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猶在夢中 真心話

——初戀。

林格大部分高中好友都知道, 她有一個極為隱秘的初戀。

戀愛時的人就像長著犀牛角的大象,藏不住。

不需要什麽刻意的秀恩愛,那一段堪比間諜的地下戀情中, 林格連朋友圈都沒有發過。就算是初高中一起長大的朋友, 她也同樣隱瞞著, 隱瞞到甚至連合照也不肯多發一張,隻敢在一家人團聚時,發張全家福,配圖也隻能是碰杯。

是這輩子都不敢光明正大碰的交杯。

杜靜霖也知道。

盡管他絞盡腦汁,也沒能找出這小子是誰,逢年過節,朋友小聚,也問不出這廝的真實情況。他不敢問啊, 分手後的林格就是加強版的迫擊炮, 不能碰, 稍稍一碰就得炸。時間久了,這就是一個禁區。

到了現在,有林譽之坐鎮, 杜靜霖才敢借著牌問出口。

世界上,也就林譽之能壓得住林格了。

燭火閃閃, 明滅不定的光。

現在這個年頭,在夜晚突然停電的概率並不高。這房子,林譽之平時少住, 家中無特殊情況,他也沒有同物業發消息要求發電機的應急供電——這裏還有需要製氧機呼吸機的鄰居呢。兩個香薰蠟燭燃得慢, 光也不亮, 林格身體單薄, 影子淡淡地落下,就像一滴墨散開了,緩緩地全融進林譽之的身影中。

杜靜霖和林譽之的注視之下,林格遲鈍地問:“什麽?”

於是杜靜霖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

林格說:“能換大冒險嗎?”

杜靜霖飛快掀牌,公布大冒險的懲罰措施:“親吻身側任意一異性的手。”

林格環顧四周,林譽之說:“別看了,這裏沒有其他動物,冬天裏,你連隻公蚊子都找不到。”

林格說:“誰要找公蚊子了?”

“公老鼠也沒有,”林譽之說,“你一張口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麽。”

有時候都不用張口,她晃一晃,哼唧幾聲,林譽之就知道她想換什麽姿勢。

“就我們三個人,”林譽之對杜靜霖說,“把這張大冒險的牌丟出去,留這個沒意思,你是想看著格格親自己哥哥,還是想讓她親你?”

他說話時沒什麽嚴肅表情,杜靜霖訥訥的,不敢多說話,甩了甩手,忙不迭把那張大冒險的牌丟掉,又重新抓了一張,老老實實:“跳一個不低於三分鍾的舞。”

林格吐槽:“還不如剛才那張呢。”

杜靜霖說:“來吧,二選一,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林格想了想,轉臉問林譽之:“有酒嗎?”

——直白地講,她講不出。

酒來了,啤酒,冰箱裏零度保存著,哈啤,一小罐,拿出來放在地板上,不多時,罐身便凝結了一層的小水珠。林格單手開拉環,仰頭喝了兩口。

林譽之側臉看她。

“你要說一點兒都不記得的話,那完全不可能,”林格說,“但似乎也沒有到了念念不忘這個份上……嗯,很難講。”

林譽之本不欲飲酒,默不作聲,卻又開了一瓶啤酒,啪啦一小聲,圓環打開,裏麵豐富充盈的泡沫爭先恐後湧出,像源源不斷噴發的火山,鋪天蓋地的灰煙。

杜靜霖問:“那你還喜歡他嗎?”

林格說:“打住,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林譽之順手開了一罐啤酒,喝一口。

繼續玩,第二輪,杜靜霖輸了,卡麵問題,有過幾任戀愛對象?

杜靜霖驕傲極了,做了個ok的手勢,得意地晃了晃,聲音響亮:“零!”

林譽之淺淺地笑了:“杜阿姨果然家風嚴明。”

杜靜霖一本正經:“寧缺毋濫,我還是很相信真愛的。”

往後幾局,輸的人又是林格,好在沒那麽難以回答的問題,大多是「印象最深刻的約會場景」「最喜歡什麽樣的異性」之類的,林格的回答還是模棱兩可,滿嘴跑火車,印象最深刻的約會場景是在對方家中和對方父母一同吃飯,喜歡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會開飛機的純情男人。

她喝完了一罐啤酒,林譽之又遞上第二罐,平淡地問:“怎麽不說喜歡會畫符念咒、趕屍的男性?”

林格說:“這不是要求太高了嘛,適當放低要求。”

杜靜霖若有所思:“別降低要求,我研究研究,這畫符念咒和趕屍得去哪裏學。”

林格漫不經心:“你看你說的,你怎麽不去考飛行執照——”

話說半截,她停住,猶猶豫豫轉臉,林譽之頭也不抬,將林格隨手丟掉的牌整理好,一摞摞,仔細地疊在一起。

他表情平靜:“再來。”

兩人喝了六罐啤酒,不能再喝了,已經過了淩晨,兩點鍾,杜靜霖撐不住,還怕黑,央求林格和林譽之陪著他一塊兒打地鋪。林譽之什麽都沒說,但看杜靜霖那個慫樣,再看林格可憐巴巴的眼睛,還是鬆了口,指揮他去搬了些被褥過來,沙發自然是給林格的,緊靠著林格的位置給林譽之,杜靜霖則是在林譽之的另一側。

林格喝多了酒,香薰蠟燭即將燃到盡頭,林譽之拿剪刀去剪燭芯,一晃,燈一明滅,林格紅撲撲臉頰湊過來,不滿意:“林譽之,你一局都沒輸過哎。”

杜靜霖也嚷嚷:“不公平。”

林譽之放下剪刀,瞥他一眼:“什麽不公平?需要我為你糟糕的猜拳技術而道歉麽?”

杜靜霖不說話,他打了個酒嗝,埋頭翻那一摞沒用上的牌,隨手拎出一張,笑著舉高:“那你回答我這個問題,總不能一直贏吧?沒意思。”

林譽之拋下一句幼稚,把枕頭給妹妹放沙發上,林格跪坐在上麵,也喝得有些多了,眼睛很亮:“哥。”

林譽之頓一頓,歎口氣,轉身,問杜靜霖:“抽了張什麽牌?”

杜靜霖故弄玄虛,清清嗓子,字正腔圓地念:“最刺激的一次約會場景是哪裏?”

他說完就意識到不對勁了,皺著眉:“哎,這個重複了啊?剛才格格不是回答了嗎?”

低頭翻,沒翻到,杜靜霖自言自語:“算了,算了,反正譽之哥你也沒有對象——”

“是在對方家裏,”林譽之平靜地說,“和她爸媽一起吃飯,假裝兩人從未談過戀愛。”

林格正在喝酒,一口嗆住了,差點噴出,咳嗽不停,從喉嚨到嘴巴都是被嗆到的辛辣啤酒氣息。她吃驚地睜大眼睛,視線能將林譽之的嘴巴縫上。

杜靜霖也是,他震驚:“你們兄妹倆這是……家風?在你們家,偷偷摸摸談戀愛是傳統?怎麽還都喜歡去家裏約會?”

“好了,睡覺,”林譽之打斷他,“格格身體不舒服,她需要早睡。”

林格想說自己不需要,但咳嗽不停,喉嚨的癢壓不下,她雙眼都咳得淚汪汪,隻巴巴地看林譽之。

杜靜霖說:“譽之哥,你什麽時候談的戀愛啊?咋保密性這麽好?嫂子現在在哪兒呢?”

林格叫:“杜靜霖,大晚上還睡不睡覺了?”

林譽之說:“就在哈爾濱。”

杜靜霖了然:“那,譽之哥,你當初也是為了嫂子回來的吧?”

林格心虛,挪開視線,隻把最後一罐啤酒喝掉。

耳朵不爭氣豎起,靜心屏息,隻聽林譽之淡淡地說:“是,她要我來,我就來了。”

林格說:“你說謊,你明明是為了——”

忽而止住,杜靜霖迷茫看她:“什麽?”

林格別過臉:“沒什麽。”

她不想讓這場談話再蒙上過去的陰影,但在沉靜的十幾秒後,林譽之忽而開口:“不完全是,我當初來這邊,的確是為了自己前程,但也想讓她能開心些。”

林格說:“你沒有對她講過。”

“大概因為年輕氣盛,不願意低頭,”林譽之笑,“現在想想,其實都是些沒有用的堵氣,傷人傷己。”

林格沉默。

杜靜霖迷茫:“你們倆說啥呢?”

“其實我也知道她那時候有些為難,大概是有人逼她,”林譽之輕聲,“我想,那個時候的我還是過於自負。”

過於自負,才會自信地以為威脅路毅重有效,自信地以為憑借自己努力就能令林格一家人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

“而且,那段時間我很需要錢,”林譽之看著她,“選擇來哈爾濱是能最快得到錢的方式。”

杜靜霖小聲:“為什麽來哈爾濱就能賺錢?你來搶劫啊?”

回答他的,是林格拋過去的一個枕頭:“睡覺。”

桌子上那兩根香薰蠟燭也漸漸地燃到了盡頭,空氣中都是淡淡的薰衣草味道,這種香薰氣味本就是安心助眠的,杜靜霖喝多了酒,沒心沒肺的,仰麵躺著,不多時便呼吸均勻,沉沉入睡。

他隻記得,睡覺前,林格和林譽之倆人,一個躺沙發上,一個躺他旁邊。林譽之不喜歡和人靠得太近,和他的墊子相隔甚遠,留出一個可供人行走的窄路。

就這麽多,對於杜靜霖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不確定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杜靜霖一躺下就是光怪陸離的夢境,時而變成一隻碩大明亮的燈泡,又是又成了一盞高高嵌在交通路口的紅色信號燈,好不容易掙紮著從夢中醒來,電還沒來,桌子上的香薰蠟燭已經燃燒到盡頭,他迷迷糊糊,借著光往旁邊看。

視野中的一切讓他懷疑自己還沒有清醒。

林譽之背對著他,側躺在地上,被子蓋住他胸口以下的位置,他身體高大,完全遮蔽住懷裏的人,令杜靜霖隻能看到伸出的一條手臂,雪白的手微微顫抖地撫摸林譽之的背部。

那是林格的手。

桌上的香薰蠟燭燃盡最後一滴淚,一個忽閃,滅了。

黑暗徹底降臨杜靜霖的眼睛。

無聲無息的夜晚,寂靜得令他似猶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