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勉強 默契與包容

“是你最愛吃的清蒸獅子頭, ”林譽之說,“林爸給的配方,我試著做了做, 還可以, 還是不如爸做的好吃。”

林格才剛剛睡醒沒多久, 坐在**,頭發還是亂的。

她頭發多,晨起也像野草,蓬蓬鬆鬆的一大片,她伸手揉了揉頭發,握著手機,轉身,眯著眼, 看到外麵熱熱辣辣的陽光。

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去接納林譽之的下一句話。

不是期待對方說什麽, 她隻是沒想好怎麽回應。

這不是兩個人第一次吵架, 也絕不是林譽之第一次主動找她來“和好”。

人不是嚴格按照程序執行、嚴絲合縫的程序,性格不同的人相處,怎會沒有絲毫摩擦。

有時是林譽之低頭, 有時是林格道歉,倆人吵架吵得激烈, 和好也永遠都是別別扭扭。

“今天送來的鰱魚也新鮮,我順手做了拆燴鰱魚,”林譽之說, “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你來, 也剛好幫我試試鹹淡。”

拆燴鰱魚是經典的揚州菜, 林格喜歡吃魚,但龍嬌術後對魚腥味比較敏感,家中已經很少再做。

林格終於說:“我下午回去。”

“幾點?”

林格問:“爸媽幾點到?”

“一點五十左右到機場,”林譽之說,“我準備十二點出發去接他們——今天休息日,路上可能會堵車。”

林格看了眼時間:“……行,我一會兒打車過去。”

林譽之說好。

兩個人客客氣氣地道別,林格趴在**,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幾遍,又爬起來,給教練打電話說晚上不去練了。

教練自然是說好,又提醒她,注重飲食注重飲食,可別放開了大吃大喝,這些東西都對她的塑形不利。

林格答應。

舍友群裏的消息乒乒乓乓地響,舍長王楠楠在五一這日結婚,開始派發請帖。她們大學四人間,畢業之後,留在這裏的就兩個人,一個林格,一個舍長王楠楠,剩下的另外倆舍友,李水賢和蘇木木都各自回了老家。

林格看了眼婚禮舉行的酒店,離得不遠。

她在群裏回消息,說一定準時到。

發完後,又看王楠楠艾特,問她。

王楠楠:「你那個形影不離的哥哥來嗎?」

王楠楠:「哥寶女」

上學時,林格和林譽之學校離得不算遠,也不近,3.9公裏,步行加公交或地鐵,二十到三十分鍾不等。

每個周末,林譽之都拎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坐車來看她——剛開學的時候,他就請了一宿舍人吃飯,彼此都認識。

有時候,林格身體不舒服,或者想他了,林譽之也會趕在無課的時候過來看她,陪她在校園走一圈,聊一聊,再獨自坐車回去。

很少住在外麵,酒店價格高,林格宿舍查寢嚴格,一般也沒有這個必要。

後來和林譽之分手,林格對舍友的說法,也是哥哥畢業了,離開了這裏。

挺順利成章的。

父母和朋友都不知道他們曾經存在的這一段感情。

林格回:「他不去」

林格:「他工作忙」

隻回了這麽點,她又看了幾眼群裏的討論,好友結婚,自然是都要過去。幾個人商量著準備婚禮迎親時候的小遊戲,林格按了按有些落枕的脖子,收拾東西,退房走人。

吵架的後遺症在林格回家的途中才逐漸顯露,那些被刻意遺漏的情緒,隨著距離的縮短而緩慢蔓延。

她嚐試不去多想,就像之前第一次去看心理醫生那樣,遠離那些令她不適的、焦慮的東西,不去想,不去看。

林格一直都是個心大的姑娘,心大意味著少往心裏藏事,有什麽就說什麽,各類情緒也從不藏著掖著。

曾今,大半夜裏,林格情緒上頭,晚上不睡覺,光著腳跑進哥哥房間裏,跪坐在林譽之**,伸手把他搖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提建議說要不咱倆去私奔吧——既然你害怕爸媽不同意,那我們就私奔,走得遠遠的,逢年過節再回來。以後在一塊兒也別有什麽心理負擔,反正戶口本上不是一家人,你快快去做結紮,結紮後我們就更加毫無顧忌了。

熟睡中的林譽之被妹妹弄醒,一邊拿被子去裹妹妹赤著的腳,一邊壓低聲音罵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有病啊?

林格不說話,看著林譽之坐起來,看著他拿手機。

林格問林譽之你幹嘛呢?

林譽之擦了擦眼睛,終於適應了突然的光線,他皺著眉說我查查,附近哪家醫院能給男性做結紮。

又讓林格小點聲,別現在動手動腳,套子用完了還沒買,爸媽覺淺,晚上別搞,別把他們驚醒。

有什麽事,等明天爸媽出門後再說。

兩個人一直這樣,一個說,一個做,以特有的默契互相包容。

一起外出的話,也是林格一個“社交悍匪”,絲毫不顧忌外人眼光。路過放她喜歡歌曲的店鋪,她就能大聲跟著唱,或者來一段即興solo,人來人往的景區裏,她拍照時也能舒展到好似這是獨屬於她的舞台。

林格遇到誰都能侃,就算是路過一隻狗,她也能聊上幾句。

每次林格“強悍社交”的時刻,林譽之都默默地站在角落,要麽看書,要麽給她拍幾張照,並做手勢禁止林格靠近。

走出一段距離了,林格才問林譽之,你剛才去哪兒了我怎麽找不到你?

林譽之淡淡說,和瘋子站一塊兒太丟人了,出門別說你是我妹。

一邊又遞過去相機。

“看看這張,拍的你還挺好看。”

——這些她無比心大的瞬間,在分手後的回憶裏都成了緩慢的割肉刀,一點點淩遲她敏感的神經,

林格在出租車上睜開眼睛,看向玻璃車窗外人來人往的人。

她想,或許過段時間,又要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林格在十二點整按響門鈴,在門口等了不到兩分鍾,林譽之從樓下下來,親自幫她開門,拎行李箱和包。

“改天去物業那邊,把你麵容信息錄上,”林譽之說,“下次忘帶門禁卡也方便。”

林格說:“不用,反正過段時間我就搬走了。”

林譽之傾身,按了電梯按鈕。

“不錄也行,”林譽之說,“看到那個呼叫麵板了嗎?按最下麵那個警衛的標記,我不在家的話,他們也能幫你開門。”

林格說:“我過段時間搬走。”

電梯門緩緩合上。

林譽之一動不動,看著電梯上行的那個標記。

良久,他歎氣:“你一定要這樣傷我的心嗎?”

林格說:“我哪裏能傷得動您。”

“你這樣忽然不理我,”林譽之說,“我很難過。”

“不要在我麵前裝可憐,”林格說,“我不吃你這套。”

“不是裝可憐,我是在講事實,”林譽之側臉,看妹妹的臉頰,“哥哥錯了,向你道歉,好不好?”

林格說:“錯在哪兒了?”

“錯在對妹妹的管控穀欠過盛,”林譽之說,“也錯在不該用那種惡劣的態度和妹妹爭吵。”

林格抬頭。

她其實能輕而易舉地從林譽之身上看到時間流逝的痕跡,他的皮膚,已經不再像高中時候一樣,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細膩;他的眼睛也不再幹淨透徹,手掌上有多處勞作後的痕跡;肩膀更寬厚,肌肉更結實——

他已經從她剛開始喜歡上的幹淨少年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性。

人不是一成不變的。

林格說:“還有呢?”

叮——

電梯門開。

林譽之歎氣:“饒了我吧,格格,你知道,我這個人最好麵子,給我留一點做哥哥的尊嚴吧。”

林格不吭聲。

她其實能隱約感受到林譽之的情緒,他們都在竭力去小心翼翼維持好做為“兄妹”的秩序。他們和其他人不同,沒有“分手後還可以做朋友”這樣的後退一步,沒有血緣的兩個人,倘若不開啟戀情,“兄妹”還是他們親密關係的遮羞布。

他們都知道未來幾乎不可能。

周圍親戚朋友的視線,年邁父母的期許,他們常年累月以兄妹想稱,還有那秘密的、充斥著濃重體,液氣味的地下情。

林格都不能確定有沒有愛的“地下情”。

林格說:“那你以後不要再管控我的交友。”

林譽之問:“哪種交友?”

林格說:“兩種都有。”

“你說的是哪兩種?”

“你現在心裏麵想的那兩種。”

一來一回,你來我往,不動聲色地將感情默契地踢來踢去。

林譽之用鑰匙打開入戶門,側身,示意林格進去。

“我很關心你,”林譽之說,“我知道你很通透,對一些事情看得都很輕……沒關係,追求快樂,這樣很好。我隻是擔心,擔心你會被一些人欺騙。”

他用盡量文雅的詞來衝洗掉語言本身的冒犯。

林格說:“你是怕我被男人騙,上床?我還沒那麽笨。”

林譽之笑:“對,你很聰明。”

聰明到會把他騙上,床。

林譽之沒說,林格也能猜得到。

他一定想要這麽講。

林格在玄關處低頭換鞋:“你好奇怪,這麽關心我。”

林譽之說:“親哥哥也會這麽關心親妹妹。”

“可能我還沒有到達那個境界,”林格穿上拖鞋,“我都不會這麽關心你的私生活。”

“我沒有私生活。”

突兀的一句話讓林格抬起頭。

林譽之打開指紋鎖,握住門把手,輕輕下壓,平靜:“我這些年沒有再談過戀愛,也沒有和任何女性發生過關係。”

林格說:“限定詞是女性?那——”

“這個時候不適合抖機靈,”林譽之抬手,捏了捏眉心,不急不緩,“你這個時候抖機靈隻會讓我想把你拎起來打一頓屁,股。”

林格不說話了。

“我不知道當初舅舅和你說了什麽,他那時不想我留在揚州,所以話語比較傷人,”林譽之說,“他大約騙了你,也可能騙了我——隻有一點,我必須要告訴你,我那時候離開,沒打算和人結婚。”

林格說:“我知道。”

“我也沒打算聽他的話,去搞什麽聯姻,”林譽之說,“我還沒有無能到拿自己的婚姻去換利益。”

林格說:“但你會拿自己去換。”

靜默片刻。

林譽之說:“對不起。”

“沒事,”林格輕鬆地說,“反正我也忘了。”

“就,”林格說,“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塵歸塵,土歸土嘛。你有你自己的選擇,我現在也找到了更合適的生活方式。”

她邁入房間,高跟鞋歪了一隻。林譽之在關門時看到了這孤伶伶、可憐兮兮倒在地上的鞋子。他的手在門把手上停了幾秒,傾身,將它撿起,扶正,仔仔細細地擺在另一隻鞋旁邊。

一絲不苟到像玻璃展櫃中的展示商品。

兩人準時抵達機場,等待著父母。

林臣儒和龍嬌的飛機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半小時,風有些冷,林譽之要林格去車內等著,林格不肯,並肩站在他旁邊,裹著厚厚圍巾,隔一陣,搓搓手,呼出熱氣來取暖。

林臣儒依舊是大包小包地往這邊帶東西,人上了年紀後的通病,孩子不在眼前,就覺得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很可憐。縱使林譽之現在什麽都不缺,他仍舊執拗地帶來一些家鄉的菜呀水果呀,說是林格一個伯伯家自己種的,純天然無公害,健康。

林譽之笑吟吟地接過,安排兩個人的住宿。

林臣儒不怎麽來北京,他今天過來,林譽之也想請假帶他出去逛逛——長輩們必須要去的□□,還有故宮啦,頤和園啦,後海啦……

把接下來幾日的行程表安排得滿滿當當。

林格下午被凍到了,打了個噴嚏,低頭看林譽之的行程表,下達評價:“難怪你總是說我們有代溝,我發現你的旅遊意向和中老年人一模一樣。”

林譽之說:“因為我參考了同事給嶽父嶽母安排的路線。”

龍嬌在喝燉出的銀耳百合羹,誇讚林譽之:“還是譽之細心。”

林格又想打噴嚏了,她扯出一張衛生紙,捂住鼻子,甕聲甕氣:“我也覺得我不差。”

林臣儒剛剛把行李箱的衣服整理好,笑:“譽之,你說你現在表現得這麽好,以後都把格格的眼光都抬高了——有你這樣的哥哥在,她今後看什麽樣的男性都不如你。”

龍嬌深以為然:“是啊,你看,格格這麽大了,連男友也不交。”

林格背過身,大聲打著噴嚏,鼻子一直發癢,癢到不適,好像有什麽東西一直往裏鑽。

林譽之笑,溫和地說:“林爸,您太誇獎我了。是有您在家裏這麽疼阿姨,又細心又顧家,才抬高了妹妹擇偶的標準。”

“這麽會說話,”林臣儒說,“過來,一起把菜盛出來,鍋裏的雞湯燉好了——早上剛殺的小烏雞,嚐嚐看。”

林格跳起來,自告奮勇去廚房盛湯。

不幸的事情發生在第二日半夜。

昨天吹了冷風,白天又陪父母東逛西逛,晚餐時就沒什麽精力,林格隻當是自己累到了,沒有往其他方麵想,然而半夜就發起高燒,燒到頭腦昏昏沉沉,沉得像深深陷入一個長久的夢。

她堅持著爬起來給自己倒熱水喝,又扒拉出幾個小藥片。

高燒後的林格一身熱汗,體溫驟升後的她覺腳下都像踩了雲朵,輕飄飄的,東倒西歪,沒地方跑,就這麽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啪。

一頭栽倒在沙發上。

手中的杯子也被打碎了,清冽的水浸透了地毯。林格喘了一口氣,還是暫且趴在沙發上,決定緩一緩,再緩一緩。

她上次燒這麽高,還是和林譽之舅舅的最後一次見麵。

路毅重說要帶林譽之回去,將他培養成接班人。他們家裏財產多,然而唯一的兒子是個傻子——路毅重沒多提自己這個兒子,輕描淡寫兩筆帶過,說這個傻兒子分不到多少錢。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路毅重會突然間器重林譽之,明明之前還和妻子一同厭惡他,厭惡這個害自己兒子跌入泳池的“壞種”。

林格隻知道,路毅重篤定地告訴她。

林譽之,他們是必須要帶走;而林格,和林譽之也絕對不可能。

林譽之現在選擇她,不過是沒有更好的選擇;而和她那宛若過家家般的感情,也不過是在她的**下弄混了兄妹情和愛意……

“你覺得,”路毅重雙手交握,笑著問林格,“你和女支女有區別嗎?”

“喔,”林格點頭,說,“還是有的,我對你爹不收費。”

……

“格格,格格。”

林格睜開燒紅的眼皮,有氣無力地看了眼林譽之,又勉強閉上:“幹什麽?”

林譽之伸手,撫摸她的額頭:“這麽燙。”

“嗯,”林格說,“在我生氣之前,你還有三秒鍾把手拿走。”

“生氣吧,等你好起來怎麽生都行,願意生幾個就生幾個,”林譽之抬手,試她溫度,“吃退燒藥了嗎?”

“嗯。”

“你現在溫度太高了,”林譽之挽起衣袖,“需要物理降溫——遲了會燒壞你那本來就不聰明的腦袋。”

林格說:“是聰明的腦袋。”

“好,是絕頂聰明的腦袋,”他站起來,“我去拿退燒貼和酒精。”

林格燒得頭疼,身體微微蜷縮,縮成一團,要把自己裹起來,說不出來冷還是熱,身體一直往外冒汗,牙齒卻又發抖。

林譽之彎腰,將她從沙發上打橫抱起。林格抗拒,想要掙紮,又被林譽之叫住。

“格格,”林譽之說,“你也不想讓爸媽看到這些吧?”

林格嗓子都要啞了:“不能在客廳嗎?”

“物理退燒需要用酒精擦拭你的身體,”林譽之耐心解釋,“需要解開睡衣。”

林格僵住。

“你放心,”林譽之冷冷清清地說,“你要相信我作為醫生的基本職業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