忠行拱了拱手,掃一眼她身後的宋家人,原本要恭賀地話惡劣地又吞了回去,像首回見到她那樣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模棱兩可地嚇唬她:“可算是追上林姑娘了,我來是為林家人犯事……”
他放慢語速,觀察著麵前少女的神色。
她一如初見,杏眸清亮不見懼色,甚至還露出笑意。
也是那抹笑意讓他演不下去,有種被人看透捉弄人促狹心思的氣虛。
這林姑娘啊,真是個奇人啊!
李忠行敗下陣來,凶神惡煞的臉擠出抹笑容,朝她再次拱手:“恭喜林姑娘了,林九明戕害兄弟一事已然查清,你的父親不但無罪,還保留下來了他們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重要罪證,乃我朝英雄。”
“林姑娘不久前還救百姓免於洪災,聖上得知更是龍心大悅,誇讚姑娘如同林大人一般忠肝義膽,故而破格冊封姑娘為惠寧鄉君,封地正是林大人生前所守護的縣區內,以慰英雄!”
惠寧是封號,本朝多少獲得封地的鄉君縣主都是以當地為封號,給她單獨賜封號已經是莫大的榮耀。
可是有一事十分奇怪。
“聖上怎麽知道了洪災的事?”她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李忠行道:“自然是有人呈報太子殿下,再上稟聖上。”
她給藥的東宮屬臣??
不,不對!
林幼萱腦海裏閃過陸少淵那張臉,頓時理清了真相。
那幾日陸少淵也在城鎮裏!
應該是和東宮那位大人在一塊,所以那位高熱的大人敢連毒都不試就吞下了藥丸,她離開前察覺到有人看,那視線是從客棧二樓落到她身上。
當時她沒看到人,多半就是躲藏在後頭的陸少淵了!
至於為何篤定是陸少淵,是因為前世她父親並沒有留下什麽指證,如若有,陸少淵在上回就該告訴她。而且父親一案查清後真能連她都受蔭封,說明前世父親就該有所封賞。
陸少淵對這些隻字未提,所以前世父親沒有被追封,那就說明立功不夠,如何今生就她受益了!此案今生是陸少淵先做局讓重查,罪證一類的東西也隻有經曆過前世的他才會清楚。
如此一來,她如今能得到一個鄉君的頭銜是他暗中所為。
林幼萱心情複雜,在李忠行的目光下不得不先將思緒都斂起,不敢露出端倪引他猜忌,忙跪下謝恩。
宋家人聽聞如此好消息,立冬這日簡直就跟過年沒兩樣了。
宋家人跟著跪了一地,聽著聖旨上對林幼萱的誇讚,個個笑得跟自個獲封賞了一般。
接過聖旨高呼萬歲和謝恩,林幼萱慢慢起身,請李忠行入內喝茶。
李忠行卻推辭說要趕回京交差,然後還側身讓出道,露出一個太監打扮的中年人來。
那人不等林幼萱詢問,樂嗬嗬上前朝她見禮:“恭喜惠寧鄉君,賀喜惠寧鄉君,奴婢是皇貴妃娘娘身邊的,特受皇貴妃娘娘的令前來恭賀鄉君冊封之喜。”
說罷,那太監一揮拂塵,當即有小太監捧著錦盒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