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肋骨 離間計

透明的玻璃隔開了存放中藥的多寶格和排隊等待的人群, 負責抓藥的醫生已經練就一手精準的測量,隨意抓了藥材來,往秤盤中放一放, 頂多再添一次, 克重就夠了。

空間中漂浮著淡淡的微苦味道, 曬幹的白芷,陳年的橘皮,丁香,藿香,冰片……這些濃鬱的味道如被風吹散的粉塵,是能把人鋪天蓋地掩蓋住的沉悶。

林臣儒屏住呼吸,默不作聲地往旁邊移了移,一個體型健碩的男人剛好作為他的遮掩物, 得以令林臣儒更大膽地觀察情況。

距離遠, 聽不清王霆和對方在說什麽, 看倒是看得清楚。女孩子看著年紀不大,大學剛畢業的樣子,素麵朝天, 梳著將整個額頭都露出的馬尾,洋溢的青春漂亮。她的手在那張單子上指指戳戳, 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王霆笑起。他沒有拒絕女孩子的觸碰,但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舉動。

但隻是這些, 已經在林臣儒的忍耐範圍之外了。

他是個很傳統的男人,這個“傳統”意味著要求婚姻和戀愛的忠誠, 現在很多年輕人流行的開放式關係, 林臣儒聽都不能聽。一個在晚上和老婆一起看電視、被插足婚姻的第三者氣到吃降壓藥的男人, 在看到妻子中意的“準女婿”和另外一個女孩親密後,立刻拿手機拍下照片。

十分鍾後,這張照片被送入了龍嬌的眼睛裏。

“不可能,”龍嬌說,“霆霆不是這樣的孩子。”

林臣儒說:“你又不是他媽,也沒看著他長大。你當所有人都像咱們家譽之一樣懂事、從來不亂搞男女關係啊?”

龍嬌說:“說不定隻是妹妹。”

林臣儒說:“王霆的那個妹妹,我見過一次,不是她。”

林臣儒說:“管他是什麽,就算是妹妹,這麽大,也該避嫌了吧。”

龍嬌回頭看他。

林臣儒說:“咱們家譽之和格格,一塊兒長大吧?不比她們更親近?他們倆有沒有這麽親密地娩過手?沒有吧?”

龍嬌不說話,林譽之去給她倒水。

“親兄妹都不這樣,”林臣儒說,“你覺得他們這麽親密是怎麽回事?要真是妹妹,那更惡心,咱們格格不能和這種人交往。”

“不是妹妹的話也不行,”林譽之說,“還是需要保持一定的社交距離,不然容易令人誤會。”

林臣儒說:“譽之說的對啊。”

龍嬌說:“可能霆霆人好呢,大庭廣之下,他也不好意思去推開人家吧?”

林臣儒說:“那你想想,要是咱姑娘真和這麽個“好人”談戀愛,她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格格的性格——”

龍嬌想了想,還是堅持,先和好友聊聊再說。

無論如何,在林臣儒這邊,王霆這個人已經基本從女婿候選名單上消失了。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嚐試和龍嬌進行深度溝通,從龍嬌看過的那些電視劇中舉例,試圖說明這種“溫暖老好人”的壞處。

“他對誰都好啊!要是都不喜歡的話,格格看著不舒服,找他吵架吧,他又得反過來指責咱們格格,說她想多了,然後和她吵架,兩人離婚。”

“要是有點喜歡的話,那就是婚外情劈腿,被格格發現,倆人離婚。”

“要是他不喜歡,女孩子喜歡他的話,這樣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對待感情不穩重,故意吊著人家——更不好,還是得離婚。”

龍嬌說:“歇歇行不行?從坐上車就聽你說離婚了,叨叨一路,你不嫌煩啊?”

林臣儒鄭重說:“我隻是不想看女兒被你推進火坑。”

龍嬌臉上掛不住了:“算了。”

林譽之問:“媽,那您今晚還和王姨吃飯嗎?”

“……等等吧,”龍嬌說,“等會兒我和她說,我今天看了醫生,在喝中藥,得多休息。等我想想,想好了再和她談談。”

末了,她又說:“譽之,你也幫忙打聽打聽,那個女孩子是什麽人,好嗎?”

林譽之溫和地說好。

林臣儒很滿意他的執行力。

等晚上接林格回來的時候,林格已經在副駕駛座看到牛皮紙文件夾。她好奇,問林譽之,這是什麽。

林譽之說:“沒什麽——遞給我。”

林格拿著看了看:“上麵寫著王霆的名字。”

沒有司機,林譽之自己開車,他調了調後視鏡角度,傾身,想拿妹妹手裏的文件夾,林格往後躺,避開他的手,揚起下巴,警惕:“你該不會是調查他吧?”

“我調查他做什麽,”林譽之說,“是媽媽要的資料,給我。”

林格不肯給,她自己先拆開看了,裏麵是一遝照片和幾張簡曆,照片看得出是一些監控攝像的抓拍,角度不同,來源大約是臨街的店鋪和酒店內部。

林格對此類角度的照片有著一定的“心理陰影”,還未看上麵的人,下意識去瞧林譽之。

“媽媽要,”林譽之開車,說,“這樣最高效。”

林格低頭看,照片上赫然是王霆和另一個青蔥可愛的女孩子,倆人在酒店裏吃飯,又一同在街邊打車。

林格好奇:“王霆交女朋友了?”

“不是女朋友,”林譽之說,“是他公司新招的實習生。”

林格:“喔。”

她已經翻到那女孩子的簡曆,名字很好聽,周荷瞳,看上去就是撲麵而來的滿池荷風。

“……所以?”

“所以,”林譽之順著說,“下午我陪媽去看中醫,拿調理一些婦科方麵病的藥。無意間碰到了他們兩個,爸媽都很擔心王霆腳踏兩隻船,所以希望我能查查。”

林格說:“不是情侶嗎?”

“不是,”林譽之說,“那女孩子剛入職不到兩個月,實習期還沒過。中午他們項目組一同陪甲方吃飯,周荷瞳喝了酒,胃痛,作為領頭人,王霆帶她去最近的醫院吃飯。”

林格說:“和他們吃飯的甲方不會是你們公司的吧?”

林譽之說:“不是,聽說是至誠電子的。”

林格看簡曆,逐字看,的確沒什麽問題,女孩子就是剛畢業,履曆清清楚楚。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東西,林譽之竟然都能搞到,還是這麽清晰,就像——

林格說:“你上午和我說能搞定,不會就是故意策劃這個吧?”

“怎麽會呢?”林譽之笑,“我是那種人嗎?”

林格肯定:“應該是。”

林譽之不解釋,柔聲:“晚上爸媽可能會提到這些事,你做好心理準備。”

林格把照片全裝回文件袋中:“好。”

其實也不需要什麽心理準備,龍嬌和林臣儒逐張看了那些照片,麵麵相覷,唯有沉默。這件事,他們沒和林格講,隻是要她早些睡覺,希望女兒能快快倒好時差。

林格睡得的確也早,但不是因為倒時差,而是和林譽之昨夜的戰鬥。下午在心理醫生門外等候的時候,她倚著牆都差點睡過去。

好消息便是心理醫生告訴她,她最近的狀態不錯,比之前好了很多。

之前是病懨懨長了紅蜘蛛的小瓜藤,現在是健健康康的朝顏花。

至於那不健康的“情人關係”,也就這樣順其自然吧。

林格如此安慰自己,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知道龍嬌做了些什麽,王霆這幾日倒是沒怎麽發消息來,隻問了格格一次,問她最近工作怎麽樣。

林格如實說很好。

她目前的工作狀態的確很棒,還有了新的輪班製度,日常是做一休一,但如果是碰上大型活動,也有和艋艋同在一個直播間的時候。

“紅”在電商直播這個賽道上投入不少,不知道怎麽和那些視頻平台談的合作,林格隱約聽到人提到一句,說幾乎是把大半利潤都讓渡了。這個消息令林格愈發謹慎,每次開播前都反複核對產品信息和確定今日要上小黃車的商品。有些事情不需要她親力親為,她也會習慣性地動手檢查。

再一次檢查麥克風聲音時,艋艋笑她,也太謹慎了。

林格說:“畢竟是工作。”

上次一同旅行,誤打誤撞地讓兩人關係變好了不少。尤其是艋艋,不再那麽冷言冷語,現在聽林格這麽講,還傾身過來,屁顛屁顛地幫她檢查器材。

這次的直播時間持續三個小時,主要是介紹當季的新品,以及“紅”旗下新推出的一個麵向18-25歲女性的平價服裝品牌。服裝的賽道和其他的不同,但此次銷量仍舊可觀。下播後,林格喝了口水,等待著開會,進行後台數據複盤。

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

林格還沒放下杯子,就看到一個男人走過來,一言不發,徑直走到正和助理商量的艋艋身後,一拳砸在他臉上。

艋艋一個趔趄,痛呼還未出口,就被砸倒在地。男人猶不肯放過他,騎在他背上,一拳一拳砸他的頭。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一時間沒人敢攔,還有幾個嚇跑了,尖叫著往外走,叫保安。

林格也被嚇了一跳,很快反應過來後,她下意識抄起塑料凳,狠狠地往那個男人後背砸過去。

——艋艋再被這麽砸頭,遲早會出問題。

她沒想其他,隻想阻止對方,救下同事。

被穩穩砸中的男人轉身,麵色陰沉看她。林格擼起袖子,順手抱起旁邊的展示架,尖尖的那頭對著這個闖入者:“你現在走,保安不會抓到你。”

“你和這個小三一夥的?”男人終於出聲,“你也是幫著他勾引薔薔的?”

林格不可思議:“你在說什麽?”

男人卻不打算溝通了,他忽然間發瘋一樣開始打砸直播間的東西。

外麵的保安終於趕過來,慌裏慌張地抓人,桌子倒,背景板傾斜,打光板被踩得一片狼籍。除林格外,其他人都嚇跑了。

這個時代,有“免罪金牌”的精神病患者比鬼還恐怖。

誰知闖入者力氣太大,兩個保安才終於把他勉強按住,還沒喘口氣,男人又癲狂地大叫,將保安猛地推開,發瘋似地砸桌子。

阻止他的是後腦勺重重一擊。

林格吃痛,捂著額頭,驚愕地看著林譽之。

林譽之微微抿唇,他丟下手中東西——那是一把收起來的折疊凳,不鏽鋼的骨架。

保安嚇住了。

“你,快去通知你們領導,你,去打急救電話——別碰他,”林譽之指指地上的艋艋,“人的頭顱很脆弱——別碰,在專業的急救人員到來之前,不要挪動他。”

兩個保安也不問他是誰,完全嚇傻了,忙不迭地答應。

直播間已經沒人了,林譽之喘口氣,快步走到林格麵前,單膝跪在她麵前,皺著眉,看她額頭上那塊兒被砸中的痕跡。

林譽之說:“這個人弄的?”

林格說:“也不完全是。”

林譽之站起來,點頭:“好,我知道了。”

他拿出手機,沉靜地給警察打電話,條理清晰地報警,說完地點事件和現況後,最後補充:“……為了製服這個精神不穩定的人,我強行把他打暈了。顱腦沒有損傷,但是兩條腿骨折,還裂了兩根肋骨。”

“嗯,謝謝,請盡快趕來。”

林格不可思議看他:“你怎麽知道他腿骨折、還有兩根肋骨?你眼睛是X光嗎?”

林譽之俯身,捧著她的臉,問:“你們這個房間沒有監控,對嗎?”

林格呆呆點頭。

林譽之微笑,溫柔地幫妹妹掖了掖亂了的頭發:“那他就是骨折了。”

話說完,他伸手,蓋住林格眼睛,往下滑,溫和地要她閉眼。

然後。

林譽之垂眼微微一掃,判斷好位置。

他單手拎起地上那把折疊椅,重重地砸向地上人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