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回憶如困獸寂寞太久而漸漸溫柔(1)◎

「我要開始與自己賽跑了。終點線上沒有花環在等待我, 也沒有獲勝者的名字需要被宣讀。

我的獎勵就是離開這樣的生活。」——馬修·托馬斯《不屬於我們的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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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顏北梔又去了盛厭家一次。

緣由是宗想想生日,在酒店舉行了宴會。

晚上結束之後, 一群人提議去盛厭家通宵玩狼人殺。

畢竟, 他家沒長輩看著, 幹什麽都很自由。

顏北梔和在場大部分人不熟悉,又覺得自己和他們也有些格格不入, 本意是想先走, 但架不住宗想想懇求,還是答應了下來。

這回,顏北梔沒有再遇上盧潭, 也就無從試探什麽。

但對方顯然並沒有忘記她。

前不久, 盧敏從科隆回到海市, 剛下飛機, 第一時間讓助理聯係了盧潭。

盧敏:“盧潭, 聽小程說,你昨天問她要了份手術文件。怎麽了?是又不舒服了嗎?有排異反應嗎?有沒有和醫生聯係過?”

電話那端, 盧潭笑了笑。

語氣還是溫和, 和盧敏的雷厲風行形成鮮明對比。

他慢聲開口:“沒什麽。突然想到一件以前的事,想確認一下。”

聞言, 盧敏不由得皺眉,“什麽事?……那家人找你了嗎?”

“沒有。”

盧潭答得言簡意賅。

但這個話題並沒有結束。

須臾間,他立馬也跟著蹙起眉, 露出和盧敏一模一樣的表情。

“之前發生過什麽事嗎?阿姐, 你沒跟我講過?”

畢竟兩人沒有麵對麵, 而是隔著電話信號, 哪怕說漏嘴, 盧敏依舊麵不改色,答道:“……哦,之前為了感謝,給過人家錢啊。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突然問,我還以為他們找到你想繼續要錢呢。”

“……”

聽她解釋完,盧潭握緊手機,遲遲沒有說話,兀自陷入沉吟。

頓了頓,盧敏繼續說:“好了,我還有工作,先掛了。後天晚上一起吃飯。別遲到。”

……

伴隨著一場雷陣雨,今年的三伏天正式結束。

暑假也進入尾聲。

因為拉了那個微信小群,顏北梔和盛厭三兩天就會斷斷續續有聯係,但依舊沒什麽收獲。

幸好,她本來就沒有抱太大希望,算不上失望。

自己的事也沒受影響。

生活依舊按部就班地在前行。

八月下半旬,宜光高中部開始向這一屆新高三學生開放。

考慮到學生情況不同,這回也是類似之前晚自習那種模式,每個班都有老師坐班答疑,想去的就可以去,不想去也不要緊,不算曠課。

放在普通學校的準高三,這會兒雖然還在八月,至少已經強製開學一周了。

高三麽,本來就是要爭分奪秒的。

但少爺小姐們顯然和普通高中生不同。

大家似乎都各有安排。

比如說,T班除了顏北梔之外,沒有一個人在學校露臉。

她早有預料,麵不改色地同周芝琴打了個招呼,自顧自地摸出模擬卷,開始自習。

周芝琴是班主任,無論有沒有學生都要到校坐班,開新學期班主任會議。

但沒人,她也樂得輕鬆,把偌大一個教室留給顏北梔,交代一聲,自己回了辦公室。

教室寬敞明亮,中央空調吹著冷風,空氣淨化器也在孜孜不倦地運作著,讓整個空間保持在最舒適宜人的狀態,能更加心無旁騖地學習。

顏北梔在學校裏泡了三天,飛快地刷完了一整本拓展題合集。

這本題集還是盛厭家教推薦的。

題庫不單單是海市卷,也有不少全國各地的試題。

一開始,她做起來不是很習慣,思路時常卡頓或者偏移出題人意圖。

現在寫順手了,倒是感受到家教老師的深意,算是培養各種偏一點的解題能力。

高考的未知數太大了,顏北梔沒有自招資格打底,也沒有強基計劃、千分考、奧賽獎等等的附加優勢。單憑卷麵分,想拿到一個漂亮成績,基礎題要全部拿分,後麵的難題也不能放棄,必須保證不管出卷老師多麽別出心裁,都能很快找到頭緒。

題海戰術不能有僥幸心理。

十年寒窗幾乎都是這麽過來的。

她很適應。

思及此,顏北梔直起身,舒口氣,捏了捏脖子,又伸了個懶腰,舒展半分鍾後,才將題集的參考答案找出來,在桌麵上攤開。

轉眼,第一麵答案對完。

正要翻頁時,猝不及防,麵前投下一道陰影。

顏北梔仰起頭,撞入盛厭含笑的眸光中。

“……”

“早上好。”

尾音晃晃悠悠地墜下,他將一杯奶茶放到桌角。

顏北梔垂眸,“你怎麽來了。”

盛厭笑得有點邪氣,拉開前麵那個位置的椅子,正朝著她坐下,挑挑眉,反問:“我不能來上學嗎?”

顏北梔沒作聲。

餘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手上。

盛厭今天沒穿校服,簡單的黑色短袖搭休閑褲,頭發還是之前那個棕色,襯得少年眉眼英俊,張揚肆意。

他的食指上,也依舊戴著那隻金屬黑的荊棘戒。

似乎注意到了顏北梔若有似無的關注,盛厭曲起指,衝著她晃了晃手指,“在看這個?”

顏北梔不由自主地頓了頓,捏緊了筆杆。

語氣還是冷冷清清,沒什麽波動,“沒有。”

盛厭並不介意,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那你現在看一下?”

顏北梔:“……”

她很給麵子地又看了幾眼,頷首,“挺好看的。”

通體黑色的戒指很少見,乍一眼看上去,質感也十分特別,廢土風的設計,像是燒焦的藤蔓纏繞在食指上,低調又鬼魅,絲毫不顯得女氣。

自兩人初識起,盛厭似乎一直戴在手上,偶爾運動時才會摘下來。

顏北梔猜測,這個戒指對盛厭而言,應該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不過,在她心裏,這無關緊要。

甚至不如他襯衫衣領上,那枚象征著T班的金色的徽章。

幾年前,父親意外去世,器官被移植給盧潭。

當時,顏北梔跟著陳丹彤一起去過醫院。

她從盧潭病房前經過。

門外站著保鏢。

裏麵傳來低語聲。

顏北梔沒有想要進去看望的意圖,隻是剛好,腳步駐足時,護工推門而出。

她匆匆往裏瞥了一眼。

VIP病房是個大套間,敞開的門縫正對著會客廳,病床可能在更裏麵的房間,看不到位置,也不知道那個移植了顏將為心髒的人是什麽模樣。

青麵獠牙?

尖嘴猴腮?

刻薄陰險?

亦或是……孱弱蒼白、奄奄一息?

顏北梔注意到,裏麵,有個人側對著自己這個方向,整個人懶洋洋地倚靠在軟皮沙發上,手裏握著手機,不知道在擺弄什麽。

這個角度,她看不到對方的臉,隻看到他敞開著的衣領上,別了一枚金色的徽章。

金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痛得人想要流淚。

在護工和保鏢上來問詢她之前,顏北梔慌不擇路地逃了。

因為眼眶發燙,要很努力才能抑製住淚腺的失控,以至於,後麵在醫院,還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都渾渾噩噩,記不清楚了。

……

現在,她也有了一枚一模一樣的金色徽章。

代表在這所學校,能擁有最高的特權。

世事輪轉,難免顯得荒誕而滑稽。

顏北梔在心裏自嘲地嗤笑了一聲,放下筆,眼睫不自覺微微顫動幾下,“……看完了。”

盛厭將手指收回,手掌重新虛虛抵著桌麵,端詳著顏北梔的臉,笑容頗有幾分邪氣。

頓了頓,他才慢條斯理地重新開口:“是我舅舅送的。現在暫時還不能給你。”

“……”

顏北梔幾乎無語凝噎,“謝謝,我並不想要。”

“嘖。”

就這樣逗她一句都覺得好玩。

盛厭心情不錯,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自顧自地解釋道:“這枚戒指,是他手術前給我的。算是……‘遺物’?”

他向來是不吝與顏北梔分享一切的。

哪怕誰都看得出來,她壓根不好奇。

可是,顏北梔越是這樣,盛厭偏偏就是要說,不惜打擾她,也要告訴她。

好像了解得越多,兩人的關係就能更近一些似的。

聞言,顏北梔心髒重重一跳。

她暗自攥緊了拳頭,抬起頭,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遺物?你有幾個舅舅?”

盛厭:“就那一個。他以前身體不好,病危了好幾次。”

“……”

實在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突破口可能在這裏。

顏北梔心跳得更快了幾分。

須臾,她順著往下追問:“病危?什麽病?上次在你家碰到,看你舅舅還蠻健康的。”

語氣不複清冷,能聽出些許人氣來。

盛厭轉著手中的戒指,慢吞吞地滿足仙女難得的好奇心。

“心髒病,專業名稱叫擴張型心肌病。”

顏北梔:“治不好?”

盛厭:“嗯。原發性的,隻能心髒移植。”

“撲通——”

“撲通撲通——”

顏北梔幾乎都要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

她舔了舔嘴唇,聲音幹澀,“……他已經移植成功了?據我所知,器官移植的配型和條件很難,不是骨髓移植那麽簡單……”

盛厭懶洋洋地點了下頭,“是,等了有十多年。就前幾年吧,終於有合適的捐贈者了。”

不遠處,空氣淨化器好似持續不斷地產生著噪音。

指甲掐進肉裏。

血流簌簌。

這個空間裏的氧氣正在被一點一點抽幹。

……但顧不上了。

顏北梔垂眸,一字一頓地低聲問著:“配型合適的捐贈者,心髒移植的話,活著也不行吧。”

盛厭笑了,“對。但是那人剛好出了車禍,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