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楓江地處丘陵,一立了冬,總是陰雨綿綿,這天難得天氣好,女媧廟前參拜的人熙熙攘攘,比平時熱鬧了不少。

而自稱有事要回鍾家的容煬,也剛剛從一座大殿後走出來。

“拿到了嗎?”一隻停在楓樹上的紅蝶拯動著翅膀飛過來,弗一靠近,它陡然變了音調,“你在裏麵還幹了什麽?”

“拿到了。”容煬握緊了大衣兜裏那一團小小的亮光。紅蝶卻已經不在意這件事,不依不饒地隻是問,“你還幹了什麽,你臉色怎麽白成這個樣子?”

容煬沒有再回答,順著旁邊的石子路往山下走,步子還算穩,但一直走得很慢。到了半山腰,像是有些支撐不住,在路邊找了一處石凳坐下。

紅蝶再次從他的小臂上飛出來,停在他的眼前。

“你別問了。”容煬像是被風嗆著了,咳了幾聲,停下來才道,“我幹了什麽,你不是都猜出來了嗎?”

“按理說,這些年,你幹什麽我都不該再吃驚了,為了他,你還有什麽是幹不出來的?但是我還是不得不問你一句,你非要這麽折騰自己嗎?要死,你好歹也給自己留個全屍吧。”

紅蝶忽然覺得有些怨恨傅寧辭,哪怕它是因他而生。兩千多年前,它初次看見容煬,恣意張揚,什麽都不放在眼裏,各族逼到殿中,他還可以冷笑著滿不在乎地問一句,“你們能拿我怎樣?”他應該永遠隨性自如,不是像現在這樣,步步籌謀,處處受限,在刺骨的寒風中麵色慘白地倚著冰冷的石桌,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對不應該的人,生了妄想。

容煬笑一笑,“你不要老是咒我,還不至於這麽快就死,我這條命還得留著給他。”

那隻蝴蝶像是被他氣極,一句話都說不出,撲騰亂飛著一陣,還是停在了他的內關穴上。

“你那點修為管好自己就行了,別在我身上浪費了。”容煬歎一口氣,伸手把它托起來。他扭頭從路旁的茂密的樹林看出去,朦朧的霧氣在山穀間彌漫,眼前沒有一點現代的建築,這樣的場景時常讓他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三千年前,所有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她可能去找堂庭山了。”容煬忽然開口道。

“她?誰?巨門星君?”紅蝶差點從他手上掉下去,被容煬眼疾手快地又接住。

容煬點一點頭,許是恢複過來了一些,緩緩站起來,繼續向前走,“她已經一個多月沒在總局了,我擔心她可能是察覺到了什麽,調查去了。”

“可堂庭山不是已經被你封起來了嗎?他們也以為堂庭同其他神山一樣被毀了......”

“別人或許以為,巨門卻不一定。”容煬靠著山壁,避開迎麵駛來的車,“南分局選在楓江,是因為這裏有星靈穀,北分局選址又靠近妖族和幾大世家,唯獨總局......,那裏什麽都沒有,除了堂庭山。我是封了堂庭,可現在我修為大不如前,封印是不是出了紕漏也未可知。”

紅蝶似是不解,“但她就算找到堂庭又怎麽樣?除了被你一把火燒掉的長明宮,其它什麽都沒......”

它忽然頓住了,意識到了什麽,不可置信道,“你是說後山禁地那個聲音?可你上次說已經煙消雲散!”

“我的確感應不到了,那個聲音這些年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你是知道的。”容煬抿一抿唇,“可這些日子我仔細思量,它或許隻是不在我麵前出現,巨門卻不一定。畢竟她是所有星君中誕世最早的一個,也許知道得更多。當時我抹去他們的記憶,巨門星君的卻始終有一段消不徹底,那裏麵並沒有寧辭和我,而能感覺到和那段聲音相同的靈力。隻是當時時間緊迫,我也沒有再理會,現在想來,巨門或許見過那段聲音的主人,那段記憶也是關於他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山腳下,容煬抬手招了輛出租車去機場,坐在後座,繼續和紅蝶傳音。

紅蝶道,“你上次說那個人不是女媧,你現在知道他是誰了?”

“一個猜測而已。”容煬把車窗玻璃搖上去,“寧辭對姚恪說的話還記得嗎?‘星君隻是靈,頭頂還有神明。’這句話巨門三千年前就時常說,以前我沒有懷疑過,可那天寧辭這麽一說,我倒覺得有些蹊蹺,神明到底指誰?女媧?你別忘了,女媧附靈力與七星之上而封星君,這個說法,最開始也是巨門說的。星君的確不假,但真是女媧封的嗎?”

那出租車司機大概閑得無聊,一直試圖說話,容煬不得不閉上眼睛假寐,手輕輕按著小臂上的蝴蝶,繼續傳音道,“記憶可以改,而文字記載卻會流傳下來,就像那本《奇聞誌》。巨門星君說,女媧是補天後感覺大限將至,將靈力附在七星之上,但我這些年查閱古籍,裏麵卻有不少提及,女媧根本是以身補天。若真是這樣,她哪裏還有時間籌謀星君之事?從女媧到星君誕世,是不是還隔著誰?”

“這些事情我都沒心思再追究。隻是如果這樣,我就不得不提防著。不管那人到底是誰,他雖早已煙消雲散,尚存的這段靈識當年卻警告過我。如今那一抹靈識如果還存在,又會不會去提醒巨門,或者,她就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麽,才會突然消失這一個月。”

紅蝶似是被驚著了,在容煬手心下扇了扇翅膀,容煬繼續道,“你剛才生氣,無非是察覺到我靈力又受損,我也知道莽撞了,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巨門回來,我必須要有個合適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弄清楚她到底知道了什麽,才能繼續安排。”

“你覺得你能瞞過她?”

“總得試一試,有什麽是不行的呢?”

“那你還讓他回去嗎?”紅蝶疑惑道,“你專程去取這個,不是為了......”

“回去,但不是現在......”

“先生。”司機轉過頭,“T3到了。”

容煬掏出手機付了錢,航站樓口旅人拖著箱子行色匆匆。他過了安檢,進了候機廳才繼續剛剛的話,“一來,讓他回去,本身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完成的事,二來,如果巨門那裏真有什麽變動,恐怕我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旁邊飲水機有個墊著腳尖的小女孩想接水,容煬走過去接了一杯遞給她。又另取了一杯,走到避人的地方,讓紅蝶飛出來抿了一點點。

“你把所有人都算進去了。”紅蝶落在杯沿,輕聲道,“你說你不後悔,那你有沒有一點點愧疚?”

容煬頓了頓,伸手碰碰紅蝶的翅膀,輕聲道,“或許有,可我現在隻能還寧辭一個人。”

紅蝶不再說話,它其實一早就知道了容煬的答案。

容煬也沉默了一會兒,低頭看看手裏的登機牌,“咱們先抓緊去妖族,寧辭現在的狀態我實在不敢離開太長時間,最遲下周一定得回來,隻是這件事,總得我自己才能辦。”

廣播已經在通知登機了,容煬歎一口氣,將紙杯丟進垃圾桶,“順便我也得去見見舒赫,鍾家的龍脈不能再拖了。”

“你還打算拖多久?”傅寧辭扒拉著餐盤裏的西藍花,“你直接說吧朋友,這樣不上不下地難受死了,容煬到底什麽事?”

蘇姚姚剛說了事情和容煬有關,就碰上孟輕有幾份文件急著找他簽字。傅寧辭去辦公室簽完字回來,蘇姚姚已經不見了,打電話一問,居然跑到食堂吃飯了。

“我也是為了你好,我怕你一會兒影響心情吃不下。”

傅寧辭皺起眉,“那你覺得我現在吃得下?你快點說。”

“行吧。”蘇姚姚拿筷子慢慢選著牛肉絲裏的芹菜,“上次來的那幾個鬼仙有事瞞著,你看出來了吧?我現在大概知道是什麽事了,這件事,隻怕和鍾家也脫不了關係。”

她拿了張紙把桌上的油擦了擦,拿出一張打印好的表格,“每年鬼族交的報告裏麵都有一個數據是關於無故消亡,不能再投胎的魂魄,按照他們上報的,這十年加起來不到兩千,在正常範圍內。”

蘇姚姚說著將隨身帶著的錄鬼簿也拿出來放在桌上,“但按照錄鬼簿上的記載,這個數據實際上應該是一共是一萬三千七百六十二,差了六倍不止。這種無故消亡,一般都是為鬼期間做惡驚擾凡人被捉,兩千來個尚且說得過去,一萬多,肯定就是有貓膩在了。我還隻統計了這十年,再往前翻,也還有問題。”

傅寧辭嘴唇動了動,正想要說話,蘇姚姚抬手打斷他,“你肯定是想問,能捉鬼的世家,不止鍾家,我怎麽敢篤定和他們有關對不對?但是寧辭,你知道的,現存的捉鬼世家裏麵,鍾家的確是最強的,其餘的幾家加起來,隻怕也趕不上他家一半。十年間,一萬多的鬼魂不是小數目,如果他家不摻和其中,別家定然是做不到的。況且”蘇姚姚話鋒一轉,“捉鬼一事,本來就算是機緣,各家交替才算正常。一般來說,一家能連續五代會捉鬼已是不易,你看現存的世家,其餘的都沒有超過兩百年,除了鍾家,代代相傳已經三千多年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期間差不多有二十年的時間屬於交替空白期,除了局裏偶爾出麵,就隻有他們捉鬼。不過很不巧,那短時間的數據我也抽查了,同樣有很大的出入,遠超過了正常的數量。”

她一口氣說完,喝了半碗湯,抬眼看看傅寧辭,示意他可以說話了。

“邏輯清晰,思維縝密,我覺得你說得對。”傅寧辭把資料翻了翻,拍拍手,“但我剛剛真的不是想問這個。”

“那你要問什麽?”

傅寧辭道,“你說這件事和容煬有關,就是因為這是鍾家的事,而容煬算是鍾家人?”

蘇姚姚點頭,“不對嗎?”

“你嚇死我了。”傅寧辭舒了口氣,起身去窗口端了碗西紅柿雞蛋麵,一邊往裏麵加油潑辣椒一邊數落蘇姚姚,“鍾家的事就鍾家的,你別老扯著他。你也說了,這不是近十年間才出的事,十年前他還沒回去呢,和他有什麽關係?我上次就說了,別鍾家有什麽事都賴著他,那你不如把我也算進去得......你扯我筷子幹嘛?”

“什麽叫把你也算進去?”蘇姚姚眼睛瞪得兩倍大,“你們到哪一步了?”

傅寧辭幹淨利落地又拿了雙筷子,“你少借機八卦,這個月我多忙你看不見?我倒是想發展呢,有時間嗎?”

蘇姚姚冷哼一聲,“那你說得好像......”

“別好像,反正我是認定他了。”傅寧辭嚐了口麵,發現辣椒加多了,隻能又繼續加醋,“姚恪這個事情一過,我是越來越覺得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真是太難了。”

傅寧辭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麽,眉眼間溫柔下來,“所以啊,我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容煬,隔了四年他都能再出現在我麵前。我怎麽可能放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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