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針鋒相對

一個青衫小少年從院外回來,手裏拿書袋子,他的目光格外嫌棄地落在小叫化子身上。

葉可卿回過頭,看見小少年繼承了捕快大叔淩厲俊朗的五官,卻又很好地融合了仙女娘娘的溫婉秀氣,整張臉顯得並不矛盾,反而格外出彩。

即便是上輩子“流連花叢”,葉可卿也不曾見過這般人間絕色。

“小兔崽子。”捕快大叔替小少年接過書袋子,“好好說話。”

少年如白玉的手指了指牆角,拴著一隻小黃狗,冷冷道:“淨愛撿些邋裏邋遢的東西回來,你倒是撿了就完了,還不是給家裏添麻煩。”

葉可卿順著他的手指,這才看到角落裏有隻蹲坐的小黃狗,小黃狗身後的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很是歡喜的樣子。

她忍了忍,心裏念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氣不氣。

一聲空響打破了緊繃的氣氛,葉可卿的肚子不爭氣地發出了抗議。

她現在饑腸轆轆,站在眾人中間被小少年惡語相向,無助的模樣看上去可憐兮兮。

適時,溫柔的仙女娘娘收起了笑容,板著臉道:“璧兒,可是念書念傻了?自去反省。”

青陽塵璧沉吟片刻,知道此事已經被娘敲定,暫時沒有回寰的餘地,便拱手道:“孩兒知錯了。”

倒是從善如流。

他低頭回屋,還不忘輕飄飄瞥葉可卿一眼,似乎被罰的不是他。

得,這梁子結下了。

“你叫什麽名字?”仙女娘娘蹲在葉可卿麵前,笑起來眼睛彎彎,很是親和。

“葉……”

“咳……”

葉可卿接受到捕快大叔的信號,吞了吞口水傻笑道:“我叫卿卿。”

隻見仙女娘娘被她的傻笑逗得撲哧一笑:“好好好,卿卿會洗澡嗎?”

葉可卿用力點了點頭,快點洗澡,她要受不了了。

“我去燒水。”捕快大叔衝媳婦兒殷勤道。

葉可卿舒服地坐在桶裏搓洗,看著桶裏的水變得渾濁發灰,歎了口氣,想她堂堂葉家大小姐,現在卻成了個惹人嫌的小乞丐,有些鬱悶。

“卿卿,別洗久了,當心染了風寒。”仙女娘娘在門口喊她。

“知道了。”葉可卿從水中起來,擦了擦身子,看了一眼給她準備的小人衣服,她小巧的臉上浮現出與年紀不符的無奈。

仲春的天色黑得依舊很早,陳舊破落的屋子裏點亮了煤油燈,昏黃微弱,燈火可親。

葉可卿被仙女娘娘引著出來,換上了一身青色布衣,一根荊木簪子把青絲挽起,頭發還有些許的濕潤,整個人洗盡汙穢,透著清爽幹淨,眉目乖巧。

青陽塵璧看清葉可卿身上的衣服,冷哼了一聲別開頭去。

仙女娘娘怕小丫頭爬不上去,頗為輕巧地把她抱上飯桌邊的凳子。

小姑娘洗得香噴噴的,就是太瘦了,骨頭都能摸到。

“先穿哥哥的衣服,回頭我給你做幾件新的。”

原本攢了錢準備給璧兒換一身新衣,如今事急從權,先給小姑娘做身衣裳要緊。

葉可卿愣了一下,看向少年。

原來是他小時候的衣服,好在衣服洗得泛白,有一股皂角的清香。

她偷偷抬眸之時,恰巧青陽塵璧的目光也掃了過來,視線相接,一絲微妙。

葉可卿甜甜抿起笑:“謝謝仙女娘娘。”

“油嘴滑……嘶!”

煞風景的話戛然而止。

多虧青陽捕快出手,在下邊掐了青陽塵璧一下,這才令青陽塵璧住嘴,拿起飯碗安靜吃飯。

桌上是一碗炒臘肉,一碗白菜羹,一碗豆腐,還有一小碟鹹菜,很是清簡。

“不要客氣,當成自己家。”仙女娘娘給葉可卿夾了一塊臘肉。

葉可卿看著碗裏的臘肉,半肥半瘦,肥的部分晶瑩剔透,她從來不吃肥肉,也不太愛吃臘肉。

她的眼睛有點模糊,鼻子微微有些酸,湧上一絲無家可歸卻有人關心的澀然。

她輕輕垂下眼皮,把整塊肉塞進嘴裏,刨了一大口白米飯。

好香。

感受著臘肉的滋味溢滿口腔,她竟然有些羨慕這個少年了。

“何時院試?”青陽捕快照例關心兒子的課業。

少年不刻薄的時候教養很好,即便出身貧寒,舉手投足間卻自帶一股矜貴風流。

“五月。”

青陽捕快點了點頭,便沒再說什麽。

“小哥哥多大啦。”葉可卿軟軟糯糯地問。

青陽塵璧冷淡暼了葉可卿一眼:“食不言。”

“……”葉可卿發誓,自己再熱臉貼他冷屁股就是旺財。

“璧兒今年年底要滿十七了。”

還是仙女娘娘疼她,葉可卿揚起一抹笑,“哦”了一聲。

這不得不驚訝了,讀書人學而優則仕,在參加正式的科舉考試之前要先獲得考試資格,也就是要經過童試。

童試依次要通過縣試、府試、院試。府試三年一考,考過府試的便稱為“童生”,“童生”年紀小的十二三歲,年紀大的也有六七十歲,還有許多人這一輩子都考不到“童生”。

她的贅婿陸懷濃之所以能被爺爺選中,便是十八歲考過了府試,而現在她麵前竟然坐了一個十六歲的“童生”,並且馬上要參加院試。

想來他也是才考過府試的吧,否則為何不早去考院試。

如果通過了院試,他便是秀才了。

今年是酉年,他便還可以參加八月的鄉試,也就是秋闈,過了便是舉人,緊接著就是春闈、殿試。

不過一般人哪有那麽快,自己真是想多了,葉可卿自嘲地想。

也就未來的軍機大臣青陽釗連中三元,十七歲高中的狀元,入了翰林院後一路平步青雲,官至翰林學士,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代權臣,誰不敬稱一聲首輔大人。

等等,就是明年的事。

因為她記得很清楚,就是她出生那年,青陽釗狀元及第。

說起來,眼前這少年也姓青陽,也十六歲。

“那個……小哥哥叫青陽什麽來著?”葉·旺財·然如是問。

“青陽塵璧。”少年的聲音有些冷淡,但好歹回答了。

葉可卿鬆了口氣,還好不叫青陽釗。

這個姓確實少見,她不得不提前問清楚,否則得罪了權臣,未來堪憂。

青陽捕快哈哈大笑:“看起來小丫頭挺喜歡哥哥啊?”

仙女娘娘也跟著輕聲笑起來。

葉可卿滿頭黑線,捕快大叔您真是眼神不太好。

她抬頭去看青陽塵璧,果然,少年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目光下垂,纖長的睫毛一片陰翳,本來就冷若冰霜的臉更加冷硬了。

不是,我沒有,你別信。

“璧兒,有空的時候也教教卿卿學字。”仙女娘娘又轉頭對葉可卿道:“卿卿,你學得晚,要好好跟著哥哥學,女孩子還是要認得幾個字好。”

葉可卿最是不耐讀書學字,不過還是乖乖點頭應下。

青陽塵璧抬眸不著痕跡地掃了葉可卿一眼,也同母親應下。

吃完飯後,捕快大叔搶過了洗碗的擔子。

都說君子遠庖廚,其實這不過是一些男人為了偷懶的借口。

“娘子,今日謝謝你。”

“謝我什麽?”女子俏皮問他。

“我們家都這麽窮了,你還同意接納那個小丫頭。”青陽安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夫君,你想做的事,我都會支持你。”女子從背後抱住男人寬厚的背,把臉貼在他的背上,耳朵能聽到從胸膛傳過來的爽朗笑聲。

天光西落,山月東上。

春夜的晚風送來絲絲清涼,也送來院子裏的陣陣梨花香,有道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葉可卿望著窗外,屋廊掛有古樸陳舊的席簾,透過簾隙能看到這十五年前的月亮。

鼻息是陌生的氣息,處在陌生的房間,每一個人都很陌生,而她就像一個憑空闖入這個時空的人。

在輾轉反側中,她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這窄小卻幹淨的破房暫時能遮蔽她心裏的不安。

……

葉大小姐從來沒有起得這麽早過,一大早後院裏的雞就開始打鳴。

青陽捕快招呼她:“小丫頭起來挺早,去吃早飯。”

“青陽叔叔,青陽哥哥。”葉大小姐站在屋簷下笑眯眯地招手,晨光打在她臉上,白皙嬌嫩。

青陽塵璧再不情願也隻得“嗯”一聲。

青陽大叔隨意扒了幾口粥,就叼著炊餅出門了。

蘭汀習以為常,盛了粥遞給葉可卿。

“仙女娘娘早。”葉可卿甜甜的嘴一個也不放過。

“別一口一個仙女娘娘了,街坊鄰居聽見了要笑話,你叫我蘭姨便好。”

“姨姨,你就是仙女下凡。”葉可卿喜歡蘭汀,或許她的娘親也是這般賢惠溫柔。

青陽塵璧輕聲嘀咕:“馬屁精。”

蘭姨問青陽塵璧:“今日參加宴席你別忘了,可找得到?”

“孩兒知曉,娘親不用擔心。”青陽塵璧吃完飯恭謹回答,拿起他的書袋出去,“娘親,孩兒出門了。”

“去吧,仔細些。”

葉可卿向蘭姨告知了一聲,就去葉府找爹。

不巧,路過四季賭坊,裏麵傳來賭眾的喧嘩之聲。

她便瞧見他爹摟著一個女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這……這……可真是……”

“有傷風化。”

葉可卿老半天憋出這麽一句話,也悄悄地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