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普通人籌備婚禮, 也是個費時費力的大工程,而棠溪家娶媳婦,才絕對是世紀婚禮, 規格頂級。

婚禮的整體規劃是棠溪聿拉著她的手,兩個人一塊兒商量決定的。決定之後,棠溪聿開始腹痛、腹瀉,柏櫻細查發覺他是肝髒部位疼,並不是簡單的腹痛, 進一步診斷, 他果然是肺動脈高壓再次發作。

準新郎病倒了, 最繁瑣的其實是所有細節的敲定,為了不耽誤婚期, 更為了尊重新娘, 棠溪聿在病**瀟灑下令,全部由柏櫻做主。

第一次,柏櫻有了在棠溪家做女主人的感覺, 事無巨細,日日會有專業人士, 預約申請來跟她請示,包括很微小的細節,都會拿出樣品、方案等來請她定奪。

醫生護士不斷進出家中,好的補品湯水養著,棠溪聿並未出現像第一次發病那般吐血的情況,數日後他身體終於大好, 第一時間陪柏櫻選婚戒。

專門選在柏櫻休息的時間, 幾個品牌把經過初步篩選的戒指帶到家裏來,供一對準新人挑選。

柏櫻換了衣服打開房門, 看到棠溪聿站在她門口,也不知等了多久。

“阿聿,你為什麽不進來找我啊?”

“不想催你,難得休息,你可以慢慢來。”他微笑朝她伸出手,指尖向上,虛虛的沒有用力。

她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柔軟的衣料,纖細柔韌的腰身,棠溪聿摟住柏櫻便不想放手,低頭貼貼她嫩嫩的臉蛋,所有的不舒服瞬間煙消雲散。

選戒指本也是新娘的意願為主,棠溪聿看不見,隻是表情淡淡坐在未婚妻身邊,任她挑選。

米白長褲,雪白襯衫,棠溪聿襯衫領口係的絲巾和外套同是黑白花紋,小立領遮不住他修長的脖頸,柏櫻總是忍不住偷偷看他,看戒指沒那麽專心了。

“咳咳,小櫻,你,在看哪裏呢?”棠溪聿一隻手放在未婚妻腿上,握住輕輕推了推,試圖提醒她。

沉迷於未婚夫美色,柏櫻終於被他喚回了神,急忙問他,“啊?阿聿,你不舒服?”

輕咳一聲緩解尷尬,棠溪聿看不到,當然不知道,天天在一起的小姑娘出神盯著的居然是自己,“嘿,不是我不舒服,人家跟你說話呢,你也不理。”

離譜!柏櫻不好意思的捂住嘴笑了笑,繼續專心看戒指,不時捧起未婚夫的手給他試戴,試戴之後懊惱的發現,阿聿的手太美了,試戴什麽款式都好看,他的手指即便戴個鋁製拉環也是高貴養眼的。

不會跟旁人交流的棠溪聿,卻會微微側頭聽柏櫻說話,柏櫻則會傾身靠在他臂彎裏,貼在他耳旁小聲的介紹戒指的款式顏色,默契十足的兩個人,很快選中了心儀的結婚戒指。

午後,吃了藥棠溪聿精神不濟,柏櫻陪他回房睡了一會兒,沒一會兒便被咳嗽完全打擾了休息,他不肯再睡,於是兩個人如約出門,一塊兒去量禮服的尺寸。

設計師很年輕,是棠溪家幾十年來禦用設計師的嫡傳弟子,棠溪聿所有手工定製的衣服,全部出自他手。

“先生瘦了,腰這裏還要再瘦一點才行。”設計師親自給量身,身後跟著兩位徒弟幫助記錄,他扭頭強調再三,千萬不要弄錯。

知道棠溪聿身體弱,左手更是不可隨便用力,給他量尺向來小心,輕手輕腳,所以一直是設計師親自量,絕不會給別人機會接觸。

全世界都有這位設計師的設計工作室,但對待棠溪聿的恭敬態度不曾改變。結束了給先生量尺工作後,長發披散、高大英俊的設計師扶棠溪聿坐好,終於可以打開話匣子,聊幾句家常,“我記一下,另外幾套禮服也要改,平時的常服,我再去家裏給您量。您要多多休息哦,結婚後,男人還會漲一點肉的,瘦雖然好看,可也不能太瘦啦。先生是快要結婚了,操心的事太多了麽?”

病好的差不多了,不過棠溪聿依舊是有些咳,他自己倒不在意,搖搖頭說不知道。

在一旁量尺的柏櫻,聽設計師那樣說話,結束之後她心疼的走到棠溪聿身邊,又不好意思直接抱他,隻好拉住他的手,假裝端茶杯遞在他手裏,借機輕輕磨蹭他手背。

正在聽設計師說話呢,棠溪聿立刻朝柏櫻轉過頭來,淡淡的勾了一下唇,漂亮的眼睛沒有焦距,不知落在她身後哪裏。

看他坐在古董大圈椅裏,側身隻有薄薄的一截腰身,柏櫻也覺得心疼,這一段時間忙過了求婚又開始籌備婚禮,棠溪聿又累又生病,胃口越來越小,的確是更加瘦了。

轉眼到了深秋,棠溪聿雖然瘦了很多,但他不再生病已經萬分難得,柏櫻不要他操心婚禮的事,主動把家務和婚禮事宜都包攬過來,希望分擔些他的事務,多給他時間養身體。

因為柏櫻發現,棠溪聿已經不再使用助視器了,她問他,他說現在眼睛完全看不到,助視器對於他,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她也總抱著希望,覺得他的視力多少還會恢複一些,事實是,過去她穿白色、淺色的衣服,不說話棠溪聿也能看到她,雖然目光沒辦法準確聚焦,但他是可以看到她身影的。

現在,她如果不講話,隻是走路的話,棠溪聿的眼睛常常準確的方向也找不到,深潭般平淡靜謐的目光,再落不到她身上,隻是看向虛無處。

幾乎完全失去視力,棠溪聿的眼睛剩下隻能勉強分辨白天和黑夜的光感,他卻不僅僅是過著盲人的生活,眼疾的其他痛苦仍在不斷折磨他。

他常常覺得眼前有白光閃過,白光無意義還會跳,眼球也不舒服,經常又酸又脹,使得他頭痛難安。

不容他拒絕,柏櫻又把棠溪聿拉到醫院,給醫生好好檢查一下。

除了固有的眼病,仍然是白內障的症狀,幾個月的時間,還好病情沒有加重,醫生依舊不建議做手術,隻選擇保守治療。

一是病情沒嚴重到需要手術程度,二是,即使到了需要手術程度,棠溪聿的眼睛已經沒有了視力,何苦遭罪去做手術呢?

她自然明白他眸色變淺的原因,卻是連專科醫生都沒辦法治療,隻好看他眼睛的情況一點點變得更糟糕下去。

心裏難過,當他的麵柏櫻又不敢表現出來,隻好一直溫言軟語的安慰。

有一次,家庭醫生問棠溪聿,“先生,您還能看到多少?”

棠溪聿淡淡回答,“看不到,隻有特別亮的光,才能看到一點點。”

家庭醫生收拾了檢查心率的小設備,解釋他問的原因道,“我看您眼球在轉動,以為是還可以看到一些。”

家庭醫生的話,令棠溪聿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眼球是不是經常無意識在震顫,一定特別嚇人吧?

他立刻問醫生,“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嚇人呢?”

醫生回答說沒有,棠溪聿卻不相信了,以為是身邊人不敢對他說實話而已。

心思敏感的棠溪聿鬱悶了,擔心自己的殘態醜陋,他叫人拿來深色的隱形眼鏡,打算遮遮醜。

從沒戴過隱形眼鏡,棠溪聿自己搞不定,隻好依賴護工幫助,鼓搗了好久終於試戴成功。

“戴好了麽?”強忍著不適,但眼淚忍不住了,棠溪聿耐心問了出來。

“先生,戴好了。”不敢在棠溪聿臉上擅自作主,護工把紙巾遞到他手裏,輕手輕腳開始收拾東西。

棠溪聿眨了眨眼睛,忍耐下了所有的不適,又問了一遍,“沒有歪吧?”

坐在椅子上的他微微仰頭,努力睜著眼睛給護工查看,得到了再一次肯定的答案。

“把燈全部打開,你們出去吧。”他不舒服且想自己待一會兒,所有的無助,棠溪聿並不願意都展現給別人。

什麽都看不見。

這房間所有的燈打開,絕對配得上“亮如白晝”四個字,棠溪聿此時卻是茫然無助,努力了良久,仍是陷在這個黑暗的空間裏,一絲光亮也看不到。他起身輕車熟路走去洗手間,摸到洗漱台,雙手直撲過去,按在了巨大的鏡子上。

鏡子是觸碰式,被碰到就會亮,會很亮很亮,當鼻尖觸到鏡麵的時候,棠溪聿是可以看到光的。

現在,戴了黑色隱形眼鏡的棠溪聿,完全看不到光了。

這一下更殘了,他頹唐的放下手,一步一步後退,在他熟悉的空間裏,退回到剛才的座位。坐在桌子旁,突然沒了耐心摸索的好脾氣,棠溪聿雙手在桌麵上胡亂一推,稀裏嘩啦的,水杯,水壺,花瓶,隱形眼鏡的盒子、護理液等物,有的直線落地,有的淩亂滾動,完全失去了章法。

從不發脾氣的人啊,這是有多鬧心?看到這一幕的柏櫻急忙跑過來,抱住他,焦急的詢問,“阿聿,不要生氣,你是因為眼睛不舒服麽?我幫你。”

頭被她突然抱住,棠溪聿慢慢靠在柏櫻身上,調整呼吸,適應因生氣而變得激烈的心跳。

“是對自己失望了,抱歉,弄得亂七八糟。”他看不到,但聽聲音也知道,一定是有杯子碟子什麽東西摔碎了。摸到她的腿,棠溪聿摟住柏櫻,不讓她離開自己,“你別動,小心劃傷。”

“我隻守著你,放心吧。”

不再急於知道原因,給他揉了一會兒胸口,又捧起他的手仔細察看,等到棠溪聿願意再說話,柏櫻也終於看到了他的眼睛,弄清了原委。

淡色寶石般的眸子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又大又圓的黑眸,放在棠溪聿消瘦禁欲的一張臉上,顯得萌萌噠,很是違和。

“如果是為了裝飾,那麽不要戴隱形眼鏡,對眼睛不好。阿聿,你的眼睛很好看,灰藍色很美我很喜歡看。”摸摸他消瘦的臉頰,柏櫻像在哄一個小朋友。

“真的麽?”抓住她的手,他抬起下巴茫然的問道,他的眼睛已經變了樣子,難道不是白的嚇人麽?

“戴這個不好看。”她講的是實話,原本的眸色冷淡清雅,才是最自然舒服的。

“你幫我取下來。”他覺得很不舒服。

小心翼翼給他取隱形,緊張的柏櫻出了一身的汗,終於取下來,還是免不了弄紅了棠溪聿的一雙眼睛。他一聲沒吭,隻是閉目休息,柏櫻卻自責又心疼了好一會兒。

工人清理地板的時候,柏櫻扶他去自己的房間,看到棠溪聿臉色仍是不好,她引他坐在**,握住他的手不斷的安慰。

“阿聿,你從小到大一直最好看的,現在也是。”她還主動抱抱他,親吻他臉頰。

坐在未婚妻的**,滿屋子充斥著她身上淡淡玫瑰花還夾帶一絲甜糯的味道,棠溪聿焦躁不安的心已經安穩了大半。

“不戴那個東西,我的眼睛顏色越來越白,還可能會控製不住的亂轉,嚇到別人……大家都不好意思說……”他知道自己天生處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上,讓所有人都與他暢所欲言,恐怕永遠不可能。

“不是的,阿聿,你不要胡思亂想。”撫摸他的臉,柏櫻更加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但我試過了,戴上之後,完全是黑色的,什麽也看不到……”無聲的歎息,棠溪聿眼睛剩下的那點可憐的光感,的確做不成什麽事,但對於他仍然無比重要,至少他還沒有完全陷入黑暗。

無法感同身受,柏櫻不想用不鹹不淡的話敷衍他,隻得說一些事實給他,“沒有那樣,如果有不好的狀態,我會告訴你的,會想辦法治療,不會騙你的。”

棠溪聿點點頭,他是相信柏櫻的,因為她麵對他的時候,從來坦**簡單,沒有心機。

“其實,有的時候,會有短暫的十幾秒,我還可以看到一點,戴那個隱形眼鏡真的完全看不到了,很不舒服。”視野越來越窄,但棠溪聿眼睛的狀態並不穩定,他的的確確還有能看清楚的時候,雖然越來越少。

“所以,你的心情很重要哦,會好起來的,”順著他摟抱她的姿勢,柏櫻摟著他的肩,一下一下撫摸他的鬢角,軟糯的嗓音柔柔的跟棠溪聿講話,“你不要折騰自己的眼睛,忘了醫生怎麽說的啦?要保護它,不要折騰。”

被她撫摸舒服到想睡,棠溪聿溫柔答應了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