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夜襲 嘔吐

從廚房離開時, 林格指甲上那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跡還在。

她端了煮好的番茄牛腩放在桌子上,盤子底部和桌麵輕觸時,裏麵漫溢的汁水輕輕濺了一滴出來。林格抽出紙巾去擦, 心有所覺, 抬頭看, 王霆站在她身旁,專注看她的手。

“怎麽回事?”王霆問,“切菜時被切到了?”

林格的指甲是本色,她近期氣色好,切時用力,這一道還挺惹眼。

林格說:“你視力真好啊,之前你還說自己近視嚴重,現在看, 一點兒也不嚴重。”

“今天戴隱形眼鏡了, ”王霆指了指眼睛, “前幾天剛去測了視力。”

“小霆平時戴眼鏡多好啊,”龍嬌說,“別戴什麽隱形呀之類的, 往眼睛裏麵塞,萬一有個感染, 那可不疼壞了。”

“我平時也這麽說他,”王阿姨嗔怪,“今天不行, 說想利索點。”

“戴眼鏡也挺好,”林臣儒樂嗬嗬地打圓場, “文質彬彬的, 小時後看電視啊, 格格就喜歡那些戴眼鏡的男明星,說看起來有文化。哎呦,格格,你小時候喜歡的那個明星,叫鄭什麽……你還記得嗎?”

林格假裝沒聽到:“不記得了。”

“輕微近視沒關係,不過如果近視嚴重,”林譽之端煲好的雞湯出來,穩穩擺在桌子正中間,“可以去查一查基因方麵。”

王阿姨恰好去洗手,不在這裏。林臣儒吃驚地看著兒子,有些不相信,自己孩子今天忽然說出了不太恰當的話語。

也隻有這麽一句,王霆假裝沒聽到,殷勤地去接林臣儒手裏的東西,恭維著,誇讚林臣儒的衣服,說伯父真是一表人才,這衣服也很襯他。

林臣儒說是龍嬌買的。

阿姨買的?啊,那阿姨眼光真好,不僅會選老公,衣品也這麽好……

……

門鈴響,送水果的人到了。

自從龍嬌說王霆和王阿姨會來做客後,林格就點了水果。送快遞的人進不來,交給物業,物業送上來,客客氣氣的。

拿了水果,林格瞧見玄關處的花瓶倒了,不知是誰碰歪了,裏麵插的些幹花東倒西歪地散落一地。林格放下水果,伸手去撿拾,餘光撇見林譽之蹲下,陪她一起撿。

“王霆挺會說話的,”林格說,“爸媽都很喜歡他。”

“的確,”林譽之說,“不過也還好,不及我妹妹口才的十分之一。”

“別,”林格說,“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撿拾花枝時,林譽之不經意蹭到林格手指,接觸時,兩人皆身體一僵,半晌,又若無其事地站起,各做各的事情。

無論龍嬌,還是林臣儒,倆人對王霆的滿意度就差直接叫女婿了。但林格不點頭,這件事也成不了,喜愛歸喜愛,也不可能真的強壓林格和人在一起。

等王霆走後,林譽之和林臣儒在廚房刷碗洗碟,龍嬌拉著女兒的手坐在沙發上,熱切地問她,對王霆印象怎麽樣呀?聽你王阿姨的意思,你和他私下裏一直都有聯係……是中意呢,還是不中意?

林格剝了荔枝,喂給龍嬌:“沒感覺。”

“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談什麽感覺不感覺的……”龍嬌說,“其實感覺能有什麽用呢?結婚啊,還是得看一個人的人品,脾性,家庭條件。”

林格說:“媽媽,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龍嬌說:“哪個以前?”

“小時候呀,”林格說,“你說不能嫌貧愛富。”

“你也知道那時候你小啊,現在你多大了?”

林格不說話。

“感覺這東西有一天會消失,你們年輕人常說那些個什麽荷爾蒙啊,什麽激素啊,這些都不可能持續一輩子。哪天感覺沒了,你怎麽辦?人品和家庭條件不一樣,這玩意沒那麽容易消失。”

“好人也可能會變壞,”林格說,“有錢人還能破產呢。”

“就你這一張嘴會說,”龍嬌點一點她,“圖男人對你好最沒用了,你圖錢,圖臉,都比這點強——你還圖感覺?”

“別想了,姑娘,”龍嬌輕輕地捏林格的肩膀,“格格,聽媽媽的,別想那些咱們不該想的,嗯?老老實實的,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平平穩穩的——多好呀。”

林格說:“我本來就不想——我啥也不想,隻想錢。”

廚房中,林臣儒幾次欲言又止。

想提林許柯當初說的那事,偏偏,幾次話到嘴邊,又撲棱地滑下去,像被個石頭砸下去,一點兒動靜都憋不出。

隻能生硬地問,他最近生活怎麽樣呀,一個人在這兒孤單不孤單啊?也是時候找女朋友了,有沒有中意的呀……

翻來覆去的幾句話,繞來繞去都點不到題。末了,看林譽之將手洗淨,拿紙巾擦手。

“我舅舅住院了,”林譽之說,“出車禍,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但他撞得嚴重,斷了兩條腿和兩根肋骨,肺也被肋骨戳傷。”

林臣儒驚愕:“怎麽了?”

他對路毅重還有些印象,挺傲慢——或者說,高傲的一個人,眼睛長在頭頂上,客客氣氣,也挺疏遠,是“親切”的完全反義詞。

“不清楚,”林譽之說,“不過您別擔心,已經從ICU出來了。”

林臣儒說:“天爺啊,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就遇到這種事……”

他心有餘悸,捂著胸口,好似那出車禍的人是他自己。人一上年紀,對車禍、意外這種事格外看重,等林臣儒緩過神,林譽之早已出了廚房。

林譽之晚上沒住在這裏,說今晚還得坐飛機離開。

他隻是來看一看爸媽和妹妹。

一個月前,路毅重更改了遺囑,指定林譽之是他唯一的繼承人。現在路毅重病重,躺在醫院裏,虛弱到連抬手指的力氣都快沒了,一些要緊的事情隻能讓林譽之去處理。

林譽之一走,林臣儒又開始感慨,說譽之這孩子就是看重情義;他小時候,路毅重對他也不好,看,現在的林譽之還不是負責照顧舅舅,承擔起家裏的擔子……

林格心情不好,一提到路毅重,她就覺得惡心,是一種想要嘔吐的惡心。

對方的確懂得怎麽惡心人,以至於經年後的入緊,林臣儒一提到這個名字,她捂著嘴巴,往衛生間裏跑。

龍嬌被她嚇到了,連聲問沒事吧?

林格擺擺手,漱完口,說自己最近腸胃不太好。

心理醫生談過她的“嘔吐”,精神過敏,強烈的厭惡,高度的壓力,這些因素都能造成生理上的嘔吐。

林格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林譽之,告訴他又能怎麽樣呢?

林譽之和他關係好,還是不好……和她沒什麽關係了。人很難在錢權中找到平衡,就像當年的路毅重也責問林格,別有深意地問她,她們一家人,現在除了能給林譽之帶來拖累外,還能有什麽嗎?

一邊是出獄不久的父親、生病且基本喪失工作能力的母親,還有她,一個不顧倫理也要相愛的妹妹;另一邊,是龐大家產的唯一繼承者,是路毅重著力培養的接班人。

林格不希望林譽之為此為難,就像當年的她在父親和路毅重之間選擇了父親。

路毅重手上拿捏著林臣儒當年替林許柯頂包的證據,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林格悄悄谘詢過律師,得知有可能會構成包庇罪,量刑一般在一年左右。

龍嬌的身體狀況絕對經受不起林臣儒二次入獄這樣的打擊。

這就是林格的選擇。

林譽之在那之後的一周過來,人又消瘦一大圈,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就是工作上累了些。

林臣儒追問他,路毅重的情況怎麽樣,林格聽不下去,去衛生間又嘔了一次。漱口時,聽到外麵交談,林譽之問妹妹怎麽了?

龍嬌說沒事,她最近就是這樣,胃受不了刺激,吐好幾次了,來,吃菜——上次視頻時,也在你舅舅病房裏的那個姑娘是誰?

在這一過程中,林格和林譽之幾乎沒什麽交流,僅有的幾句對話,也不過是基於飯桌上必須的溝通。

她身體疲倦,早早回房休息;睡到一半,口幹舌燥,睜開眼,瞧見床邊有一黑影,嚇得她臉色慘白,自**坐起,手裏的枕頭重重丟出去——

“如果真是壞人,這個枕頭可造不成什麽殺傷力,”林譽之穩穩接住枕頭,他說,“讓我考慮一下,是不是有必要給你在枕頭旁邊放個狼牙棒,還是鐵錘?”

“不如放把電鋸,”林格的手捂住胸口,惱怒看他,“把你切兩半。”

“也行,”林譽之點頭,“你打算豎著切還是橫著切?”

“有什麽區別?”

“豎切比較驚悚,”林譽之把枕頭放下,順手給妹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不如橫切,橫切的話,上半部分的我可以去應付董事會那些老家夥,下半部分的我還能來看看你。”

“下半部分哪裏有眼?馬,眼還是屁——”林格把不雅觀的話吞回去,“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平靜地講這些恐怖的東西?”

林譽之說:“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他微微傾身,伸手打開床頭的燈,是柔和的夜燈,不刺眼,溫溫柔柔。溫柔燈光下,林譽之低頭看林格,看著她臉頰因為同他的辯論而泛紅。

“你晚上過來有什麽事?”林格說,“不要告訴我,你是想來和我談論人類和電鋸的多種排列組合方式。”

“不是,”林譽之說,“媽媽說你病了。”

林格楞了一下:“……腸胃炎?”

林譽之頷首。

“也不算是腸胃炎啦,就是單純的反胃,季節性的反胃,”林格坐起,露出半個肩膀,又躺下去,拉被子蓋住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吃了不喜歡的東西或者喝了冷水就這樣。”

她忽然想到自己其實是在裸,睡,這是先前抑鬱情況最嚴重時候留下的習慣。人在極度抑鬱的狀態下會格外敏感,再輕柔的被子也會帶來負擔——她在那個時候開始嚐試,在有壓力的時候不穿睡衣睡覺,就像曾經的瑪麗蓮夢露那句經典台詞。

“睡衣,我隻穿香奈兒五號。”

林格更直接,她連香水都不用,身上的睡衣隻有自己味道,隻有這淡淡的、若有似無、唯獨林譽之能清晰嗅到的月季花氣息,被一層薄被遮蔽。

她祈禱林譽之不要發現她的異常,現在這種情況著實過於尷尬。

“做過檢查了嗎?”林譽之問,“去醫院了嗎?”

林格說:“偶爾的嘔吐沒必要去醫院吧?”

“有必要,”林譽之說,“或者,我帶了些東西,你現在去衛生間,檢測一下。”

他遞來一小盒東西。

在看清上麵清晰的“早早孕試紙”後,林格不可思議:“你在想什麽呀?”

林譽之冷靜地說:“如果你不放心,明天上午,我陪你去醫院做檢查——放心,爸媽不會知道。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我為你安排最好的醫生;如果你想要,那我為你安排住所,將來孩子落在我名下——”

林格打斷他:“我不可能懷孕!”

林譽之捏著那一小盒東西,垂眼:“沒有百分百的避孕措施,格格。”

林格說:“我這一整年都沒有交男友,怎麽可能懷?你當我聖母瑪利亞啊?”

林譽之若有所思:“那你包養的健身房教練男友?還有那個甜蜜小狗?”

林格:“……”

林譽之仔細收好那盒試紙,坐在林格床邊:“不是懷孕,最好也去做個體檢。”

林格悶聲:“那我收回剛才那句問話,你大半夜過來隻是想催我體檢?”

“不是,因為我想——”林譽之停頓了下,他垂眼,看自己蒼白的、月季花般的妹妹,“我想,生病後的妹妹現在可能比較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