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思各異

青陽塵璧下了官學便步行到一戶宅子。

府外賓客如雲,一位滿麵紅光的中年男人熱絡地迎客。

青陽塵璧拱手行禮,“二伯。”

“侄子來了,進去吧。”

二伯的目光並未在青陽塵璧身上做過多的停留,話音剛落又轉身招呼貴客。

“堂弟,別來無恙啊。”

青陽昭一眼看到了青陽塵璧,領著身後幾個公子哥過來打招呼。

青陽塵璧拱了拱手,疏離而不失禮。

“堂哥。”

青陽昭眼裏掠過一絲不爽。

這個堂弟還是這般令人討厭,傲氣什麽?

他用扇子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指向青陽塵璧。

“你們不知道,我堂弟小時候讀書可厲害了,那時候他可是破格被官學錄取了。”

“當真?那可是官學!”

“自然當真。”

“厲害啊!”

“真是厲害。”

也有人注意到他話裏的“小時候”,追問:“那現在呢?”

“現在嘛……算了算了,不提了。”

青陽昭擺了擺手,一副不堪提及的表情。

傷仲永的故事太多了,眾人唏噓。

“可惜了,官學難進啊。”

“小時了了……”

大未必佳。

青陽塵璧後退一步,麵上並無羞愧和惱色,聲線清冷道:“各位哥哥且玩著,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說完,他也不等這群人回答,便先轉身走了。

身後有人驚呼了一聲“他衣服好像有補丁”。

看似試圖壓低聲音,實則能讓附近所有人聽見。

青陽塵璧的腳步絲毫不頓,空氣卻似乎凝滯了一瞬。

隨後,一陣壓抑的哄笑傳入耳朵裏。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人群裏,眸光晦暗了幾分,到底年輕氣盛,牙根被他咬得哢哢作響。

他自然知道娘親將為他做衣裳的錢,拿來給葉可卿做了衣裳。

不過是件衣裳,他犯不著跟小姑娘計較。

門外,一抹歡快的鵝黃色身影闖入他的眼中。

蘭姨心靈手巧,給葉可卿紮了一個俏皮的發髻,像歪著的兩隻兔耳朵,微微聳起。

小姑娘拉著蘭姨的手,裙擺翩躚,雖身子雖瘦弱小巧,周身卻洋溢著明媚活力,背後是一片春暉。

葉可卿心想,若是能多長一層肉,這個小身板會更可愛一些吧。

“哥哥。”

“璧兒,你倒來得早一些,怎麽沒同哥哥們去玩耍?”蘭姨手裏提著一個禮盒,見他未答,又道,“走吧,和我一起見祖母。”

“嗯。”

青陽塵璧接過娘親手裏的禮盒,走在前頭。

“今日是璧兒的祖母六十大壽,璧兒叫什麽你跟著叫就是。”蘭姨叮囑葉可卿。

“嗯嗯。”葉可卿乖乖點頭。

“弟媳來了。”迎麵走來一個男子,在青陽家排行老大,一見到蘭姨就笑開了,很是熱情。

青陽塵璧擋在蘭姨身前,“大伯。”

“侄子也來了,都長這麽大了。”男人伸手想摸青陽塵璧的頭,被他躲開了,行雲流水地收回手,絲毫沒有尷尬,“小子長高了不少。”

“大哥。”蘭姨點頭示意,“你先去忙吧,我們去看看祖母。”

“不急不急,正好我送你們過去。”男人說著側開身子示意她們。

青陽塵璧冷淡攔下。

“不用。”

男人隻能笑著說“好”,等幾人看不見了,他才收回目光。

葉可卿跟著七拐八拐進了內堂,一股檀香氣漸漸濃鬱起來。

耄耋老人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說話,她一見到青陽塵璧便招手,“璧兒,快來這兒,讓祖母看看。”

青陽塵璧把禮盒呈在手裏。

“祖母,祝您鬆鶴長春,日月昌明。”

老夫人並不理會禮盒裏是什麽東西,隨手放在一旁,隻把手探向青陽塵璧。

“乖孩子,再過來些。”

老夫人一頭銀發,衣服上印了一個“壽”字,很是喜慶。

青陽塵璧卻始終隔著有些距離,直到娘親也這樣吩咐他,他才蹲在老人的麵前親近些。

老夫人拉過青陽塵璧的手腕,卻不太高興地瞥了蘭姨一眼,“不好好教孩子,不知道一天在幹什麽!”

室內安靜了下來,歡笑聲淡去。

一道純稚的聲音響起,打破尷尬。

“哥哥明明被姨姨教得很好。”

老人這才把目光落在葉可卿身上,“你是哪裏來的野丫頭?”

一旁的二伯母拿帕子掩蓋住唇,笑道:“剛聽聞三弟在街上撿了個小乞丐回來,不會就是這個吧。”

老夫人沉吟片刻,皺眉道:“即便是下人的孩子,也知道大人說話不許插嘴。”

更何況是個乞丐,哪有她說話的份。

“我……”葉可卿剛要反駁,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她神情微怔。

少年從官學回來,手心一股淡淡的墨香,盡數被她吸進了肺腑裏。

青陽塵璧的聲音清清冷冷,語氣是超越這個年紀的深沉:“祖母,我會慢慢教妹妹。”

是妹妹,不是下人。

葉可卿沒想到,青陽塵璧竟然會維護她。

見是孫子開口,老夫人也就不再多說,隻正經起來問他:“你從小都是聰慧的,如今你二哥哥已經後來居上,考過了府試成了一名童生,你還得再努把力知道嗎?”

葉可卿聞言一愣,疑惑去看青陽塵璧,老夫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孫子早就是童生了嗎?

手心一癢,是青陽塵璧輕輕捏了捏葉可卿,葉可卿了然幾分,配合地不再看他。

青陽塵璧站起來脊梁筆直,不卑不亢地恭賀:“孫兒知道。恭喜二哥哥,二嬸嬸。”

二伯母便是青陽昭的生母。

她的孩子從小被青陽塵璧壓著鬱鬱不得誌,這次府試終於扳回一城,故作謙虛道:“昭兒也就隨便念念私學,比不得璧兒上的官學,等璧兒到昭兒這個年紀,肯定能考上。”

葉可卿默默翻了個白眼。

住口吧你,尋思你兒子聰明,隨隨便便讀個私學便能考過,青陽塵璧上的官學還這麽愚鈍?

而且青陽塵璧早就是“童生”了,不知道有什麽好嘚瑟的。

不過,捕快叔叔一家把這種事瞞著族家,看來關係有些微妙啊。

老夫人的臉色難看了些,責難的目光看向蘭姨:“別不是之前落水留下了後遺症?”

青陽塵璧立馬反駁:“孫兒已經大好,並未有後遺症。”

老夫人見他如此護著他娘,眉頭皺緊,聲音提高了幾分道:“那便是占著名額沒好好念書,若是這樣就跟官學那邊說說,讓給你哥哥。”

讓?

青陽塵璧的臉色陡地沉了下來,他的目光含著冰霜。

巡覷屋裏的人神色各異後,他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聲。

二伯母喜出望外。

“當真?官學裏大多是官宦子弟,這以後認識的人豈不是……”

她知道青陽家祖上是出過五品京官的,老夫人一輩子削尖了腦袋,就想培養出一個當大官的後輩光耀門楣,哪個兒子有出息,老夫人便偏心誰。

三弟區區一個捕快,地位低下,算不上官,特別是三弟不知變通,從不撈肥水,無權無錢。

而大哥那房不在京城。

三兄弟裏就數她的相公是最有出息的一個,好歹是八品的京官。

可偏偏三弟家裏出了個讀書厲害的孫兒,竟被官學破格錄取了。

這可把老夫人的心帶偏了好多年。

還好這小子後勁不足,現在知道還是她們二房的昭兒厲害了吧。

“不可能。”蘭姨麵露憤怒,“從來沒聽說過官學的名額還可以讓給別人,如若昭兒是個有骨氣的孩子,憑自己就能成才,何須搶他人的機緣。”

二伯母不死心道:“弟媳婦,你別急,嫂嫂說句實在話,璧兒現在……不也是浪費了?”

“怎麽會?璧兒他早——”

“娘!”青陽塵璧打斷了娘的話,有些無奈道,“孩兒回去問問老師,若是可以,便向老師舉薦哥哥來官學。”

“甚好,甚好,兩個都去那敢情好。”老夫人喜出望外,渾濁的眼亮了幾分,連連拍著青陽塵璧的手背誇讚,“璧兒是個懂事的。”

青陽塵璧抿唇一笑,隻是這笑並不達眼底。

“祖母,你看誰來了?”

二伯父與青陽昭兩爺子眾星拱月地迎著一個人走進來。

“貴客啊貴客,快上座。”

老夫人過來便要行禮,被虛扶了一把。

“今日是老夫人的壽辰,大家不必多禮。”男人四十多歲的模樣,穿著綾羅綢緞,令下人呈上來一塊上好的羊脂玉雕芙蓉花,價值連城,“一點薄禮,莫要見怪。”

“方大人,您真是太客氣了。”老夫人笑得眼角爬滿了皺紋。

男人也笑起來,伸手去摸青陽昭的頭。

“昭兒是個好孩子,你們教得好,我也是打心眼裏喜歡。”

葉可卿踮起腳去看,確實是不錯的羊脂玉。

她輕輕扯了扯青陽塵璧的衣擺,咬耳朵問他:“這個是誰啊?”

青陽塵璧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理會。

明明剛剛還幫她說話,虧她還以為他們已經很熟了。

葉可卿隻能無聊地看他們一群人喜氣洋洋,青陽塵璧這邊安靜得與世隔絕一般。

好在,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她聽青陽昭叫那個男人“幹爹”,原來如此,看來青陽塵璧的堂哥認了個有權勢的人當幹爹嘛。

等等,他們叫青陽塵璧的堂哥什麽來著?

“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