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副局。”蘇姚姚走了沒多久,曾豪軒從門邊探出頭,“監控調出來了,你現在看嗎?”

傅寧辭手一撐地站起來,“走吧。”

楓江市博物館是首批國家一級博物館,又實施免費開放,平時遊客很多。現在卻空落落的,隻能看見民研局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上下走動。

“早上那個清潔工,還有另一個值夜的保安叫李誌偉,他倆的筆錄都在這裏,你先看看。”曾豪軒邊走邊拿出一遝筆錄紙交給他,“其他人的筆錄也都做完了,我覺得沒什麽問題,現在就消除記憶放人回去嗎?”

“人放回去吧。記憶別忙消,等案子結了再說,先每人燒張禁議符喝。”傅寧辭接過筆錄來迅速地翻了一下,“李誌偉的筆錄是你做的嗎?他精神狀態看起來怎麽樣,有受傷嗎?”

“沒有。”曾豪軒抓抓腦袋,“狀態好得很,一覺睡到天亮,警察去敲門才醒。副局,有什麽問題嗎?我去把人給你找過來?”

“不用了。”傅寧辭把筆錄紙在手裏上下滑著,“這個博物館有幾個門?”

“除了你剛進來那個大門,還有個後門,但是那邊查過了,沒有血跡之類的東西。”

傅寧辭抿著唇,點了點頭。

一旦入魔,喪失神智就會更快,短則頃刻,長也不過三五分鍾的時間。那具入魔的古屍,從負二樓到一樓門口的保安室,少說得十來分鍾,理論上來講應該已經失去神智了,但他出去也沒有損壞大門,也沒有傷人,是理智尚存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傅寧辭一麵往前走一麵把這幾年入魔的案子飛快地在腦袋裏全部過了一遍,沒有見過類似的案例。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監控室的門上有塊玻璃,傅寧辭正要推門,眼睛一瞥又縮回了手。

“他怎麽在這兒?”

“誰?”曾豪軒探頭一看,“新來的顧問嗎?”

傅寧辭沒說話,隻是看他一眼。

“我,我也不知道啊。”曾豪軒磕磕巴巴地說,“他就沒走,我也不能叫他走啊。”

傅寧辭沒理他,又往裏麵看,他雖然讓蘇姚姚把容煬留在了他們組,但實則並沒有做好立刻麵對他的準備。他一麵不能否認自己對容煬的感情,另一方麵又必須麵對他倆根本不是同一物種這一尷尬的事實,再加上當年容煬走得不明不白,心裏多少有點氣。一時間酸甜苦辣全往心上湧,五味雜陳。

曾豪軒被他古怪的臉色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心裏有點委屈。容煬一個正兒八經的顧問,再是個普通人,也勉強算是個領導,難道還敢在人家上任第一天就去給個下馬威?

曾豪軒就是石頭腦袋此刻也能看出傅寧辭和容煬似乎有點什麽問題。

你們神仙打架,我一個凡人遭哪門子的殃?他心裏默默地誹謗道。

幸好傅神仙寬宏又大量,在曾豪軒即將把自己憋死的前夕終於開了尊口,“算了,你走吧。”

曾豪軒如蒙大赦,腳底抹油立刻溜出三米遠。傅寧辭手一伸又把他拽回來,“跑這麽快幹嘛,等我把事安排了。負二樓繼續封著,留兩個人輪班看。剩下的人你通通帶回去了,把這個姚恪查一查。”

他拿出那塊介紹牌遞給曾豪軒,“甭管正史野史,和他有關的所有資料都給我理一遍,哪天多吃了一碗飯都給我記下來……”

“啊?”

“別老呆頭呆腦的,我打個比方。”傅寧辭語速極快地繼續道,“總之明早我上班前要看見完整的檔案。今晚你辛苦一下加個班,明天給你放天假回去補覺。”

他擰著眉想了下,“應該暫時沒你的事了,其它事,你們蘇局長會做。要有事我再通知你,晚上別關機。你記下來了嗎?”

曾豪軒點頭,“哦,好。”

傅寧辭掏出手機按了兩下,“給你轉了五百塊錢,晚上給加班的同事買點夜宵,不夠你先墊上,明兒我給你報。回去忙吧。”

“副局,那我真走了。”

“嗯。”傅寧辭輕輕地呼了口氣,打開了監控室的門。

容煬聽見響動按下了暫停鍵,“過來了?”

“嗯。”傅寧辭假裝一派平靜地走過去,拉開椅子在他旁邊坐下,微微側過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容煬臉上浮現出一個淺顯的笑意,但又很快消失了,讓人明顯覺得那隻是客套,“你直接看錄像還是我們先聊聊。”

傅寧辭自己心裏糾結得山路十八彎,沒想到容煬不僅一派坦**,連語氣都略顯生疏,不禁有點不爽,輕輕地磨了下牙,“沒什麽可聊的……”

“那就直接看錄像。”容煬接過話茬,順手把錄像往前調,“張明是昨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三分從保安室出來的……”

傅寧辭沒想到他真的開始講工作,眼皮都抽了一下,伸手去拿鼠標。

容煬沒來得及退開,兩個人的手碰到,傅寧辭略一停頓,又像按著電門一樣猛地又縮回來。

“怎麽了,有問題?”容煬問,眼裏有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讓傅寧辭一時都有點弄不清他是裝傻還是真傻。

傅寧辭被他的態度弄得火大,尷尬又不服氣地瞪回去,但容煬一臉的平靜,眉宇間似乎還帶著一點縱容,就像從前麵對傅寧辭悔棋一樣。時間的隔閡在這樣的氛圍中好像被抹平了,傅寧辭有點恍惚地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多歲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分開這麽多年。

“算了,聊吧。”傅寧辭先敗下陣來,心裏暗罵自己不爭氣,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被他牽著鼻子走。他定了定神,“你為什麽要來?”

“家裏安排的。”容煬起身去旁邊接了兩杯熱水,遞給傅寧辭一杯,“我媽媽是鍾家的後人。”

“我不是說這個。”傅寧辭不接杯子,“你來之前不知道我在這兒嗎?”

“知道。”容煬聽出他語氣不善,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很平靜地說,“當時事情多,走得也急,沒和你好好道別,想說安頓下來以後再和你聯係,結果手機在機場丟了,號碼之類的都找不到了,抱歉。”

他一句話就用並不充分的理由把傅寧辭剩下的問題都堵了回去,絕口不提當年那個含義不明的吻,傅寧辭自然不會蠢到自揭傷疤,隻是容煬實在是太過平靜,讓他莫名有點心煩,“你不用抱歉,你不欠我什麽。”

場麵一時冷下來,傅寧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問,“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你是星君這件事?”容煬說這話時平靜的麵具終於被撕開了一條裂縫,表情有點不太自然地說,“這是你的私事,沒必要…..”

“沒必要?”傅寧辭一愣,心道蘇姚姚隻怕還真說對了,自己在天台上白煩那麽久了。他有點嘲諷地想,當初也是,沒意思直說好了,我還能纏著你?親了又跑算怎麽回事,沒事瞎撩什麽?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偏偏容煬還一臉淡定地坐在一旁,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杯壁,見傅寧辭久久不開口,問,“繼續看監控嗎?”

傅寧辭一時語塞,容煬已經從他手裏輕輕抽出了鼠標,繼續自己剛剛沒有說完的話,“他十一點五十三分從保安室出來,但是你看,整個一樓在八點左右出現了明顯的變暗,應該是魔氣開始凝固的原因......“

“看看看,看你個大頭鬼。”傅寧辭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拔腿就往門外走,決定立刻打個電話讓蘇姚姚回來把人帶走。

“寧辭。”容煬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追上他,按住他的肩,“你…..”

“鬆開。”傅寧辭氣不打一處來,手一揮,頭頂的燈管砰地一聲炸開,玻璃四濺,劈裏啪啦地落在地上。傅寧辭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容煬已經迅速攬過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擋著他頭頂,等一切安靜下來,又替他撫掉了外套上的玻璃渣。

“對不起。”他在黑暗中靜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知道你有靈力在身,但也小心點兒別傷著你自己。”

監控室裏暗下來,隻有屏幕還在泛著光。盡管傅寧辭不想承認,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他的動作安撫到了一點兒,沉默著又坐了回去。

“我隻是覺得,談這件事,你可能會…..”容煬似乎有點不知道怎麽說,幹脆略過了,“但如果你想說,我當然願意聽。”

“現在不想說了。”傅寧辭把杯子在手裏晃來晃去,正打算抿一口,容煬皺皺眉,還是忍不住拿了過去,“你也不怕有玻璃渣在裏麵,我給你換一杯。”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是鍾家後人的?”傅寧辭把手機的電筒打開,放在桌上,看著容煬彎腰接水的背影,“總不能你媽媽姓鍾,你生來就知道自己會捉鬼吧?”

“四年前。”容煬低聲說,“我們當時走得那麽突然,就是因為外公忽然去世,幾個舅舅又都……”

大概是不好評價長輩,容煬頓了頓,“家裏沒人主持大局,隻能叫我媽回去,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的。”

傅寧辭不知道當初還有這樣一段隱情,愣了一瞬又問,“那你害怕嗎?”

他不等容煬回答,自己倒先說下去了,“我很害怕,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知道自己是靈的時候,差點被嚇瘋。甚至還打算躲到哪個深山老林裏去,票都買好了,沒跑成,被人若恒姐逮住了,哦,若恒姐就是總局的局長,過段時間你就能見到了。以前吧,看漫威的時候,天天幻想自己是超級英雄。真發現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了,又覺得還是普通人好。”

傅寧辭一番話說完,給自己下了結論,“可見,不管什麽東西,本質都是葉公好龍。”

“你不用怕。”容煬輕輕地說,聲音有股奇異的鎮定感,過了一會兒又問,“叔叔阿姨……”

“我沒告訴他們,我自己都被嚇一跳,犯不著刺激老人家了。”傅寧辭靠著椅子往後一仰,“他們沒在學校,前兩年調到西北那邊一個物理研究院去了,一直以為我在公安局上班呢,還說我怎麽找了這麽個工作。熟人裏麵現在就你知道了,如果咱倆還算熟的話。”

容煬聽他這樣講,眉頭皺起一點,眼睛裏帶著意味不明的情緒,嘴唇微動,好像要說話,但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最終還是沉默了,

傅寧辭借著手電的光,把他臉上來不及隱藏的情緒看在眼裏,沒什麽感情地笑了一聲,順帶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算了,以後再聊,先看監控吧。”

監控拍到的東西並不多,而且越來越暗,到了十二點左右就變成了一屏幕的雪花。

“後麵的完全損壞,隻有這一部分。”容煬說,“再次出現圖像是今天淩晨四點五十二分左右。”

傅寧辭把錄像拉到開始又加快倍數放了一遍,“就算沒有損壞,估計也很難找出別的線索,隻是昨天的錄像充其量隻有重點是幹屍為什麽會入魔,你怎麽看……”

“體內至少還有一魂在。”容煬神情嚴肅起來,“入魔需要有強烈的執念,幹屍入魔說明至少三魂尚存一魂,否則定然神智全失。幹屍的具體資料還沒有調出來,最遲明天可以發到民研局。不過我剛找這個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問了一下,這具幹屍出土做了清理防腐處理全麵檢查過,沒有含玉,但是並沒有進行解剖,所以體內會不會有什麽器物並不確定。“

應該不是玉,傅寧辭想。玉一般來說隻能留魄,還大都殘缺,古人下葬時靠口中含玉的方式來延緩屍體腐朽,其實就是靠殘魄起作用,但殘魄是不可能有神思的。

他這樣想著,末了又覺得哪裏不對勁,看了一眼容煬道,“現在的上崗培訓都講得這麽詳細了嗎?我記得以前好像不講魂存神清這些的。”

“鍾家還有些古籍,來之前我看過。”容煬輕描淡寫地說。

“古籍?那可不行啊。”傅寧辭略帶點調笑意味地說,“不能藏私的,統統都得上交的。”

“那我明天給家裏…..”容煬話還沒說完,傅寧辭的手機響了。

“喂……“

“行,我馬上來……”

傅寧辭歪著頭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摸了個U盤把最近一個月的錄像全都拷進去。“我現在去醫院,昨天那個保安醒了。你一起過去嗎?”

“好。”容煬又問,“那幾本古籍。”

“不用,我開玩笑的,不會舉報你。”傅寧辭擺擺手,“你怎麽還當真?我先去開車,門口等你。”

“嗯。”容煬點點頭,等傅寧辭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臉上略帶笑容的柔和的神情才快速消失,輕輕地歎了口氣。

容煬到門口時,傅寧辭已經把車從車庫開出來了,他按了下喇叭示意容煬上車,又遞給他一瓶咖啡。

“謝謝。”容煬其實不大喝的慣這些,他比較偏好茶,但還是擰開瓶蓋抿了一口。

“不用。”傅寧辭一手扶著方向盤,微微側過頭假裝不經意地打量他。

容煬把瓶子在手裏轉了兩圈,見他都沒有開車的意思,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怎麽了?”

“嗯,那什麽…….”傅寧辭估計以為自己的偷窺非常隱秘不會被發現,猛地轉過頭,動作幅度一下子沒控製住,顯得很是可疑,“我就是想說…..”

他半天也沒把後麵的話說完整,末了拍了下方向盤,非常自暴自棄地說,沒事。

他不說,容煬也不追問。傅寧辭把車載音響打開,挑了首舒緩的英文歌,直到路上碰見一個紅燈,把車停下來,才終於又開口。

大概是心理建設得差不多了,這次傅寧辭這次沒再結巴。

他的眼睛直視著前方,容煬從側麵看過去隻能看見他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傅寧辭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刻意的與其說,“民研局工作還是挺危險的,你平時…..跟我緊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