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從會議室邊上的小門離開了新廠,走在新舊廠區之間的夾道上。
來之前我隱隱約約有些預感,可是當一切真的發生時,仍然覺得是那麽的荒誕離奇。
他好像在說,他以前就對我懷有和我之前對他一樣的感情?
他……喜歡我?
這多麽的可笑。
什麽樣的喜歡,會這樣地難以啟齒?
什麽樣的喜歡,會讓對方覺得自己一直被討厭著?
答疑解惑的機會似乎就在眼前,但我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毫無興趣,隻想徹底遠離這一切。
遠處巨大的落日掛在新舊廠房的縫隙中,即將要回到地平線之下,空曠的夾道上一時隻有我的足音。再往前十幾米就能走出夾道了,我不由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了一陣急促沉重的奔跑聲。
我心頭一跳。
那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轉眼就到了我身後,我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下一秒,便被人從後麵猛然抓住了手腕。
“聶曦光。”
我被巨大的力量帶著轉了個身,莊序那蒼白而瘦削的臉龐不可思議地再度出現在我麵前。他頭發淩亂,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聶曦光。”他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對不起,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以前對你有很多誤解,我一直想彌補,我想等到了上海重新開始,我以為一切都來得及。可是你一畢業就不見了,我到處找不到你,我以為你出國了,我上個月才換掉南京的手機。但是你說過的,畢業的時候,你說過大葡萄會回來的。”他語序淩亂地說著,帶著奔跑後的氣喘,盯著我的眼睛裏全是掙脫而出的不顧一切的決絕。
我一時有些惶然,顧不得分辨他的語意,隻想用力地掙開他的手,“你放開我。”
他置若罔聞,甚至把我的手腕抓得更緊了,“我知道我不該來,你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生病的時候我跟自己說過無數次,你不要去自取其辱,我這輩子最怕輸。但是,聶曦光,我已經一敗塗地,還能怎麽輸?”
“你覺得我現在瘋了是嗎?我當然瘋了,不然我怎麽會忍不住?我會忍住。聶曦光,我一直在忍住。可是為什麽要告訴我,你們元旦的時候,沒有在一起。你讓我怎麽接受這一切?!為什麽我永遠在錯過?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你對我不公平。”
“你能不能接受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終於忍不住喊出來,用盡全身力氣甩開了他的手,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牆上,警惕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他低頭看向了他的手,眼眸裏似乎劃過了一絲痛楚。
我稍稍冷靜了一下,“元旦的時候,我為什麽‘騙’你,你不能稍微回憶下嗎?堂堂投行精英,不至於這麽健忘吧。”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覺得你喜歡我,你是要表達這個意思嗎?如果是的話,這在我來說,是需要理解很久的事。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非常確定我想和他共度餘生,不會有任何動搖。所以請你保持大學校友的距離,不要對我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
“不合時宜?”他緩緩抬起眼眸,慘然地笑著說,“你現在跟我說不合時宜,一開始不合時宜的不是你嗎?明明知道不合適,卻那麽執著地要擠進我的生活,然後在我投降後一走了之直接消失。既然你以前可以不合時宜,我為什麽不可以?!”
他竟然這麽說!我心頭猛然一股怒火燒起:“別騙自己了莊序。”
“要找一個人,真的那麽難嗎?電話打不通,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我以前也感受到過你的‘喜歡’,可是是你,是你親口否定了,你憑什麽現在跑過來對我說這些,你不覺得可笑嗎?”
“你說你對我有誤解,你憑什麽對我有誤解,因為別人的話?可是我們相處了整整一個暑假和一個學期,我做過那麽多事,說過那麽多話,你看不到聽不到嗎?憑你的智商情商真的看不明白嗎?你隻是不想明白,你隻是有恃無恐。”
“大葡萄,我不知道你說的是我,但是就算那時候我懂了,憑什麽讓我自己回來?!”
我狠狠地盯著他,心裏有難過憤懣的情緒蔓延,甚至眼眶濕潤,但是我知道這並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年少時候那個滿腔真心,熱烈坦誠卻受盡誤解的自己。
“所以從來沒有什麽錯過,就算元旦那天沒有誤會,我也會選擇他。不,不是選擇。”
雖然他曾經對我說過他讓我挑。
淚光閃動中,我彎起了嘴角,“當他出現在我生命中,當他坦誠地說喜歡我,就不存在選擇了,我一定會和他在一起。”
莊序似乎聽得呆住了,怔怔地看著我,我眨去快要泛濫的淚意,沒有再多說一句,決然地轉身離開。
迎著夕陽快步走出夾道,右轉便是回辦公區的大路,然而我才跨出夾道轉彎,便停住了腳步。
前麵不遠處,新廠的大門口,停了一輛熟悉的車。
是林嶼森的車。
我拔足飛奔而去。
他什麽時候過來的,又在這裏等了多久?
來廠區的路上,我給他發了短信。
“今天A行的人來做貸後檢查,其中一個人正好是我大學同學莊序。科長讓我和他一起帶他們去廠區,跟你報備一下。”
當時他很快回了消息。“好,我知道了。”
很自信很信任我的樣子。
沒想到他會開車到這裏來找我。
我一口氣跑到了車邊,林嶼森果然坐在裏麵。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竟沒發現我的到來。我調整了下呼吸,敲了下車窗,他才驚動似的轉頭朝我看來。
他降下車窗,我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林嶼森好像也是。就這樣彼此沉默了幾秒鍾,我先開口:“林嶼森,我……”
“抱歉,我不是不相信你。”他淺笑著打斷我說,“我相信你,但坐立不安。”
霎時我的心髒好像被什麽力量狠狠地撞了一下,心痛的感覺一下子占滿了整個胸腔,我迫切想說點什麽,可是我知道,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是蒼白的。
“你能不能過來一點點?”我要求他。
他神情疑惑地湊近了一點。
還是有點遠,但是等不及了。我彎下腰,探進車窗,在他唇上輕輕印上了一吻。極快極淺地一觸即走,我迅速地退回去,差點撞到頭。
我佯裝鎮定問他:“還會嗎?”
還會坐立不安嗎?
林嶼森望著我,慢慢地,唇角那抹極淺的笑意終於蔓延到了他的眼睛裏,“坐著的時候不會了。”
什麽?
我還沒反應過來,林嶼森已經推開車門下了車,高大頎長的身軀佇立在我麵前,隨即長臂一伸,把我帶入了懷中。
我霎時明白過來了,我以為他會低下頭親我,然後告訴我,這樣站著也不會不安了。
然而他卻隻是把我納入了懷中,緊緊地包裹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一下子放鬆下來。
“這下全部安心了。”他說。
我心中頓時酸澀得無以複加,忍不住說了一聲:“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嗯。”我輕輕地應了一聲,伸手回抱住了他。
被熟悉的溫暖氣息包圍著,我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抱著我的人似乎有片刻沒動靜了,我抬起頭,他的視線落在了我身後。察覺到我的動靜,他低下頭溫柔地問:“處理好了嗎?”
我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說:“我想再跟他說幾句話。”
莊序不知何時也走出了夾道,他好像已經冷靜了下來,站在出口,目光不避不閃地看著我走近,背脊越發地孤傲挺直。落日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側投下了孤長的影子。
我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望著他說:“莊序,你不喜歡我,喜歡一個人不是這個樣子的,這隻是你的錯覺罷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表達我的意思,隻是用最簡單的語言描述著:“喜歡是想給那個人一切美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裏說錯做錯,讓他不喜歡,讓他誤會自己的心意。是竭盡所能地讓他開心,是不理智地美化他一切行為,絕對不會把他往不好的地方想。”
莊序說:“你對他就是這樣?”
我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輕輕地說:“不,是曾經對你。”
他的身形仿佛在刹那凝固。
“他從來不會讓我小心翼翼。”我對他說,“再見。”
我轉頭奔向了林嶼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