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父女 爸

林格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她不知是要去問爸爸的臉疼不疼,還是先解釋後麵這件事。

林臣儒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誰和他說的?

她在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第一個排除掉林譽之。

和林譽之談戀愛這件事, 如果父母真要把它定義成一件“錯誤”, 那也絕不是一個人的錯。可林格還沒開口, 林臣儒先無限懊惱地說了話。

“都怪我,”林臣儒說,“你們都這麽大了,我那時候隻想著他能幫著你,和你做個伴,忘了,他也是個單身的男人。”

林格說:“不是上次的事。”

“那是這次?”林臣儒緊皺眉,又說, “也是, 你跑到那邊幫我找陸經理簽名, 肯定也和譽之——”

“爸!”林格叫他名字,“您別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這和您沒關係。”

林臣儒衰老的一雙眼抬起, 早就不再意氣風發的人,在女兒麵前垂著灰敗的頭, 腿早就不直了,微微地彎著,陰天下雨都要發痛。

“爸, ”林格放軟了聲音,“我是真的喜歡林譽之。”

林臣儒無力地說:“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您和媽不是一直盼著我倆找對象嗎?”林格說, “您看, 現在我倆一下子都解決了, 您不高興?”

“這……這怎麽能用’解決’這個詞?”林臣儒激動了,臉也紅了,“那時候我和你媽都鑽了牛角尖,現在已經想通了。兒女自有兒女福,結婚是大事,我寧願你們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也不要就這樣將就著、為了什麽父母的麵子、為了外人的看法來結婚……你是我女兒,不是什麽要拿去配種的豬。”

林格感動:“爸,我都沒想到您能對我說這種話,真的,您真的思想進步太快了……但能不能換個其他的比喻?拿豬比喻自己家女兒是不是不太好?”

林臣儒說:“是,那就換成小貓。格格,我就你這麽一個孩子,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我。”

他哽咽著,有些說不下去,後來才慢慢地說:“我知道,這麽多年,我當這個爸,其實挺不合格的。我沒什麽太大的能耐,年輕時候也是,隻想著多弄點錢,結果沒想到,沒讓你和你媽過上幾年好日子,剩下的時間都是拖累……我這個爸當得不合格啊,格格,我對不起你。”

林格說:“您別這麽說。”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林臣儒這麽大年紀了,早就記不清上次落淚是什麽時候,他擦了把眼,半是僵硬,半是心酸:“有你這麽個姑娘,真是我上輩子燒了高香。我就是一俗人,一輩子沒啥能耐,最有光的事,就是娶了你媽媽做老婆,還有,生了你這麽一個好姑娘。”

林格叫:“爸。”

“沒事沒事,別管我,”林臣儒擺擺手,他低頭,又用袖口擦了擦,花白發下,頹然之色,“別怕,我不是要阻止你,孩子,我是你爸,你唯一的爸。我隻想著你能過得開心——你爸沒用了幾十年,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給你添堵。”

林格說:“我和他在一塊就很開心。”

林臣儒望她:“真的嗎?”

林格點頭。

林臣儒說:“既然過得開心,那你為什麽還要自殘?”

林格下意識去摸胳膊上的那道疤,她確定沒有在家人麵前露過餡兒,現在這——

“我是你爸,”林臣儒說,“姑娘,你有事瞞不過我。但這,這。”

他又哽咽,幾乎說不下去:“你得和我說,這是怎麽了?什麽時候留的疤?疼不疼啊孩子?”

林格靠近父親,抬手,去抹林臣儒臉頰上的淚花。

“沒事,”林格柔聲說,“您別怕,是我遲來的叛逆期,沒事,早就過去啦。”

早就過去啦。

林格想。

那些不能改變的、糟糕的都過去了,往前看,想想斯嘉麗,想想六十歲時的李白,前者在莊園被毀後還能從廢墟上站起來,後者在流放後被召回時還能寫出輕舟已過萬重山這種句子,她這點小情小愛,又能算得上什麽呢?

他們都需要時間來消化。

林臣儒更需要。

老年人接受新事物都比較震驚,需要緩一緩,再緩一緩。

他緩了好幾天,今天還是沒出息地在女兒麵前哭出來;不哭不要緊,這一哭,林臣儒更覺自己沒什麽資格做這個爹了。蹣跚著回房間,龍嬌一臉奇怪地問他,眼睛怎麽了?臉怎麽了?

林臣儒沉悶地說:“過敏。”

他什麽都沒和妻子說。

兒子女兒偷偷戀愛,之前什麽風聲都沒走漏,應該是不想讓他們知道的。林臣儒做不到假裝不知道,但他能替孩子瞞著妻子,能瞞一陣是一陣,等著這倆孩子想通了,主動和龍嬌說……再或者,要是以後分手了呢?那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林臣儒對林譽之的父愛大約會嚴重降下好幾個層次,愧疚是一方麵,心疼自家女兒又是另一層麵。

千事萬事,抵不過自己的親生姑娘重要。

可若是以後倆人真的要結婚,到了真正談婚論嫁的時候,再和龍嬌說也不遲。

這樣想著,林臣儒去衛生間,用濕手巾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臉,又忽然轉身,抱了抱龍嬌。

龍嬌拍了拍他的背:“怎麽了,臣儒?遇到什麽難事了?”

“沒事,”林臣儒說,“這麽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好了,洗洗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去醫院裏複查嗎?”

次日林臣儒沒起來,他感冒重了,考慮到這時候他抵抗力差,醫院裏又是流感季,病人多。林譽之沒讓他去,隻給他倒了水,拿了藥,端給他吃。

林臣儒說了聲謝謝,悶頭把藥吃了,水也喝了,還是低著頭,不看他。

林譽之叫:“爸。”

他拿著空杯子,說:“謝謝您。”

“別謝我,我養那麽好一姑娘,是為了她開開心心過這一輩子的,又不是專門培養來嫁給你的,”林臣儒僵硬地說,“你們年輕人都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到,也不想管。”

林譽之說:“謝謝您體諒。”

“也不是體諒,我自私,不是為你,是為我的格格,”林臣儒說,“倒是有件事想問問你,譽之。”

林譽之說:“您說。”

他寧靜看林臣儒,尊敬溫和。

“你之前都叫我林叔叔和林爸,我都快記不清,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叫我爸,”林臣儒緩慢地說,“現在我在想,你那時候叫我的這一聲爸,是真的把我當爸,還是真把我當老丈人了?”

林譽之笑:“我一直把您當親爸。”

林臣儒歎口氣,擺擺手:“送你媽去醫院吧,路上小心,開車慢點。”

林格昨天一晚沒睡,也沒同林譽之講。在這件事上,她和林臣儒還真是一對親父女,喜歡把事情嚼碎後慢慢地咽下去,等自己摸透了,再和身邊人分享。

龍嬌的體檢結果很好,醫生看了報告,誇她保持得好,再這樣下去,過上一段時間,等下個月再來看指標,指標要是好,就可以適當地停藥。

今後也不用天天吃了,三個月或者四個月檢查一次,隻要沒什麽問題,就不必再吃。

龍嬌喜氣洋洋,回程的路上也一直在誇林譽之,說多虧了他,之前拖拖拉拉弄不好的肺,現在清爽多了;身體好了,精神也好,有他這個孩子,真是不知道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林譽之始終含笑聽著。

等把龍嬌送回家,林格忽然說要去超市買東西——不用多講,林譽之跟著她下了樓。

倆人都上了車,車門一關,地下車庫陰冷,不等林譽之開車,副駕駛的林格先伸手,穩穩地壓在林譽之手掌上。

她說:“哥,先別走,我有事和你談談。”

林譽之問:“是爸的事?”

林格點頭:“對。”

林譽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仔細看她。

談話時,他喜歡看著妹妹的眼睛。

這幾天舟車勞頓,又是車又是飛機的,顛顛簸簸地過來。林格還好一些,她幾乎不怎麽勞神費力,有充足的時間補覺,而從頭到尾,都是林譽之在整理、聯係,包括龍嬌到了複查的時間,醫生也是林譽之安排的。

可林譽之看起來仍舊是精神奕奕的樣子,似乎永遠不知疲倦,是驚人的機器人,永動機。

大約上天厚待美人,他眼下連黑眼圈也無,隻專注望她。

林格說:“爸已經知道了我們倆的事,他沒說怎麽知道的。”

林譽之說:“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林格說,“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事?”

她仔細琢磨,大膽地問:“從一開始,從你過年回家開始,你是不是就在給我、給我爸、我媽下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