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回憶如困獸寂寞太久而漸漸溫柔(3)◎

考生總是過得忙忙碌碌又有條不紊。

翻過元旦小長假。

公曆來到嶄新的一年。

此時, 正值深冬,是海城一年中最冷的時間段。

顏北梔家是老公房,房齡長, 基礎設施老舊, 物業也不太行。每逢氣溫降至零下, 裸.露在室外的水管就很容易結冰,一整天一整天地化不開, 出不了水。

陳丹彤這幾年一直生病, 往年遇上這種事,都是顏北梔拎著水桶,一趟趟地下樓, 去小區物業拎水上來用。

去年還好, 氣溫沒那麽低。唯一凍起來那天早上, 顏北梔跟著陳丹彤去雇主家工作了。

等兩人到回家時, 經過一整個白天, 水管在室外露天的部分基本已經全數化開,室內的水龍頭出水很通暢, 洗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但天氣預報說, 今年是十年裏最冷的冬天。

周末,陳丹彤接了雇主電話, 早早出門。

留下忙於準備期末考的顏北梔,一個人在家複習。

等顏北梔睜開眼,拉開窗簾, 才發現外麵下起了雪。

微信裏躺著不少未讀消息。

來自宗想想的——

【梔寶!下雪啦!今天要不要出來一起喝奶茶看電影呀?】

她平時看著總是懶懶散散睡不醒, 發出來的消息倒總有種興高采烈的氣質, 很容易感染旁人。

顏北梔揉了揉眼睛, 不自覺牽唇笑了一下。

她靠著衣櫃, 沉吟數秒,指尖開始敲擊屏幕,打字回複她:【不啦。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沒什麽把握,想再多刷點題。你和越暄好好玩。】

這學期的期末考又是全市統一模考,也是第二次高考模擬,分數和排名直接涉及到報誌願的參考。

顏北梔怕下學期心態失衡,不想失手,正爭分奪秒地複習。

隻能讓宗想想失望了。

想了想,她還是把最後一句話刪了,改成了【你好好玩】,再點擊發送。

退出聊天界麵,顏北梔點開第二條消息。

隻有短短三個字和一段視頻。

來自盛厭。

S.:【下雪了。】

S.:【[視頻]】

點開,視頻大約有15秒,不長,看樣子就是在他家那個花園裏拍的。

拍攝視角中,雪花從天降臨,緩緩墜到光禿禿的樹幹上,很快又消失不見。

海市的雪就是這樣的,沒有形狀,更像冰渣子,落下來就成了雨,一時半會兒很難凝結。

看起來不浪漫,也不蒼涼。

唯有寒冷和潮濕感彌漫。

浪漫的是分享的心情。

陡然間,顏北梔心尖一顫,某個地方好像塌陷下來。

她停頓許久,海市沒有回複這條,默默放下手機,徑直去洗漱。

隻是,水管又一次凍住了。

陳丹彤在牙刷杯旁邊放了一張紙條,說她早上已經去提過水,用了半桶,還有半桶放在水壺裏,讓她自己燒熱了再用。

顏北梔便轉回廚房,“噠”一聲,打開煤氣。

天氣冷,水不容易燒開,費時就會久一些。

顏北梔沒什麽事可幹,倚著料理台,垂著眸,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台麵,開始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

如果順利的話,高考之後她會拿到一筆獎金。

除了買空調,其實,還可以考慮讓陳丹彤重新租一套房子。

海城房價一年更比一年誇張。

兩人現在住的這個小區,雖然不算偏,但也不夠中心。

房型小,曆史悠遠,完全稱得上一句“老破小”。

更過分的是,這裏甚至不是學區房。

因而,哪怕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也賣不上什麽價錢,很難置換到更好的房子。

但如果想改善居住條件,不論局促與否,至少換一個冬天水管不會結冰的地方,可以考慮把這裏租出去,自己再補上一些錢,去租一個更好的房。

顏北梔已經打聽過了,隻要高考成績夠好,各大院校都會有招生獎勵。

不僅免學費,還有現金獎勵。

到時候,加上宜光給的錢,差不多能夠支持補上租房的差額。

她暗自盤算了許久。

無需任何浪漫,隻消努力為這斑斑駁駁的生活縫縫補補。

一時之間,連“嗚嗚”鳴叫的水壺燒開聲,都差點沒注意到。等回過神來,才手忙腳亂地關了火,再拎著熱水去洗臉刷牙。

-

臨期末考前,盛厭又邀請了顏北梔一回,想讓她周五跟自己一起回家。

依舊是用的家教做借口。

但毫無疑問,被無情拒絕。

他隻好訕訕作罷,頓了頓,才變魔術似的拿出一疊紙,拽過顏北梔的包,將資料妥帖地塞進她包裏,再幫她拉上拉鏈。

盛厭:“這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升級版,每一科題型和知識點分類的概率統計,可以參考一下。”

顏北梔沒拂了他的好意,點頭,“謝謝。”

盛厭牽唇,痞痞地笑一聲,豎起食指,“不用謝,我隻有一個要求。”

“……什麽?”

“下學期,誌願表給我參考一下。”

顏北梔一愣,明白過來之後,眸色逐漸變沉。

表情卻是依然清冷疏離,不見端倪。

她淡聲說:“我不給,你就拿不到了麽。”

聞言,盛厭還是笑,一點都沒被戳破之後的尷尬。

從暑假起,盛厭一直保持著棕發造型。

這會兒,腦袋上蓋了頂黑色棒球帽,很有少年氣。

他眼皮一撩,下巴衝著顏北梔輕輕點了點,下顎線清晰而淩厲,露出幾分張揚意味。

“你給我的,和我自己去拿的,怎麽能一樣?”

顏北梔:“……”

她垂下眸,繼續往前走,“那隨你怎麽想。”

因為呆在休息室沒注意到時間,此時,放學時間已經過了許久。

天空呈現出日暮與黑夜交接時的清澈墨藍色,月亮則是悄無聲息地掛上枝頭。

周五的社團活動都結束得差不多了,整條步道上,隻有他們兩人的影子,一前一後,被路燈光線畫得高高低低深深淺淺。

盛厭慢條斯理地跟在顏北梔三步之外,又一次開口:“那我換個要求,怎麽樣?”

顏北梔沒說話,依舊勻速前行。

但盛厭知道她在聽。

“初五跟我們一起去上香。”

這下,顏北梔腳步倒是結結實實地頓了一下,“……你還信這個啊。”

盛厭攤手,一副很無奈的表情,“生意人家都迷信吧。馬上也要高考了,求個好兆頭也可以。沒大人,就我們幾個,你都認識的。就當考前放鬆了,怎麽樣?”

聞言,顏北梔很認真地說:“以你的成績,不需要玄學來保心安。”

況且,如果求神拜佛有用的話,醫院裏就不會有那麽多絕望嚎啕。

禱告隻用來拯救軟弱的靈魂。

她試過了,沒有用,所以不再需要。

“……”

盛厭完全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被她拒絕也算意料之中,並沒有太過失望。

所以,他隻是聳聳肩,徑直換了個話題:“那……”

倏忽間,顏北梔口袋裏的手機猛烈震動起來,打斷了他的未盡之言。

顏北梔將手機摸出來。

看到來電顯示,她向盛厭低聲道了句“抱歉”,接起電話。

“媽?怎麽了嗎?”

這個時間點,陳丹彤怕打擾她學習,基本不會給她打電話。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電話中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這裏是長征醫院。你是陳丹彤的女兒嗎?她剛剛摔倒被送過來,現在隻有一個人,後麵可能需要手術,你方便過來照看一下嗎?”

……

夜幕驟然降臨。

寒冬凜冽,室外冷得不可思議。

顏北梔一點沒感覺到,心急如焚,再次搭了盛厭家的車,趕往醫院。

長征醫院是海市的公立三甲醫院,聲名在外。

因為病患和家屬眾多,哪怕是大晚上,大門口依舊人來人往。

入院車道前也排滿了私家車和出租車。

看著車龜速前挪,顏北梔實在等不及,匆匆與盛厭和前頭司機道了謝,便立馬跳下車去,大步跑入人流中。

陳丹彤在十樓,骨科住院部。

據陳丹彤自己所說,是下樓的時候踩空了樓梯,不小心摔坐到了地上。

初步診斷為盆骨骨裂,程度不輕,靠自己療養恢複有困難,醫生建議手術治療。

顏北梔沒有意見,隻是向醫生確認道:“那什麽時候手術呢?”

“暫時安排在下周一,明天是周六,醫生休息。這兩天你們也要小心一點,盡量不要給她造成二次傷害。”

“好的,謝謝您。”

等醫生離開之後,顏北梔又忙不迭地下樓,排隊繳費、開住院單,順便再去超市買些住院要用的生活用品。

長征醫院距離她家不算遠,往返用不了太久,去家裏拿也可以。

但讓陳丹彤一個人待著,顏北梔有些不放心,便還是作罷。

全程,盛厭一直跟著她旁邊,沒出聲,也沒打擾,隻默默接過她手中的塑料袋,換到自己手上拎著。

直到顏北梔回到病房門前,她才停下腳步,低聲說:“盛厭,今天謝謝你幫忙。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盛厭:“你……要不要給阿姨轉個醫院?可以安排明天就做手術。”

顏北梔搖搖頭,“不用,醫生不是說了嘛,周一也來得及。沒關係。”

聞言,盛厭也沒有再試圖說服她,調轉話題,問:“梔梔,你忙了一晚上,吃晚飯了嗎?我讓人送點過來,好不好?阿姨可能也還沒有吃呢。”

顏北梔還是拒絕:“不了,我還不餓,等會兒去樓下便利店隨便買點就好。”

盛厭:“那你請我吃吧。我也想吃便利店。”

顏北梔:“……”

盛厭:“你先忙,我在外麵等你。”

他沒有提出要進去和陳丹彤打招呼的建議。

主要是這個場合,實在不合適。

盛大少爺雖然向來自由散漫又我行我素,但家庭教育還是相當過關,不會刻意給人添麻煩。

顏北梔不好意思拒絕第四次,沉吟數秒,點點頭,拎著兩大包生活用品,推開了病房門。

病房是大開間,裏外兩進,一共放了12張病床,全都有人。

這個時間點,還沒到熄燈時間。

病房裏麵病人和家屬或站或坐,三三兩兩地聊著天。

聲音再低,組合在一起,依然很是嘈雜。

陳丹彤的病床在裏進。

這會兒,她正側躺在**發呆。眼神看起來直勾勾的,望著虛無。

顏北梔走到旁邊,將東西放下,低低喊了她一聲:“媽。……疼嗎?”

陳丹彤回過神來,衝她笑笑。

“不疼。沒耽誤你上課吧?”

顏北梔:“沒,今天周五,早就放學了。”

陳丹彤:“那就好。”

什麽虛言都用不上講,陳丹彤生病多年,什麽歇斯底裏的模樣,顏北梔全都見識過,照顧她也早已熟門熟路。

況且,盆骨骨裂聽著嚇人,實際上人還是可以小幅度地行動。

顏北梔扶著陳丹彤,幫她起身換了衣服,再飛快地收拾了一通。

告一段落後,她頓了頓,才問道:“你晚飯沒吃吧?有什麽想吃的,我下去給你買上來。”

陳丹彤:“醫院不是能集中訂飯嗎?”

顏北梔:“剛和護士報上,明天早上才開始有。”

陳丹彤:“啊,那你帶客盒飯上來吧。”

顏北梔點點頭,從書包裏拿出圍巾戴上,轉身,快步離開。

盛厭果然還等在門外。

走廊裏有休息椅,他撿了一張坐下,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

見到顏北梔出來,才站起身,走到她麵前,站定。

“好了?”

“嗯,走吧,請你吃飯。”

……

醫院大門轉角處就有一家7-11便利店。

顏北梔買了最後一客盒飯,留著給陳丹彤。自己則是隨便拿了幾串關東煮,又讓店員舀了一整杯熱湯。

一路上,她保持高壓狀態太久,驟然放鬆下來,胃裏嘰嘰咕咕地叫著,整個人都恨不得蜷縮起來,隻想喝點溫暖的東西。

回過頭。

盛厭還是兩手空空。

顏北梔微微蹙了蹙眉,“你想吃什麽,自己拿啊。”

盛厭笑笑,隨手從貨架上拿了聽可樂。

“我喝這個就行。”

顏北梔知道他就是借口賴著不想走,也沒有管他,接過可樂,一起付了單。

角落還有兩個空座位。

兩人肩並肩坐下。

麵前就是落地窗,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車道。

盛厭用手指頂開易拉罐的拉環。

碳酸在裏麵爭先恐後、“劈裏啪啦”地作響。

室內白燈明亮,照到玻璃,能模模糊糊地反射出人影。

盛厭偏了偏視線,餘光從反光裏看到顏北梔,正低著頭,慢吞吞地咀嚼著。

她穿著厚厚的外套,圍了圍巾,但肩膀看起來還是單薄伶仃。沒有什麽表情時,整個人看起來極具破碎感,很輕易就能喚起旁人的保護欲。

如同初初相見時那樣。

須臾,盛厭將棒球帽摘下來,順手戴到顏北梔頭上,用力往下壓了壓,將她上半張臉盡數擋住。

“哭吧。”他說,“沒人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