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水 清潔

林格知道林譽之有多麽的“難纏”。

作為從小就被朋友取“格格”此類外號的女孩子, 林格很少會用這個詞語來形容其他人。林譽之是特例,兩個人之中,倘若有所比較, 林譽之才是那個有“公主病”的家夥。

他嚴重挑食, 強迫症和潔癖共存, 他就不該出生在地球,外太空才是他的歸宿;或者不要做人類,幹脆直接去做烏木棺材裏麵一睡就是幾百年的吸血鬼。

那碗番茄麵最終沒有做。

林譽之有公主病,林格也不是去照顧他的丫鬟。

她可是“格格”。

次日清晨,林臣儒又打來電話,謹慎地問林格,有沒有同林譽之說這件事。

林格說沒有。

“沒必要現在就講吧,您也說了, 覺得林譽之對他爸爸有點排斥, ”林格有些鼻塞, 她猜或許是昨天飛機上溫度太低,甕聲甕氣,嘩嘩啦啦地翻找著感冒藥, “我也不想這麽直白地講。”

林臣儒連連說好。

又聊了幾句龍嬌的恢複情況和機票問題,林臣儒又低聲, 問林格,知不知道林譽之的舅舅為什麽要培養他。

這真是一個不令人開心的話題。

一提到林譽之的舅舅——路毅重,林格便控製不住地想起和對方僅有的一麵之緣。

擁有著昂貴菜品的高檔餐廳中, 燃著潔白的蠟燭,路毅重看著林格笨拙地使用著刀叉——她沒有吃過法餐, 完全不懂那些餐具的用法, 一字排開的銀質餐具閃耀著冷冷的光芒, 縱使再陰冷,也抵不過路毅重那嘲諷的笑容。

路毅重笑著問林格:“譽之沒有教過你這些嗎?我以為他什麽都會教你——不滿意他隻做你哥哥,所以才想通過勾引來實現你不勞而獲的夢想嗎?”

林格說:“您可以說些人能聽的話嗎?”

路毅重看她手中的餐具:“連怎麽吃飯都不會?”

當初她怎麽回答的?

喔。

當時的林格回答——

“我的確不知道怎麽用這些東西,我隻知道白蠟燭是給死人上墳用的。”

“您要是再這麽咄咄逼人,今年我就攛掇著林譽之在正月裏剪頭。”

……

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一提到這個舅舅,林格喉嚨中仍舊是辛辣的芥末味道,還有一股嗆人的,她不喜歡的生肉氣息。

她不喜歡吃沒烤熟的牛肉,更不喜歡吃什麽蝸牛什麽魚籽。

真討厭。

林格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提到他,也不能違背父親意願,隻含糊地應了聲:“知道這個幹嘛。”

林臣儒說:“我剛聽說,林譽之的舅舅和舅媽離婚了。”

林格:“喔。”

“他舅舅沒要唯一的親兒子,”林臣儒問她,“感覺到哪裏不對勁了嗎姑娘?他舅舅這幾年一直培養林譽之當接班人。”

林格心不在焉:“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又不是培養我做接班人。”

“……”

林臣儒那邊一陣沉默,片刻後,才說:“可能是我多想了,格格。”

林格直截了當地說:“您是覺得林譽之舅舅做的這事很奇怪,完全不符合您認知,對吧?一個父親不養親兒子、反倒養關係很差的外甥?現在一個兩個的都找林譽之,您是不是也開始覺得林譽之是不是有點’禍水’的意味在?開始想是不是他做了什麽妖法?”

林臣儒說:“也不用說這麽難聽吧。”

“林譽之雖然不是您的親兒子,但也喊您一聲爸,也一直把您當親爹,”林格說,“誰都可以懷疑他,您不行,因為他喊您一聲’爸’。”

手機另一端沉默了。

林格補充:“這可是您老板想拿兩套房換的’爸’。”

林臣儒說:“我以後不會再提這件事。”

林格沒有時間再和父親爭論其中問題,今日白天不開播,但晚上有一個小小的首播。她不是什麽大明星,也不能算是平台力捧的對象,隻在自己以前的賬號上發了條視頻,短暫地引來了一小部分喜歡她風格的粉絲。

她還是按照之前和直播運營部那邊商議的路線來,不用熱烈的、火熱的賣貨氛圍,不要什麽“一二三上鏈接”,更不要什麽亂七八糟的“設置錯價格了家人們,現在都是我自掏腰包給你們補上的差價”,林格就慢聲細語地講,介紹正上市的新品布料,工藝,她介紹裙子麵料的選擇傾向,講當初設計師是如何完成整件衣服的雛形,講製版師是花了多少心血去完整還原設計師的手稿,她還帶來了素胚,介紹經過層層改良後的衣服品質。

她講這件連衣裙適合在什麽時候穿著,講公園裏夕陽落在連衣裙上的顏色,林格先前做過一段時間邊直播城市邊侃大山的這種主播,口才不錯,寥寥幾句提綱,她順利地播滿了四個小時,又延長了半小時才下播。

第一場的銷售額算不上多麽優秀,但也不差,有幾個鏈接,五個尺碼,基本全部售空,隻剩下寥寥幾件斷碼的,在直播最後半小時後,也全部被一買家拍下。

後來統計銷售額時,林格聽見小助理笑著說,最後這個人多半要倒賣、或者是林格的忠實粉絲——誰會同時買幾件最小碼和最大碼。

林格喝水,潤潤嗓子,不讚同他的看法:“說不定是低價拿回去開店呢?”

小助理說:“肯定不是,誰這麽傻。”

她讚歎:“有個人給你猛刷禮物哎,格格姐。”

林格瞥一眼送禮物的清單,有個人一口氣給她刷了十個嘉年華。頭像看著也熟悉,是個笑眯眯的白色薩摩耶。

看到頭像時,捧著水杯的林格就開始重重地歎氣了。

已經晚上十一點鍾,在打車回去的路上,林格給杜靜霖發短信,要他以後不要再刷禮物了,沒這個必要,她又不是賺不到錢。

不多時,杜靜霖立刻回電話,驚歎不已:“你怎麽知道那個人是我?”

林格麵無表情:“首先,你最喜歡用白色薩摩耶當頭像,其次,這麽多給我刷禮物的,隻有這個號不私下找我要聯係方式,不會在刷禮物的同時發一些騷擾話語,如此瀟灑又別無所求,又不是我的粉絲,隻能推測是我身邊朋友。而在我身邊,出手闊綽、又和我關係好到能一下子送這些禮物的人沒幾個。”

杜靜霖感慨:“神了,你咋不想是你哥?”

林格說:“這也是最後我想說的,他不會用薩摩耶當頭像,更不會起’純情小火鳥’這樣的昵稱。”

杜靜霖總結:“所以你精準地推理出是我。”

“嗯,”林格說,“還有,你主頁第一條視頻錄臉了。”

杜靜霖:“……”

“以後別刷了,”林格勸告,“有這閑錢還不如好好吃一頓。”

杜靜霖小心翼翼:“那你答應和我一起吃飯了?”

林格按著太陽穴,她嗓子發幹,喉嚨發痛:“……你是不是抓錯重點了?”

“我不聽我不聽,”杜靜霖笑嘻嘻,“就這麽說定了,改天我約你——一定要出來,不來不是人。”

啪。

他這次結束通話倒是幹脆利索。

過了十二點,林格才踏入房門,林譽之早就睡下了,房間中靜悄悄。

她一身疲憊,往房間浴室裏放滿熱水,打算進去泡一泡,熱水發汗也催眠。本隻想短暫休息一陣,卻在熱水浸泡中睡著,臉上敷的麵膜、眼罩一塊兒隨著她滑落沉進水中,猛吸一口水,林格嗆住,咳嗽連連不止,掙紮著從浴缸中坐起。

她對水有一定的心理陰影,這和小時後被姥姥遺忘在洗澡桶中有關。怕水的她不會遊泳,沉下去後不可避免地嗆了一肚子水,爬出後開始猛咳,咳得驚天動地。

房間中的紙已經用光了,林格草草套上睡衣,轉身往外麵走。

鼻子和口腔裏的水還好清理,困難的是耳朵,不知究竟進了多少水進去,整個耳朵都是嗡嗡的雜音。她本身就有耳鳴的毛病,水一衝,又痛又難受。

紙巾無用,太軟,林格不得不尋找醫用棉簽。

這種翻箱倒櫃的氣勢終於驚醒了林譽之。

他看起來已經睡下很久,頭發都是亂的,推開臥室門,皺眉看她。

“大半夜不睡覺,”林譽之說,“你這是在扮耗子?”

林格抗議:“能不能用點可愛的詞?”

“可以,”林譽之從善如流,“那我重新問一遍,那邊翻箱倒櫃的小姐,請問你大半夜不睡覺,是在扮演黑夜搬家小精靈嗎?”

林格指耳朵:“棉簽呢?餓黑暗搬家小精靈耳朵裏進水了。”

林譽之鬆了口氣:“幸好不是腦子進水。”

林格擼起睡衣衣袖,示威般地給他展示了下自己鍛煉出的手臂肌肉。

林譽之走來,伸手,打開她頭頂20公分左右的抽屜,取出一包麵前。

林格說:“放那麽高,是不想讓低於190的人看到嗎?”

“沒有,”林譽之謙虛,“隻怪櫃子設計師太高了。”

林格沒空和他在這裏貧嘴,她的耳朵中還有水,很不舒服,晃來晃去,自己拿棉簽也不敢動,猶豫良久,目光放在林譽之身上。

林譽之剛給自己倒了杯水,還沒喝,側臉,同林格對上視線。

不用說什麽,他已然默認,大步走到沙發上,坐下,又拍了拍自己的腿:“過來,躺這裏。”

林格猶豫:“站著不行嗎?”

深夜躺在他腿上,這種姿勢怎麽看都有些曖昧。

“站著也可以,”林譽之說,“不過你要等一下,我先去廚房拿把剁排骨的刀。”

林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拿刀幹什麽?”

林譽之平平淡淡:“先把我的腿剁掉二十幾厘米,才方便我平視妹妹那尊貴的、進了水的耳朵。”

林格:“滾。”

拌嘴歸拌嘴,其他姿勢的確也不方便林譽之處理她耳朵中的積水。

林格最終還是躺在林譽之的腿上——他的身體散發著幽幽的、淡淡的香氣,柔和的檀香木,一點點的香草。躺下後的瞬間,她才意識到,林譽之今天穿的睡衣,正是從她家中取走的、曾被她使用過的那件。

腰間仍舊一絲不苟地打著蝴蝶結,久洗後純棉特有的質感,微微的硬。

隨著他傾身,這蝴蝶結落在她臉側,淡淡的茶花洗後的味道,她冷不丁想起咬住它時的觸感。

林格閉上眼睛,側躺著,臉頰向外,整個兒貼靠在林譽之的腿上,感受到耳朵被他輕輕拽起。

他專注看著林格的耳朵,不需要借助鏡子,在初步勘測後拿起棉簽。

“痛就叫我,”林譽之說,“別動,我不想弄傷你的耳膜。”

林格悶悶地應一聲。

棉簽的入侵又輕又柔,她耳朵裏的積水其實並不多,隻是人的耳道敏感,一隻小飛蟲就能引起不適,更何況是這樣的水。她屏住呼吸,清晰地感受到那根長長的棉簽在謹慎地試探著她的耳壁,少被觸碰到的地方對任何的貫入和摩擦都敏感。林格閉緊嘴巴,不想發出絲毫聲響,卻仍舊在吸足水的棉簽頭撞到耳壁時叫了一聲。

她的背部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癢,未知的顫栗從尾椎骨沿著脊椎升入大腦,忠誠地向周身神經宣告身體的顫抖。

聲音也很顫抖:“哥”。

林譽之的手一頓,他極輕地說聲抱歉,沒有立刻拿出棉簽,而是仔細地清理耳朵中的水,才緩慢抽離。

林格感覺整個耳朵都空曠了。

她坐起來,試著晃晃腦袋。

左耳中積水已經消散,她鬆了口氣,又換角度,打算麵對著林譽之側躺,讓他幫忙清理同樣進水的右耳——

在臉頰即將貼在林譽之腿上時,對方伸出手,穩穩托住她的臉,掌心撫摸她的臉頰,克製地阻止她繼續躺。

“先別躺,有點熱,”林譽之淡淡地說,“讓我先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