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較勁 額度滿溢

林格沒想到林譽之提出的條件這樣……這樣的簡單。

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譴責的準備, 也已經打算下一刻就為此道歉。

為自己的所作所為。

毋庸置疑,林格的確是答應了林許柯和林臣儒,也的確存了這個心思。不是什麽權衡利弊, 亦非強迫, 在被威脅之前, 她已經開始有這方麵的傾向。

林格認為自己應當為此道歉。

“我現在也沒有其他情人,”林格說,“什麽炮,友啦,也沒有,不就你一個嗎?”

林譽之說:“那以後呢?”

以後啊。

林格好久都沒有去想“以後”了,不是輕飄飄的“以後”這兩個字,那是切切實實的未來。她想, 自己現在的心理狀態似乎並不適合談這個, 以至於, 當林譽之問出聲的時候,她猶豫了好久,沒能想出合適的答案。

她當然知道林譽之想聽什麽。漂亮話誰不會說呢?要是她開心, 能說出一大堆天花亂墜的東西,哄得林譽之特別開心。

可那些都是假的。

林格想講真話。

她避開這個問題, 反問:“之前我們不是說,不去想那麽往後的事情嗎?”

車內冷冷、涼涼的,地下車庫中常年都是幽幽的濕冷, 像一座漠然的冰窟。

林譽之捏著她的臉,要林格看他:“那你現在還有尋找其他情人的打算?”

林格說:“我沒有。”

林譽之說:“嗯。”

她隻覺林譽之的表現略略有些奇怪, 說不出的奇怪。片刻後, 林譽之放開手, 撫摸著她的額頭,那一塊兒淤青已經基本下去了,隻留下小小的、並不明顯的痕跡。出門前,林格沒有擦遮瑕膏,那一片肌膚就這麽**著。

“怎麽忽然間這麽問?”林格說,“發生什麽了嗎?”

“我要出差一段時間,明天下午的機票,”林譽之說,“大概兩周。”

林格問:“去做什麽?”

“一些私事,”林譽之提得隱晦,“需要去處理。”

林格懂了:“是路毅重要你過去?”

她直呼其名,林譽之也不糾正:“對。”

林格說:“不是出車禍了嗎?爸前幾天看新聞了,說是生意對手幹的……好像涉及到收購問題?是這件事嗎?”

“他保了一條命,不過需要在輪椅上多一段時間,”林譽之頓了頓,說,“他想讓我去改姓氏。”

林格短促:“啊?”

改姓?

這在林格的意料之外。

林譽之的生父也姓林,理所應當的,林格從未想過林譽之會改掉這個姓氏……不過,林許柯那個性格,林譽之認定跟隨他姓是種羞辱的話,改成母姓路也可以。

路譽之。

聽起來還好。

“我不想改,”林譽之說,“還是姓林。”

林格了然:“因為手續麻煩嗎?”

“不,”林譽之笑,“因為你也姓林。”

林格扯出安全帶,扣在自己身體旁側,卡扣吻合時,有一個不緊不慢的力。她愕然,怔忡望林譽之。

“林譽之,林格,”他念著兩個人名字,“聽起來更像兄妹。”

林格拍了下他胳膊:“去你的。”

“像兄妹不好嗎?”林譽之說,“你隻有我一個哥哥,我也隻有你一個妹妹。不必穿情侶裝,一念名字,就知道我們是一家人。”

林格說:“不要講這麽富麗堂皇的話啦,哪裏有哥哥天天晚上去妹妹房間裏睡覺的?”

林譽之笑出聲。

多奇怪,之前提到“兄妹”,唯恐避之不及,現在的林譽之,卻越來越主動提起,似乎已經自然到完全不在意“兄妹亂X”這件事。回到家中時,龍嬌和林臣儒還喜滋滋地談到這次的話劇體驗,感慨大城市就是好啊,這種演出也多,演員也都好,台詞念得抑揚頓挫的,聽著都舒展。對了,改天你們也去看看,可好看了……

林格今天傍晚穿了高跟鞋,腳後背被磨了一個小水泡,她不想挑破,隻塗了藥膏。邊細細塗平整,邊抬頭,問爸媽:“你們看的什麽呀?”

“《雷雨》啊,”龍嬌說,“可真夠亂的,一家子人,哎,他爸的小老婆看上兒子,兒子又看上了私生女妹妹……”

“後媽,是後媽,”林臣儒糾正妻子,正色,“不是小老婆。”

“差不多,哎呀,反正亂糟糟的,”龍嬌感慨,“基本全死了,太慘了。”

三個人聊得熱鬧,林譽之倒了熱水,每人麵前遞了一杯:“如果兄妹倆不知道他們有血緣關係,或許是另一個結局。”

龍嬌不可思議:“怎麽能這樣呢?他們可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妹啊!”

“對於周樸園來說,兒子好好活著,也比同時失去孩子們要好得多吧,”林譽之微笑,“您看電視時不是最喜歡大團圓結局嗎?”

龍嬌還在想,林臣儒深以為然,點頭附和:“也是,說不定這樣,就不會死人了。”

龍嬌還想反駁,說什麽兄妹亂,倫實在很惡心之類的話,沒說完,林格往自己腳後跟那個水泡上塗完了藥膏,抬頭,問:“媽媽,你之前抹手關節的那個止痛藥還有嗎?”

龍嬌之前做活時不愛惜自己身體,寒冬臘月的,一雙手也照樣往涼水裏伸。年輕時還好,現在年紀大了,手指關節開始發痛,常年備著幾盒膏藥,塗抹的,一痛就擦一擦。不能治根,隻有輕微的緩解疼痛作用。

龍嬌問:“格格呀,你哪裏痛?”

林格揉著膝蓋:“膝蓋疼。”

龍嬌說:“好端端的,怎麽會膝蓋疼呢?快讓你哥哥看看,這該不會是風濕吧?我和你們講喔,前幾天我看了那些宣傳欄,說現在啊,很多中老年人得得病,年輕小姑娘小夥子也都會得哦……”

林譽之果真起身了,林格想躲也躲不開,隻能掀開長裙給他看。

膝蓋上紅紅的一片,摩擦得痕跡比周圍皮膚明顯,昨天哄著她跪在那裏好讓他從後麵來的男人,搖身一變就是好哥哥了,正正經經地握著她的膝蓋,詢問她,這樣按痛不痛?那這裏呢?

……這男人。

天底下不會再有林譽之更好的演員了。

龍嬌和林臣儒都緊張地問林譽之,問林格膝蓋痛是什麽情況;林譽之溫和地說沒大問題,應該隻是跑步太久了。

父母都格外地信任林譽之,這件事,在青春期時就開始困擾林格;一眨眼,過去那麽多年,仍舊如蛛絲般如影隨形。

林譽之不和父母講路毅重要他改姓的事,隻在一家人喝水聊天的時候,說有事外出一段時間,而在他講這話時,林格低頭,給林譽之發了條短信,嚐試邀請他今晚來自己房間。

手機震動,林譽之麵不改色,拿起手機,看一眼。

林格:「我等著你」

林譽之:「還在為了今天傍晚的事而愧疚?」

林格:「嗯」

林譽之:「那就算了」

林譽之:「我不想你可憐我」

林格要嚐不出口腔中食物的味道了,她快速將它們咽下去,抬頭,看坐在茶幾對麵的林譽之,他在喝水,黑色的瓷杯,會摧毀人食欲的顏色,林格想不明白,不懂他為什麽要用這種顏色的杯子。

看不出他是否生氣。

林格發消息:「不是可憐」

林格:「你明天就要走啦?」

林譽之:「嗯」

林譽之:「膝蓋不是還痛麽?繼續休息吧」

發完這條消息,他將手機倒扣在桌麵上,站起,微笑著問爸媽還想吃些什麽水果?今天下午剛送來一些藍莓,含有花青素,對眼睛有好處,他去洗一些過來?

林格悶悶不樂,幾乎要將自己整個人都塞進沙發上。

好奇怪,好奇怪。

她說不出現在這種別扭的心情從何處而來,大約是重逢後的林譽之對她百依百順的次數太多了,才令此刻的她格外不適應。

……似乎,這是林譽之第一次拒絕她的暗示?

雖說是情人關係,實質上,幾乎不需要林格主動。

這點也和年少時候完全相反,以前主動的人都是林格,林譽之看書時候她也黏著對方。那時候林格性子更跳脫,更年輕,做事也從不想後果,事事都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林譽之彼時在備考一項考試,專業課的書本在桌子上厚厚疊起來,聞著有淡淡的藍色鋼筆墨水味道,全是他密密麻麻的筆記。約好一起學習,林格先完成作業,百無聊賴,坐在林譽之懷裏,撐著看他寫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東西。她看得眼皮打架,開始使壞,故意在林譽之懷中自我安慰,裙子蓋著,遺憾一直到癱軟在林譽之懷中,他都不為所動,下巴擱在她頭頂,氣定神閑地完成論文草稿最後一筆。

然後就將林格拎著丟在書桌上,背對著,不輕不重地扇幾下木兆,扇得林格哀哀地叫好哥哥,他才停手,抱她坐在自己懷裏,一邊揉打過的地方,一邊垂眼,讓她把哥哥的眼鏡摘下來。

摘下眼鏡,林譽之仰臉去親她的唇,他鼻子高挺,總會碰到她。林格後來對著鏡子照,不滿意地說自己現在鼻子沒有小時候那麽挺了,肯定都怪他。

每每此時,林譽之都不反駁,隻是笑,一本正經地問她,那你念大學後又長高的這幾厘米,是不是也算我澆灌的?

如今回憶起之前這些事,好像已經蒙了層暗沉沉的紗,密不透風地罩下。現在的林譽之作,愛風格同以往大相徑庭,開始多說話了,以前是默不作聲地令她羞惱,現在是明打明地刺激著她。還有,就是力度更大,更不留情。

以前他大多數還是溫柔的,分手時林格也故意拿此做文章,說他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伴侶類型,即使是做火包友都不合格,她喜歡更粗暴直白的,而不是一個好哥哥。再後來的這些次,林譽之果真不是什麽好哥哥了。任由林格吸著冷氣說夠了夠了,他仍舊會冷靜地把她企圖往外爬的手腳都拽回來,繼續按下去,問她,你不是就喜歡這樣麽?忘了?

停住。

現在的重點並不是這些,不是憶苦思甜,而是如何讓林譽之平穩地度過他心中“那道檻”。

林格不談以後,她現在隻想盡量開心、或者正常地活過一日又一日。

她不知其他的患者是否也和她一樣,她隻知自己目前的情況,少對未來做期待,開心一天是一天,幾乎沒有長遠的規劃。

她甚至都不期待今年過年的新衣和壓歲錢了。

洗過澡後的林格又給林譽之發去一條消息。

林格:「你買好回來的票了嗎?」

隔了半小時,林譽之才回複。

林譽之:「嗯」

林格:「要不要我去接你?」

林譽之:「不用,那天你應該在上班」

林格數了數排班,還真的要去直播。她坐在**,盤起腿,還未回複,又看林譽之發來新消息。

林譽之:「我不想要你的同情,格格,不需要為了同情我而說違心的話」

林譽之:「沒關係,我已經忘掉了今天傍晚的事情,早些休息,晚安」

……

林格隻看到手機屏幕上這一板一眼的幾個字,就能想象到林譽之說這話時的表情。

一定又是沒什麽笑容,禮貌性地維持著表麵平靜。

林格躺在**,想了想,發。

林格:「那你也早點睡喔,明天注意值機時間」

林格:「晚安」

發完後,林格就覺大腦在發出警報聲了。

生病後的她情緒和情感額度都有限,分散下來、投入到每個人、每件事物上的精力也都有限。平心而論,今天這樣同林譽之溝通,她努力讓自己代入對方立場,已經令她久違地思考很多東西了。

她先前一直珍惜自己額外的情感,把它們裝進一個密封的小箱子中,不透氣,也吝嗇地隻分給父母。而現在,她打開裏麵的箱子,取出名為“著想”的東西,悄悄地投入到林譽之身上。

林格不知這樣是好是壞,她本不對這段隱秘又原始的慰藉抱有過多期待。

林譽之走後的第二天,一切如常。

他沒有發消息過來,隻在傍晚打了一通電話,給林臣儒,說是龍嬌身體複查的時間快要到了,提醒龍嬌近期注意飲食,不要太放縱。

之後便沒了。

林格不主動給他發消息,林譽之也沒有主動發給她。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一周整。

林格習慣性地點開林譽之的對話框,仍舊是空的,他沒有發一個字過來,聊天記錄仍舊停在「晚安」兩個字上。

林格關掉聊天框。

名為“思念”的情緒,是從林譽之離開後的第二周開始的,他本該在那天歸來,卻又打了電話給龍嬌,說他那邊還有些事要處理,大概會晚些時間回來——讓龍嬌和林臣儒先吃飯,不要等他。

這通電話打來的時候,一家人正在超市裏采購食材,林格和同事換了直播的時間,特意選在今日調休。

林格一眼就看到龍嬌臉上的失望,搶過手機,往前快走幾步,心不在焉地翻著貨架,問林譽之。

“那你到底什麽時候才回來?”林格說,“媽媽挑了很多牛肉,都是你愛吃的。”

“我不知道,”隔著手機,林譽之的聲音聽起來不甚清晰,“抱歉,大概還需要一周。”

“一周?”林格問,“確定?”

林譽之慢吞吞地說:“我不知道算不算確定。”

林格屏住呼吸。

“和某人回答我關於’以後’這件事的回答一樣,我現在也不能給你一個確定的答複,”林譽之說,“格格。”

林格不講話,她握著手機,忽然間,有一點點,能奇妙地體會到那時林譽之的心情。這種微妙的情感拉扯令她暫時移不動步伐,隻說:“我知道了。”

“但媽媽可能要失望了,”林格的手指摩挲過貨架上的標簽,心不在焉,“她精心選了好多東西,都想好了今天晚上給你接風洗塵。就連爸,這次也都是挑新鮮不打折的買,選好久了,等會兒可能要再放下——太多了,我們仨人完全吃不下這些——”

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爽朗的、極具有穿透力的笑聲。

“別,別放下,想吃什麽就往購物車裏加什麽。”

林格一愣,回頭,又驚又喜:“杜靜霖?你怎麽在這兒?”

“我爸讓我給你們家送些禮物,都是給林叔叔的,還有一些其他的資料文件啥的,我也沒看。我爸囑托我路上再給龍阿姨買些水果什麽的,剛好遇到你們,”杜靜霖興高采烈,“今天你們東西挑多了啊?吃不完?吃不完我幫你們解決呀。哎,格格,你說說,這可真是千裏有緣來相會,百年修得同超市……”

手機另一端,林譽之幾乎是皺著眉,聽手機裏那聒噪如印第安老斑鳩的聲音。

“……巧了麽這不是?”杜靜霖說,“我一餓,你家晚飯就多了,這說明什麽啊?這說明咱們天造地設的一對啊小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