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全家出遊

“……”葉可卿無言,可以刪掉剛才那一幕嗎?

少年慢慢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麵是炸酥肉,今天宴席上的一道菜。

他攤著手走了幾步,見葉可卿看著油紙包,便隨意地問她:“要吃嗎?”

葉可卿有些疑惑,他怎麽突然這麽好,今天在宴席上這一道菜離她太遠,她隻能遺憾放過,沒想到少年竟然帶回來了一些,簡直就是她肚子裏的蛔蟲。

不,饞蟲。

看在他今天屢次幫她的份上,她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吧。

她點了點頭,拿了一條放進嘴裏,被油炸過的酥肉外麵酥酥脆脆,裏麵是帶著花椒麻味的瘦肉,不柴不膩,還有一股被高溫烤炸所獨有的肉香。

下一刻,葉可卿便見少年把整包酥肉都倒進了牆角的小破碗裏,小黃狗把頭埋進去吃得歡快,尾巴在後麵畫著弧線。

“青陽塵璧!”葉可卿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四個字。

少年正在專注地看狗吃飯,聞言回過頭來,一臉懵然地問她:“你還要?我以為你隻要一條。”

“你就是故意整我。”葉可卿伸出泛著油光的手指,指著地上的小黃狗,“你給狗吃的。”

“沒錯啊,我給阿福帶的。”少年坦坦****地回答,似乎眉宇間的無辜與疑惑更重了。

“那你還給我吃?”葉可卿才不信他不是故意的,這小子焉壞。

“你要吃,我才替阿福分了一條給你。”少年語氣似乎有些無奈,仿佛葉可卿在無理取鬧。

似乎、仿佛、好像挑不出一點毛病。葉可卿跺了跺腳,罵了一句“壞胚子”,氣得回屋,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剛回屋沒多久,蘭姨便叫葉可卿趁著天沒黑,去找哥哥學字。

她“哦”了一聲,磨蹭了半天終於敲響了青陽塵璧的房門。

門從裏麵打開,少年側過身子放她進來,她好奇地打量起屋子裏的陳設。

一張木床,一張案桌,一方木櫃,一方書架,僅此而已。

唯一的裝飾就是牆上的幾幅字畫,房間裏一股淡淡的書香氣息流轉,少年往硯台裏摻了點水研墨,蘸了適量的墨汁,在紙上寫了一首適合孩童的五言絕句。

青陽塵璧的字頗具風骨,猶如其人,堅韌卻有鋒芒,不得不說,可窺得其將來在書法界,必有一席之位。

“從簡單的詩學罷。”少年把筆放在筆托上,頗有幾分教書育人的夫子模樣。

葉可卿裝作不太懂的樣子,跟著他念了一遍,努力裝作牙牙學語的少童。

青陽塵璧靜靜看著她,探究半晌,有些篤定道:“你學過。”

“……”

葉可卿內心一片慌亂,這是什麽妖孽?她自認為已經演得很逼真了,竟被人一下子拆穿。

怎麽辦?

千萬不能被發現自己借屍還魂!

她低下頭,努力擠出一滴眼淚滴在紙上:“哥哥,實不相瞞,曾經我家也送我讀過幾年書,如今我家道中落,隻剩我一個人了。”

少女的聲音悶悶的,讓人心生憐惜。

青陽塵璧抬了抬眉,也未安慰她,也不深究,隻淡淡地“嗯”了一聲,把筆遞出去,吩咐道:“寫幾個字我看看。”

葉可卿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抄了一遍。

青陽塵璧抖了抖紙,拿起來看了許久,幾次欲言又止,把葉可卿一顆心吊起。

到底覺得怎麽樣呀?真是搞人心態。

隻見他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道:“我們家,你也就隻能比阿福寫得好上一點。”

葉可卿臉色鐵青。

青陽塵璧找出一本帖子遞給她:“好好練,寫個十篇,晚些我來檢查。”

“我……憑什麽我要聽你的?”葉可卿的字剛被他貶進了塵埃,正是氣頭上,哪有那麽好說話。

“行吧。”青陽塵璧無所謂地把帖子拿了回來,“我給娘親說一聲,明日的郊遊野炊取消,因為,你拖了後腿。”

明日是三月初三,上巳節,全家要踏青郊遊。

葉可卿一口氣問出好幾個問題。

“什麽什麽?明日要出去玩?我怎麽不知道?你不去官學?”

“明日我休旬假。娘親說了,我負責教你學字,她負責做糕點,明日大家一起去麓山,爹爹負責打野味。”青陽塵璧開始收拾東西,似乎真的打算明天不去,“我去叫娘別忙活了。”

說著,他就要從門口出去,葉可卿眼疾手快,噔噔噔撲上去就把門關了。

“寫就寫。”葉可卿咬牙切齒,心中悲憤。

她挽起袖子,搶過帖子,把青陽塵璧擠開,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隻是走沒走心就另說。

青陽塵璧則在一側整理書架上有些淩亂的書籍,來了興趣的話還翻上兩頁,緊閉的房門一時變得很安靜。

葉可卿一邊寫,一邊在心裏問候青陽塵璧,沒有注意他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側後方正看著她。

隻見她寫得飛快,不一會兒就鬼畫符一般又寫好了一篇,隻是那字,絲毫沒有長進。

一本書被重重地扔在了桌上。

葉可卿被這突然的巨響嚇得心裏一緊,抬頭正要罵他,就見少年此刻陰沉著的臉,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冷厲。

狂風暴雨來襲之前的黑雲壓城,大抵就是這般,令人畏怯。

“這便是你練的字?滾出去。”

少年從來沒有用如此冷漠的語氣對她說過話,她以前認為,這個人的冷嘲熱諷讓人覺得他態度不好,很難相處。

此刻有了比較才知道,他現在大概才是真的生氣了。

霎時,她喉嚨有點發酸發澀,說不出話來。

一息之間,夜闌人靜,屋簷下隻有她一人,不,還有一狗。

小黃狗看見她,站起身來搖晃尾巴。

可仿佛那個倚著門框在笑的少年一下子退得好遠好遠。

這事,是她錯了。

她意識到,在這之前,其實除了錢,什麽都沒有。

爺爺書念得不好,想著給她找個有天分的贅婿,留下些許讀書人的天賦,而爺爺一個人撐著偌大的家業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時間教導她,對她也不甚苛責。

她沒有墨水,總被那些精通詩詞歌賦的小姐嘲笑。

她自是不屑和她們做朋友,身邊的那些狐朋狗友隻會揮霍錢財。

最是消金的便是煙花之地和歌舞樂坊。

後來,葉可卿養了些伶人,看似沉溺於他們的花言巧語,實則不過是貪圖有人關心。

反觀青陽塵璧,雖然家徒四壁,可是他的父母都是極好的,令她好生羨慕……

他真的在為節衣縮食的生活而勤奮,為生我劬勞的父母減輕負擔。

在他看來,筆墨紙硯得來不易,理當珍視每一筆每一畫。

而於她則是唾手可得的東西,隻會輕賤,殊不知浪費的是別人的心血。

葉可卿揉了揉有些發黑的眼圈,頂著頭上一坨亂草坐了起來。

哎,心情不好影響睡眠。

門被扣響,葉可卿穿著木屐打開門,少年冷著一張臉,眼中常年積雪,冷冰冰道:“收拾一下,吃了早飯上山。”

葉可卿咬著唇“嗯”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麽,兩人之間似乎隔閡更深了。

春意正濃。

整個麓山山脈染上了新綠,層巒疊嶂,花木扶疏。

山穀裏大片大片的野花綿延十裏,在旖旎的春光裏雲蒸霞蔚。一陣陣馥鬱的花香隨著清風**開,把蝴蝶迷醉,嫋娜蹁躚。

遠處有山泉匯成的溪澗,涓涓流向山下。

青陽捕快掬了一大捧來喝,朗笑著大喊:“好甜,娘子你們快來。”

蘭姨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對著相公嫣然一笑。她的臉頰泛著紅暈,唇色朱櫻一點,頭上斜插一雕花木簪,身段恰到好處的豐腴,正是徐娘風韻猶存。

那一笑,霎時漫山遍野的花都失了顏色。

青陽捕快一時看得發愣,拿出水壺滿上,屁顛顛地朝娘子大步走去。

他小心翼翼地牽著娘子坐在一旁的石頭上,還用自己的袖子擦了又擦,然後目光灼灼地遞上水:“娘子渴了吧,來喝水。”

“爹,我也渴了。”青陽塵璧巴巴地望著,一隻手提著裝有他和葉可卿口糧的食盒,一隻手拎著亂七八糟的水壺、油紙傘和空碟等。

“自己打去,多大人了。”隻見他爹頭也不回,隻細聲問他娘,“還要嗎?熱不熱?要不要我給你扇風?”

青陽塵璧一噎,聽見了一聲幸災樂禍的笑。

葉可卿見他涼涼地看了過來,收斂了笑意。

青陽塵璧努努嘴,示意她取了他的水壺給他打水喝。

葉可卿很想裝作沒看到,可看在他背的東西有她一份的份上,伺候他一回。

葉可卿在他炯炯的目光下打來水,或許是某些畫麵帶偏了,她對他說:“你蹲低一點。”

青陽塵璧剛要放下食盒的手一頓,默默蹲得低了些。

葉可卿把壺遞到他唇邊,微微傾斜。

少年垂下睫毛,清冽的甘泉順著少年的唇瓣流入,喉結上下滾動。

葉可卿停下手,便聽見青陽塵璧對她說“還要”,便又喂了一些。

樹蔭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