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電話另一頭驀地沒了聲音。
晚風微涼, 別墅區大部分時間都很安靜，每一棟之間有一定距離不會互相打擾，此時靜謐的夜裏除了樹葉被吹動的聲響, 最明顯的便是手機另一頭清淺的呼吸聲。
她說了想聽聽他的聲音, 他卻反而變得一副不會說話了的樣子。
謝筱換了個手拿手機：“最近在忙什麽？”
這個問題比之前的好回答多了，她明顯感覺到另一頭的男人鬆了一口氣，接著冷清的聲音開始將最近的工作行程一一道來。
剛開始她沒怎麽放在心上，聽了一會兒之後開始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太不把她當外人了。
說得也太詳細了？
“這樣, 那你最近一定很忙吧？”
[還好。]
他聲音頓了一下。
[拍攝順利嗎？]
“說順利也挺順利的, 大部分戲份都過的很快。”謝筱也不瞞著，“不過今天下水的戲還是NG了好幾次, 明天要重新拍, 耽誤劇組進度了。”
[有什麽我能做的？]
對於拍攝NG這件事確實有些影響到她的心情, 不過這種程度的影響對謝筱來說還沒有到需要借助外力來調節的程度，她自己就可以處理好。
她有自信明天能過。
不過此時聽到電話另一頭的顧景嚴這麽說, 謝筱還是想了下：“那你就給我加個油。”
[加油。]
換成任何一個人在這個情況下都能說出比這兩個字更好聽的安慰。謝筱不需要安慰, 她倒是覺得這種簡潔的加油很有顧景嚴的風格。
“知道了，為了明天拍攝我要早點睡了。”
[嗯……]
[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如果你想的話。]
謝筱眨了眨眼，她意識到顧景嚴這是在點她之前說想聽他聲音了的那句話。
她肯定不能說是因為看到他委委屈屈的消息，這才良心發現回了個電話過去, 不然的話顯得她渣不說，還有點傷人。
“我這不是怕打擾你工作嗎？”
[不會。]
[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良心啪嘰痛了一下下。
她試圖挽救：“這樣啊，不過你也可以打給我嘛。”
[……我怕影響你拍戲的狀態, 不知道什麽時候給你打電話比較恰當。]
同樣一句話, 她那是完全瞎掰來找的借口, 劇組的拍攝時間是完全隨機的，她完全知道什麽時候給顧景嚴打電話不會影響到他, 而顧景嚴卻是實實在在的不知道她這邊休息的時間。
因為她壓根沒有給他提過半句劇組的行程。
謝筱捂著胸口，感覺“真誠”兩字在她良心上大開殺戒。
“晚點我給你發一下劇組最近的拍攝安排，你想的話可以在休息時間給我打電話。”
[休息時間你就好好休息。]
“……行。”謝筱無言以對，“那行程表你還要不要？”
[要。]
“……”
這一通時常不算長的通話，謝筱從覺得可愛到覺得愧疚又到覺得無語，顧景嚴掛了電話後卻是收獲了滿滿的安全感。
銀幕cp有這真？
她親口說想他誒！
半夜淩晨兩點，顧景嚴翻來覆去還是沒有睡著。
他拿起手機。
溫一彬大晚上聽到了手機消息的提示音。
作為一個合格的社畜，手機裏老板的來電音都是額外設置的，獨特的提示音讓他注意到這是老板發來的消息，以為是有什麽重要工作信息的溫一彬掙紮著爬起來拿起手機。
[顧景嚴：她晚上給我打了電話（注：是我先發了消息過去），詳細的不能透露給你，不過我感覺她對我不是沒有好感，至少她沒對別人說過那些話。]
溫一彬困得不行讀完消息，兩眼一黑。
[溫一彬：6。]
過了一會兒。
溫一彬忍不住從**坐了起來。
不是、顧景嚴有病吧？！
劇組整理好了設備，調整好機位就開始準備再一次拍攝。
拍攝地點在湖上的一座木橋，謝筱和另外幾個演員站在橋上，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妝造，負責飾演霸淩角色的幾人畫上了會讓人看著感覺來者不善的妝。
這一幕是霸淩女主的幾個學生搶走了女主出生時外婆給的平安扣，用平安扣當誘餌把女主帶到了橋上，在將平安扣扔下水後，他們又將女主給推下了湖。
此時的女主已經不是最開始那個忍氣吞聲的女主了，在經曆了努力攢下的錢給母親買來蛋糕，路上卻被霸淩者打翻在地之後，她意識到一味的忍讓是沒有意義的。
但她不想給勞累的母親惹麻煩。
既然自己是個受害者，那麽女主便決定將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坐實，她在去之前就已經料到了自己會遭遇些什麽，提前把手機固定在了不遠處的草叢裏，確保能將這些場景全部拍下。
而這之後是男主目睹了這一幕。
隨著打板，所有人都立刻進入了狀態。
最開始能看到女主向著橋上眾人走近的遠景昨天就已經拍好了，現在需要拍攝女主向著眾人走來的第一視角鏡頭。
這種不懟著臉拍的鏡頭更注重身體的演技，通過導演監視器，所有人雖沒第一時間看清少女的臉，卻能立刻感受到她步伐下的慌亂不安。
導演沒有叫停，鏡頭立刻就切到了飾演霸淩者的男女生們。
他們有著不需要刻意表現的年輕氣盛，昨天拍過幾遍，這次表現得便比上一次更好，此時他們看到女生如約而至，臉上立刻露出了刻薄的嘲笑。
“喲，還真來了啊。”為首的男生嗤笑道，他手裏掛著被紅繩係著的平安扣，將它舉起來對著天空瞧了又瞧，“這東西有這麽稀奇？”
邊上的人立刻跟著道：“我看倒像是在小賣部玩摳摳樂送的小玩意。”
“哈哈哈哈哈我說怎麽那麽眼熟！我小學的表弟也有一個。”說話的人從那個男生手裏把平安扣拿了過來，手指勾著紅繩甩了起來，“他都這麽玩兒。”
眾人頓時笑成一團。
聽著這些人毫不顧忌的調笑，早已被欺負麻木的少女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她既沒有表現出生氣，也沒有表現出受到侮辱的委屈。
她神情稱得上平靜，目光卻不自覺跟著那被勾在手指上甩動的平安扣。鏡頭下她微微翕動的嘴唇，才能暴露出她心情並不平靜。
垂在褲腿邊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她向著這群人伸出了手。
“你們說了我來就會還給我。”
“還給你啊，誰說不還了？”
為首的男生幾步走到了她麵前。
他轉頭示意那個拿著平安扣把玩的男生：“還給她。”
“好嘞。接好咯？”那人一把將甩動的平安扣重新握回手裏，在少女陡然瞪大的眼前，側過身一把將平安扣猛地朝湖裏擲去。
本就是強壯鎮定的少女頓時崩潰，她瞬間就向著橋邊衝去，被距離她最近的男生一把攬住了腰，然後整個人被狠狠一推，後背砰的一下撞上了橋欄。
“你要衝下去撿啊？那多危險啊。”
他們陰陽怪氣，話說完才發現麵前原本還在強壯堅強的少女眼眶紅了，一群人頓時更加來勁了。
少年人的話語不加掩飾，一些就連他們家長聽了都會不敢置信的粗鄙之語，他們輕而易舉的便能向著毫無反手之力的同齡人脫口而出。
直到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委屈。
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平白無故遭受這一切的少女哽咽著問道：“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們不是同學嗎？”
“笑死了，誰和賭鬼的女兒是同學？”
“咱們班可是尖子班，你這種人在班上隻會影響到其他同學！”
“你以為你現在成績好有用？你爸是賭鬼，你以後能有什麽好出息？賭鬼的女兒長大也是賭鬼！”
隨著一句句如影隨形般的話語，少女的臉色逐漸蒼白，她的眼淚開始止不住的下落，可她卻渾然不知，隻是麻木的不斷搖頭否認。
“不是的、我不會影響別人。”
“我和爸爸不一樣，我會好好念書……”
她磕磕絆絆向他們解釋那個平安扣不是玩具，是外婆送給她保佑她平安的禮物，似乎是知道再也找不回來，到最後她實在受不了了，捂著臉痛哭起來。
少女聲音嗚咽，再沒有人能聽不清她又說了些什麽。
“既然那東西那麽重要，那你下去找唄。”
肩膀被一把拽住，滿臉淚痕的少女甚至來不及看清是誰最先動的手，就立刻有人抬起了她的雙腿，不及半腰的護欄根本支撐不住被抬起的她。
身體瞬間失重下落的少女，在那一刻神情變了。
蔚藍天空上一朵雲掩去了太陽，一同掩去了少女眼裏那本該璀璨閃耀的光，那些驚恐無措、委屈脆弱全部從她的臉上褪去，她平靜地向後墜去，目光直視橋上。
在有限的時間裏，她扯了扯嘴角。
接著任由自己墜入湖中。
“卡！下一幕！裴逸星！”
在昨天耽誤了許久的一幕終於過了，劇組眾人好不耽擱，立刻轉移設備為下一幕做準備。
下一幕依舊是謝筱的戲份，化妝師立刻趕去從湖裏上岸的謝筱身邊為她補妝，接下來要拍男主把女主拉上岸的一幕，所以此時濕透的校服不用換，隻需要再整理一下大致的妝容發型。
後麵的戲對謝筱來說沒有什麽難度，她隻需要對好和裴逸星的台詞，接著去拿回提前布置好在錄像的手機。
這一幕是男主發現女主的另一麵，並自願替她保密當共犯的重要劇情，汪導要求很高，但今天裴逸星的狀態也很好，NG了兩次便直接過了。
汪浩中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改變一下後續拍攝的安排，見謝筱今天狀態很好，便直接在午休結束之後按原計劃拍剩下的水下鏡頭。
電視劇裏麵展現的每一個鏡頭，在拍攝過程中都是分成好幾趟一次次拍攝的，現在剛拍完她落水的鏡頭，還差一個在水麵之下她沉入水中的鏡頭。
但天然湖水的清晰度不足，所以這一部分的拍攝就要換到其他場地。
出片之後，後期會調整水底顏色，確保和前一幕的水麵色調一致。
這個遠比在即將墜入湖底還要控製麵部神情來的簡單，所以在汪導詢問了她狀態如何時，她立刻便表麵了沒問題。
實際上也確實如她所想。
這一幕拍攝是在一個大型的專門用來影視拍攝的室內水池裏，照明師在水麵打上了如同自然陽光般的光線。
拍攝還沒有正式開始，謝筱先下水提前排練。
當她墜入水中，睜開眼睛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時。
謝筱少見的走神了。
這已經是她不知道多久沒有見過的畫麵了。
她對自己足夠自信，她沒有一刻認為自己是無法克服這一切的，可當真的像現在這樣，能如此平靜的在水底注視湖麵時，謝筱的心情還是不免有些恍惚。
回想起來，謝筱發現她其實分不清具體是從哪一次開始，忽然就突破了那個臨界值，變得哪怕恐懼卻也依舊能堅持讓自己待在水裏。
直到現在她還是厭惡水，卻已經足夠騙過鏡頭了。
謝筱從水裏出來。
扶在水池邊的雙臂看著蒼白冰冷，這時她麵前出現了一隻男人的手。
看著這隻手，她微微愣了一下。
裴逸星道：“汪導說還要做一點調試，讓咱們先在邊上等一等。”
謝筱看向裴逸星的臉，他立刻回了一個笑容。
她拉住了裴逸星伸來的手，借著他的力道從水裏出來，林芸眼疾手快的就帶著浴巾上來給她裹上防止感冒。
林芸一邊替她擦頭發一邊湊在她耳邊小聲：“姐，顧總來了。”
“啊？”
之前一直泡在水裏沒有注意，聞言謝筱向著林芸示意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一大堆工作人員的最後，看到了坐在一張折疊椅上，臉色冷得能嚇哭小孩的顧總。
看出謝筱臉上的困惑，林芸立刻解釋：“顧總說是出差正好路過c市就來看看，進來前還特地征求了汪導的同意，怕影響拍攝，所以一直在最外邊等著。”
“你怎麽替他解釋那麽多？”謝筱看她。
林芸也茫然了一瞬：“……可能是因為當時我正好就在邊上聽到了？”
謝筱沒有再多糾結這一點，她抬腿向著顧景嚴的方向走去。
周圍工作人員中不乏有想吃瓜的，可在汪導的威嚴之下沒有一個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摸魚，一個個聚精會神幹著自己手頭的工作，隻有稍微有空歇一會兒的員工才能得空偷瞄幾眼。
才剛走進，謝筱就注意到顧景嚴的視線落在了她和裴逸星剛拉過一瞬的手上。
他眉頭緊蹙，神情低沉。
視線灼熱得像是想要給她的手來個全麵高溫消毒一樣。
“……”
知道他在想什麽，但謝筱不覺得剛剛裴逸星拉她那一下有什麽特別的，就是一個特別普通的行為，她想了想正準備說話，顧景嚴就先起身開口了。
“我在c市出差。”他沒有提之前的事，而是主動向她說明了來這裏的原因，“所以正好來探班。”
這個謝筱之前已經聽林芸說過了，她此時隻有一個感想：“真巧。”
顧景嚴頓了一下。
“其實出差的地方在鄰市。”他垂了垂眸，實話實說。
謝筱雙手環臂，順著他的話往下：“為了來給我探班？”
高挑的男人低下頭，英俊禁欲臉龐浮現出了一抹極為少見的緋紅，他像是努力在學習一個陌生領域一般，生澀地低聲道：“是我想你了。”
謝筱默了一瞬。
她眯了眯眼，視線無意間掃到了自顧景嚴起身之後，就暴露在了折疊凳後的一大捧鮮紅色玫瑰。
謝筱的表情瞬間就凝固了。
他這是在玩尬的？
見謝筱已經注意到了，他便直接把花束捧了起來，色彩明豔的紅玫瑰襯得顧景嚴那張臉越發偉大，不過他自己並沒有這種自覺，仍語氣平靜地道：“慰問品。”
謝筱披著浴巾抱著一捧玫瑰，腦瓜子嗡嗡。
古早文霸總送玫瑰太正常不過了，雖然她會覺得這東西出現在劇組有點尬，但這也是顧景嚴的一片心意？
她說服了自己不去思考太多。
考慮到一會兒就要進行正式拍攝，謝筱問他：“你什麽時候走？”
“……一會兒就走。”顧總聞言神情落寞，“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抱歉，我不會待很久。”
謝筱被這股純正的茶味熏得倒吸一口冷氣。
看了一眼劇組還沒開始拍攝，謝筱對在遠處待機的林芸關照了一聲，又把花束往椅子上一放，伸手一把就把顧景嚴給扯著帶了出去。
劇組正偷偷吃瓜的眾人隻看到兩人似乎聊了什麽，顧總拿出了一大捧玫瑰送出去，收到玫瑰的謝筱不怎麽愉快，於是顧總的表情開始失落難受，接著被謝筱拽了出去。
正當吃瓜群眾為無瓜可吃感到遺憾時，兩人回來了。
前後可能都不足十分鍾。
謝筱和劇組眾人打了聲招呼就繼續做拍攝準備去了，一起回來的顧總老老實實地坐回了原來那個折疊椅，但周身的氣氛產生了肉眼可見的巨大變化。
顧景嚴抬手壓住了想要上揚的唇角。
表情依舊冷淡，整個人卻愉快地飄著小花。
眾人：？
這十分鍾裏到底發生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