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練字風波

少年看著她手裏捧著兔腿呆愣在那兒,嘴唇油亮油亮,眼睛裏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不是……”葉可卿想補救一下。

“卿卿真乖。”蘭姨笑意盈盈地誇她。

好吧,其實,她總歸是該練練她那爬蟲一樣的字,不過兔子肉好像沒那麽香了是怎麽回事?

下山的路不如上山好走,等回到家,葉可卿跟阿福打了個招呼就徑直往屋裏鑽。

實在是太累了。

可是,偏偏有個聲音在門外幽幽地對她說:“出來練字。”

葉可卿揉了揉頭發,認命地爬了起來。

現下已是垂暮,附近的人家炊煙嫋嫋。

青陽塵璧拿出字帖擺在桌上,微微俯身點燃書案上的油燈,室內籠罩起一層暖紗,隨後抽了一本書到榻上讀了起來。

葉可卿乖乖坐在椅子上,被押著認認真真地寫了十篇字。她發誓,在葉府裏的時候,就算夫子拿出戒尺,她也沒這麽認真。

這字帖是少年自己寫的,葉可卿這番寫了下來,竟然有種褻瀆了的感覺。

她抬頭朝榻上的少年看去。

青陽塵璧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書卷,烏沉的青絲用白色的發帶纏著,飄帶的一頭順著鬢角垂下來,他的麵部偏窄,麵部外輪廓線條幹淨利落,一股青澀少年氣。

似有所感,青陽塵璧慢條斯理地抬眸,眼睛清澈無雜質,讓人有一種他在堅定不移注視著你的錯覺。

葉可卿慌亂別開視線,把目光落在地上,“寫……寫完了。”

她怎麽結巴了!

青陽塵璧起身,走了幾步站在葉可卿身後,微微彎下腰來,淡淡的鬆枝香氣縈繞進她的鼻息,少年似乎從遠山而來,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

葉可卿寫的字雖醜,但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她不禁想,若是當年教她的夫子也是這般容貌,她早就學富五車了。

“態度尚可。”青陽塵璧清冷的聲音在葉可卿耳邊響起,熱氣令她的心竟一時慢了半拍。

太近了。

葉可卿蹭地站起來,撞得青陽塵璧上下牙齒嗑在一起,下巴也被她的頭頂得生疼。

一室旖旎就這麽被撞得消失殆盡。

“完了完了。”葉可卿驚慌失措,伸出手指想摸又不敢摸青陽塵璧的下頜,青陽塵璧揉著骨頭,用眼刀子剮她。

“對不起啊……”葉可卿怪不好意思,都怪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麽。

“莽夫。”青陽塵璧嫌棄道。

“你……”葉可卿怎麽忘了,這人在人後是個“壞胚子”,剛才的心虛愧疚一掃而空,她翻了個白眼,“活該。”

青陽塵璧愕然地看著女子衝天翻了個“精彩絕倫”的白眼,沉吟片刻,對著葉可卿的背影叫道:“你再翻一個試試。”

葉可卿快速逃離事故現場,腳下生風,聽到他的話兩條腿劃得更快了。

清晨,葉可卿坐上飯桌,睡眼惺忪地扒飯,時不時打一個哈欠。

青陽塵璧慢一步出來,看了葉可卿一眼就沉默著坐在自己位子。

蘭姨把飯端給他,頓了片刻便問:“璧兒,你臉怎麽了?”

隻見青陽塵璧的下頜骨有一塊烏青。

葉可卿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被狗撞了。”

葉可卿臉色一僵,雙目憤然。

蘭姨把目光看向院子裏蜷著睡覺的那團黃色身影,嘀咕道:“阿福骨頭還挺硬……”

“那可不是。”青陽塵璧輕聲笑了。

葉可卿咬著下唇,眼睛瞪著對麵的少年,見他看過來,翻了個白眼看向一旁。

青陽塵璧問:“娘,家裏可有跌打的傷藥?”

“有,娘給你找去。”

“勞煩娘了。”

不一會兒,蘭姨就拿著瓶瓶罐罐出來。

青陽塵璧笑著對娘說:“娘,讓妹妹給我上藥好不好?”

蘭姨愣了一下,看向葉可卿。

正專心扒飯的葉可卿懵然抬頭,眨了眨眼。

蘭姨暗忖,這也是兩個孩子熟悉的機會,別老是爭鋒相對,便欣慰地撫了撫鬢角,道:“正好,我趕著把繡品給人家送去,你倆好好吃飯。”

兩人皆乖巧點頭。

一時間,屋裏就剩兩人。

青陽塵璧嗤笑一聲,“自己過來。”

葉可卿筷子一放,雙手一拍桌子,給自己多增加幾分氣勢,“莽夫可不會給惡人上藥。”

“行,那便放著,等娘回來。”

葉可卿被他的話一噎,待會兒若蘭姨看到藥還是紋絲不動,那就變成葉可卿的不是了。

她鼓了鼓腮幫子,“哼”了一聲,拿起藥瓶坐到青陽塵璧跟前,咬牙道:“好,上藥可是你說的。”

青陽塵璧微微抬了下巴,好整以暇。

葉可卿:“低點,你昂這麽高幹什麽?”

“小矮子。”

青陽塵璧到底是把身子往下探了探。

葉可卿動作毫不“憐香惜玉”,倒了藥酒用力往青陽塵璧的傷處揉去。

“嘶——你要痛死我。”

“你不懂,上跌打傷藥本就是如此手法,促進活血化瘀。”葉可卿才不管自己說得有無道理,一概振振有詞。

青陽塵璧抓住她又要探過來的手,捂著額頭,頗有些頭疼道:“罷了,我自己來。”

葉可卿撇撇嘴,“行了行了,沒見過這麽怕疼的人,我輕點就是。”

青陽塵璧輕“嗬”一聲,便安靜下來。

葉可卿搓熱了手掌心,像一片羽毛般輕柔地覆在青陽塵璧的下頜角。

少年的下頜線清晰流暢,薄薄一層皮,葉可卿能感知到內裏骨頭的堅硬力量。

又來了,又來了。

少年身上的書卷氣裹挾著青鬆之雪鑽入葉可卿的鼻息,深入肺腑,耐人尋味,隨著手心發熱,肌膚相觸之間變得溫熱軟膩,如瓊脂玉石般,讓葉可卿竟舍不得挪開手。

一陣藥香散發,她捕捉到一絲清明,垂下眸子,收回手。

“我……我吃飽了。”葉可卿跳下凳子,提著裙擺埋頭往屋外跑。

青陽塵璧不解地看著她的背影,為何有一絲落荒而逃的影子。

“丟人,太丟人了,我不會是……”

葉可卿雙手捂住臉,窘迫地“啊”了一聲,頗有些自怨自艾。

“他長了這副模樣,說話做事又那般勾人,天天麵對他,誰頂得住啊?”

更何況,這具身體裏的芯子實際已經十五歲了。

街邊漸漸喧嘩。

“快點,葉老爺發粥了,大家快去。”

爺爺?爺爺回京了!

爺爺生前熱衷於兩件事,一件是他想要行走天下嚐遍四方美食,另一件事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這第二件事,也是爺爺一直在做的,他每到一個城開起葉家的商號,便支起一間粥鋪,在葉家的每一筆交易,都有一文錢流向粥鋪。

她想了想,便往京城西南角去。

西南角大多是些流離失所之人聚集之地,後世好上許多。她越走越偏,所見饑民也越多,好些孩子衣不蔽體,這算天氣不錯,若是刮風下雨,生病在所難免。

她本也算穿得貧窮,如今進了這裏,倒格格不入起來,一個小孩拿著個破碗伸到她麵前,她堂堂未來的京城首富,恨不得掏出些許銀錢,此刻卻囊中羞澀:“我……我也沒錢。”

以前聽爺爺提起從前,佞臣當道,苛捐雜稅,魚肉百姓,餓殍遍野,她隻有一個印象。

可是當她真的到了京城西南角,她才明白,這十六個字是怎樣的光景。

“二丫。”一個乞丐打扮的小少年一蹬腿站了起來,若是沒有臉上那道疤的話倒是模樣清俊,而那塊疤也給他平添了三分野性。他的衣服雖然破舊,但是畢竟是懂事了的年紀,把自己打理得還算幹淨。

“嗯?”

葉可卿也沒想到,還有人認識她。

“真是你,你沒死。”窮人大多不避嫌男女之別,他拉著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幾眼,欣喜肉眼可見,“沒想到你竟還能有這際遇,看來是遇上好心人了。”

似乎想到什麽,小少年湊近了壓低聲音問:“撿你那家人有沒有錢?”

“你想幹什麽?”葉可卿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少年眼裏盈出笑意:“我們裏應外合,偷了錢一人一半怎麽樣?”

葉可卿湧上一股惱意:“怎麽能……人窮誌不窮,決計不可。再說,你是何人,我不認識你這雞鳴狗盜之徒。”

那少年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咬牙切齒地重複:“雞鳴狗盜之徒。”

“是誰見你要凍死在雪地裏把你撿了回來?又是誰做那雞鳴狗盜之徒把你養大?沒有我這雞鳴狗盜之徒,你早死了。”

“怎麽,攀上了高枝?就想把我甩得遠遠的,沒門,老子偏要纏上你。”少年說話帶著一股狠勁,一看就不是個好說話的。

葉可卿不想與他多說,加快腳步就走。

一轉眼,葉可卿竟然又遇到幾個老熟人——打死原身的人。

三個人蹲在角落裏,中間那人閉著眼,剩餘兩人和她四目相對,葉可卿打眼心裏有些慌了,她是要找他們報仇,卻不想在這個時候。

葉可卿吞了吞口水,維持麵上的鎮定,心想說不準認不出她來,這幾日她好歹改頭換麵了。

目光對視隻在那瞬間,她又動了兩步,那兩人卻跟著站了起來。

完了,他們認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