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糖果難得

門板被一塊塊的卸下來,穿著白襯衣、“禾”字牌解放鞋的供銷社的職工們,終於把副食品門市上的大門打開,正式開始營業了。

一大群早已經等候多時的人,一下子就湧進門市裏,直撲自己需要購買物品的櫃台前。

“跑啥?擠啥?搶人嗎?”

一名幹部模樣的人,穿著微微發黃的細支精紡白麻布短袖。

這種布料,擱後世就是做夏天床單的料,但在這個時期卻是極其難得的。

隻聽他大聲嗬斥道:“都排隊去!跑最前麵的人,都到後麵去!”

山裏出來的這些農民,回去還要趕很遠的路程。

不要說路遠艱難,就是午時的太陽,都能曬暈他們。

而且他們的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都會托他們捎東西,所以他們湧進門市的時候,心情最是急迫。

被供銷社幹部這樣一吼,向來膽小怕事的山民們頓時麵麵相覷,各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排後麵去,沒聽見嗎?”

幹部走過來,拉住先前提議讓羅旋,去倒插門的那位漢子的肩膀,就往外麵拉!

“你就是這樣為人民服務的嗎?”

跟在人群後麵的羅旋,此時反而不緊不慢的走了進來。

對那位幹部質問道:“群眾們連夜從山區裏趕路出來,就是為了早點買到東西,好往回趕路。他們不願耽擱農業生產,所以心情急切了一點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啊。你怎麽能用這樣粗暴的態度,去對待人民群眾呢?”

那位幹部一愣,轉身就盯著羅旋看!

羅旋也直直的盯回去,眼神毫不示弱!

“趙副組長,這位小同誌說的對,你剛才的態度……確實不合適。”

正在此時,另一位幹部從門市後麵的職工通道裏走出來,先是對著羅旋微微一笑,“這位小同誌批評的對,我們社裏的服務態度,是有所欠缺。

我代表副食第二門市的所有職工,向這位小同誌道歉,向所有的群眾們道歉!”

這個時期的供銷社,還與外麵的公私合營門市,有著競爭關係。

加上供銷社裏麵的職工,也參加工作不久,大家很是珍惜這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一個個工作熱情都很高漲。

所以,他們服務態度這時並不差。

羅旋抓住那位櫃組副組長的毛病,當頭就是一頂大帽子扣過去,效果確實是立竿見影。

後麵出來這位領導,向大家點點頭,算是給大夥兒賠罪了。

然後他擺擺手,“時間不早了,請大家去挑選商品吧,啊,都別急,把糧票、糖票都準備好,大家都能買上的。”

說完,幹部對那位副組長使個眼色,兩人就回職工通道去了。

臨近通道之前,那位趙副組長還特意回頭看了羅旋一眼,眼中滿是疑惑……

一個鄉下半大小子,穿的破破爛爛的,渾身還有一股魚腥味兒,但他說起話來,怎麽比主任還主任?

倒不是趙副組長歧視誰,羅旋身上表現出來的東西反差太大,讓他實在是想不通。

看什麽看?!

羅旋心裏卻對此不以為然:但凡了解一點點這個時代的人,都會這門技術。

就看他有沒有膽量,把這種話流利的說出來罷了。

就像並非所有人,都能泰然自若站在聚光燈下,將一首歌流暢的演唱出來一樣。

走到售賣糖果糕點的櫃台前,山裏的那些農民自動給羅旋讓開一條道。

羅旋微微一笑,靜靜地挪到他們的隊伍後麵,沒有吭聲。

既然姿態擺出來了,那自己就得擺徹底,不能讓大家覺得自己的尾巴很翹。

謙虛低調的孩子,總是更加討喜。

“這個娃娃說話,有點水平哈。”

“是啊,采購辦公室的羅副主任,該是嘴皮子利索、說話有水平的人了嘛?依我看啊,這個娃娃長大了,比羅副主任厲害的多喲……”

副食品門市上。

另外櫃組裏賣醃大頭菜、臘萵筍幹,梅菜幹、鹽菜的其他營業員們,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是哪個大隊的?恐怕他家長是大隊長哦,說話這麽厲害!”

“不可能吧,大隊長家的,穿的這麽爛……咳咳,這麽樸素?”

“我看他有點眼熟……又想不起來……”

“鄭援朝,你說了個筍殼?輕飄飄的,屁也不頂。你再想想,他到底是哪個大隊的?”

“我……是覺得他有點眼熟,嘶……還是想不起來……”

這些營業員在交頭接耳。

而站在人群後麵的羅旋,開始低頭思量:自己該怎麽安排手頭上這二兩五的糖票,和兜裏那1塊2角4分錢?

櫃台上的圓形玻璃糖罐裏,隻有紅苕糖果、玉米硬兩種糖賣。

而白糖、紅糖,都是預先包裝在草紙裏麵,外麵包了一層白紙,上麵還貼著一張大紅“囍”字的小方塊紅紙。

一包有一斤的,也有半斤裝的。

那是作為禮品送人用的。

散裝的白糖、紅糖,放在櫃台裏麵的大陶缸裏,顧客需要買的時候,營業員才會打開木蓋子。

紅苕糖、玉米糖這種硬糖果,因為外麵包裹著一層花花綠綠的蠟紙,讓人感覺很幹淨,所以叫做“衛生糖”。

但羅旋知道,它們其實和“衛生”扯不上多少關係。

這些糖果都是用紅苕、玉米在鐵鍋裏熬,最後熬出糖稀。

等到糖胚快要冷卻的時候,由縣供銷社,自辦的糖果廠裏麵的大力氣職工,把糖胚扛在肩膀上反複的扯。

他們扯糖果的時候,將糖胚一頭掛在木柱上,另一頭就扛在赤果果的肩膀上,就那麽反複的來回拉扯。

等到糖胚裏麵的氣泡,扯出來的差不多了,然後再放在案板上搓揉成條。

這個時候,男男女女的職工們圍著案板,用鐵刀切,把長條糖胚切成小手指頭那麽大的糖果顆粒。

最後包上外邊的那層紙,一粒粒糖果就生產出來了。

整個過程,都是純手工製作。

羅旋敢肯定:負責扯糖胚那幾位大力士,他們的肩膀上都很光潔,絕不會有半根汗毛!

不一會兒。

終於排到了羅旋。

羅旋掏出那張二兩五的糖票,然後向營業員表示,自己需要買1兩5的玉米糖,剩下的糖票,都買成紅糖。

紅苕羅旋已經吃的夠夠的了,聞見紅苕那股特有的味道,羅旋就犯惡心。

要不是不吃會餓死的話,羅旋一輩子都不想再沾染紅苕。

糖果很小,不用上稱稱重,1顆1錢重,10顆糖果就是1兩。

糖果1顆一分錢,買了15顆,一共花去羅旋1角5分。

剩下的買成紅糖,也就大拇指那麽大的4塊,又花去羅旋1角8分。

糖果並不算貴,但農村孩子一個月很難吃到幾顆,主要還是因為糖票難弄。

農村發糖票,都是不定期的,很難說清楚一年到底有沒有糖票、到底上麵會發多少票。

即便是發糖票,一年一個壯勞動力,才發二兩五,最多一次才發過伍兩。

平時大家如果光有錢,但沒糖票,也隻能望著供銷社的糖罐幹瞪眼。

而羅旋之所以要買紅糖,那是因為紅糖化的比硬糖快,羅旋擔心在自己低血糖發作嚴重的時候,玉米硬糖見效有點太慢了。

買完糖果。

羅旋出了昏暗的副食品門市,卻見前麵那些山民們,正站在門口,看上去似乎在等自己一般。

其中有幾位山民,看羅旋的眼光,讓羅旋總感覺他們像是,在看自家未來的女婿一樣……

讓人渾身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