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讓愛的人都沉默(1)◎

「擊鼓之後, 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髒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海子《亞洲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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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場合,不太適合說悄悄話。

盛厭舌尖抵了抵上顎,指腹輕撚, 意味不明地笑一聲, 有種叫人臉紅心跳的邪氣。

他慢吞吞地開口道:“別聽他瞎說。”

顏北梔沒什麽追根溯源的執念, 隻是單純想找個合適的契機。因而,在盛厭低下頭, 身體微微湊近時, 她很順手地將自己那隻行李箱從他手裏接過來,再大步往前一段,離開他老遠, 一副完全撇清關係的架勢。

盛厭:“……”

他幾乎要被顏北梔這一連串動作氣笑。

幸好, 最前麵, 周芝琴走得不慢。

這會兒功夫, T班一行人已經抵達住宿區域。

周芝琴從基地負責人手上接過一串鑰匙, 開始分發給同學們。

“我們班是兩人一間,自由組合。男生住外麵這棟, 女生住裏麵磚紅色牆麵的這棟。樓層可以自選, 你們還有什麽特別要求的,提前過來說哈。”

話音落下, 想象中“嘩啦啦”圍上去一圈人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T班這些學生到底是和普通班不太一樣。

雖然說不上過早成熟,但為人處世明顯都要更加淡定,懶散中顯出幾分少年人的矜貴自持, 能看得出家教和出身良好。

他們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 依次往前, 從周芝琴手中接過鑰匙, 留下數道挺拔又年輕的背影。

周芝琴一邊發鑰匙, 一邊把同學們的分房記錄下來,忙裏有序。

甚至,也沒忘記一一囑咐:“大家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半個小時後到剛剛那個廣場集合。”

盛厭他們幾個跟在最後,走得不緊不慢。

離班級大部隊還有一段距離。

見前麵已經安排得差不多,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挽住顏北梔的手臂,“梔寶,我們也走吧。我想先去睡幾分鍾。”

顏北梔:“好。”

她沒有再看盛厭的表情。

盛厭卻是駐足原地,掀了掀眼皮。

自始至終,他一直定定地望著顏北梔清瘦身影。

杭景從旁邊走過來,“厭哥?……別看了,人又不會跑,咱們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哈。”

盛厭不想理他。

杭景語氣相當懇切:“真的,哥,這回咱們要待一周呢。這種集訓最有助於培養感情了,嘿嘿嘿嘿嘿……”

盛厭橫他一眼,冷哼一聲,咬牙切齒,“有什麽感情好培養的。人家是好學生,不能早戀。”

連幫忙拿個行李箱都推三阻四。

說什麽可以當朋友相處,估計就是應付他一下、隨便說說而已。

宗想想對她又是抱又是挽手,也沒見人拒絕一次。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男生宿舍樓方向,大步離開。

杭景:“……老大,鑰匙不要了嗎?咱們是要徒手翻窗嗎?”

盛厭的聲音順著風,從前方遙遙傳來:“你去拿。”

……

社會實踐第一天,學校沒有安排什麽任務,隻是簡單參觀一下基地,並且介紹了之後幾天每天的活動安排。

生態規劃區剛剛開發沒幾年,設施看起來還算嶄新。除了住宿條件好,大食堂也彌足明亮。

宜光是貴族學校,學生比較金貴,學校領導怕發生意外,自己帶了廚師去。

因而,三餐吃著還是宜光食堂那個味道,豐富,但沒什麽新意。

隻不過,在外麵,T班也和其他班一起吃大食堂。

顏北梔和宗想想甫一踏進基地食堂,立馬收獲許多注視目光。

視線悄無聲息,且來自四麵八方,找不到具體來源。

兩人恍若未覺,自顧自地小聲說著話。去拿了食物,又一同撿了角落空位,麵對麵坐下。

宗想想剛剛睡了20分鍾,還沒睡醒就被叫起來,全程都是昏沉狀態。眼皮向下耷拉著,反應速度比往日還慢幾拍。

顏北梔性格向來很淡,也不是話多的人,不怎麽會主動找話題。

想著讓宗想想趁機多休息一會兒,等開始吃飯,她便低下頭,沒有再開口。

角落逐漸陷入沉默。

這樣,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愈發顯得清晰入耳起來。

“旁邊那個……那個黑色馬尾,就是那個轉學生吧?應該沒認錯。離近了看,好像也沒那麽漂亮嘛。”

“哈哈哈,你該不會是嫉妒別人吧,聽起來有點酸。”

“哈,笑死人了,我會嫉妒一個窮鬼?都不知道哪個泥塘裏來的……”

“噓——人家能聽到。”

“聽到就聽到唄。就算去了T班,還能也逼我退學不成?”

“嘖,人家是不能,背後的盛厭小少爺能啊。”

“你倆別說了。等分手了就有熱鬧好看了。說不定還會創造校史,成為第一個從T班被退學的學生呢。”

“兩人真談了?”

“看起來不像啊……”

“……”

聲音細碎,重重疊疊,斷斷續續,時而清楚時而模糊。

前後句組合聯係一下,基本也能理解大意。

唯有語氣是不可忽視的倨傲,符合青春期少爺小姐們一貫的閑聊風格。

顏北梔低眉斂目,全然無動於衷,慢條斯理地咀嚼著,隻當沒有聽到。

這種話,在進入宜光之後,已經聽過好多次。

不過,因為盛厭的原因,對她的議論似乎被無限放大拉長,永遠不會有終點。所以很多想做的事,就不會被心底的愧疚感所阻礙。

……挺好。

顏北梔兀自在心底哂笑一聲,嘴角劃過一點弧度。

下一秒,她又陡然感覺到右邊臉頰下方傳來一股痛感。像是被什麽尖銳器物狠狠敲擊了一下牙齒,扯得半邊臉都開始發僵酸痛,頭皮跟著發麻。

顏北梔“嘶”了一聲,倒抽一口冷氣。

接著,條件反射般抬起手,一下子捂住右臉頰。

“梔寶,你怎麽了?”

宗想想餘光瞥到她變了臉色,啞著嗓,迷茫問道。

顏北梔舌尖抵著牙齒,聲音也變得不甚清明,“……好像有點牙疼。”

“牙疼?”宗想想覷了覷麵前餐盤,沒發現什麽刺激性菜品,“要不要去醫務室看一下?”

生態規劃區占地廣,有山有水,麵積很大,平時還會對遊客開放,基地當然得配值班醫生。

宜光私立的學生上午到基地之後,給每個同學都發了地圖不說,第一件事就是由工作人員帶去認醫務室的位置,以保證學生健康安全,避免在基地發生意外之後找不到路。

聽宗想想這麽問,顏北梔卻猶豫起來。

她牙齒很好,白且整齊,標標準準的,從小到大也沒有怎麽疼過。但卻聽說過牙醫很貴,而且很受折磨。

因而,叫人一做想象,就忍不住想要逃避。

靜候半晌,那陣刺痛終於過去。

顏北梔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掌,搖搖頭,輕聲說:“算了,也沒有那麽疼,再看看情況吧。”

宗想想迷迷糊糊的,也沒有多想,“那行,你要是覺得難受就跟我說,我陪你去開點止痛藥。”

……

整個下午,顏北梔一直被若隱若現的牙痛困擾著。

說很疼也不至於難以忍受,但也很難忽略那種感覺。

她臉上看著不顯分毫,實則到底是受了影響,食欲全無。晚上解散之後,幹脆沒有去食堂吃飯,早早地回房間躺著。

宗想想打算去生態區裏的石橋拍照,看看適不適合畫幾張速寫。集體活動一結束,立馬就和所有人分開行動。

等她回到房間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

生態區遠離市區,加上每棟樓之間間距夠大,夜裏彌足安靜,隻有風吹過樹葉時、低吟般的“沙沙”聲。其餘一點點細微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

房門剛被推開一條縫隙。

顏北梔倒抽冷氣的聲音從裏麵悄悄傳出來。

宗想想正和越暄打著語音,聽到聲音,顧不上多做解釋,匆匆掛斷。

“梔梔?梔梔?”

宗想想焦急地呼喚兩聲,跑到床邊。

顏北梔捂著側臉,翻過身,難得有氣無力地“唔”了一聲。

房間沒有開燈,月光透過玻璃窗,撒到少女臉上,讓她看起來臉色慘白,十分脆弱的模樣。

宗想想被她嚇到,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甚至忘了先打開燈,隻飛快地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開始場外求助。

“嘟嘟”兩聲。

電話接通。

宗想想喊了一句“厭哥”,迫不及待地問:“梔梔牙疼得受不了,看起來好像動不了了,現在我要怎麽辦?醫務室還開著嗎?她不去的話,我一個人能開到止痛藥嗎?”

“……”

是夜,樹影婆娑。

周芝琴從教職工住宿樓跑向女生宿舍樓。

因為趕時間,她腳底生風,鞋跟在路上敲出“篤篤”節奏感,像是演奏著某曲樂章,誓要把全樓、乃至全校所有人一起吵醒。

但沒人敢置喙什麽。

因為周芝琴身後跟著盛厭。

盛厭來得急,身上隨便套了個淺咖色單衣,也沒穿外套,在夜風中,在昏黃路燈下,生生顯出幾分清瘦單薄意味。不過他眼神淩厲,氣勢又強,小小年紀,竟叫人覺得悍然。

行至女生樓外,他遲疑半瞬,停下腳步,攥著拳,目送周芝琴進去。

手機通話還沒斷。

遙遙地,盛厭能聽到宗想想無措的問詢聲。

他咬了咬牙,轉身,大步往另一邊走去。

……

顏北梔沒想到,這件事被宗想想和盛厭搞得這麽大。

她隻是疼得難受,頭皮被扯著,有點沒力氣說話,也沒能在宗想想進門時立刻回應她。弄得宗想想以為她病入膏肓,二話不說,徑直就打給了盛厭幫忙。

現下,竟然連周芝琴也過來了。

顏北梔趕緊撐著床,坐起身來,微蹙著眉,含糊不清地低聲解釋:“老師,我沒事,隻是牙疼而已,過一會兒應該就好了。”

周芝琴負責T班事務,對班上學生絲毫不敢懈怠,簡單問了兩三句,便提議說:“你這樣不行,老師送你去醫院吧?我已經問過基地的醫務室了,他們沒法看牙的。”

聞言,宗想想連忙在旁點頭,“周老師,我也覺得梔梔這樣硬撐不行的。她看起來好疼哦。”

“……”

顏北梔有些啼笑皆非,但嘴角一動,又牽扯著臉頰腫脹發疼,隻能肅起臉,擺手,“真不用。不用麻煩。”

況且,大半夜,什麽醫院都不開牙科。

她實在不想來回折騰,給別人製造麻煩。

周芝琴不能強來,束手無策。頓了頓,才把帶來的布洛芬拿給顏北梔,示意她就水吃藥。

思索片刻,複又說道:“以防萬一,我打電話跟你家裏人說一下吧。”

顏北梔一怔,立馬直起身,拒絕:“千萬不要!”

……

晚上十點多。月上中天時分。

止痛藥逐漸開始見效,顏北梔的神經抽痛總算緩解,人也恢複了一點精神。

意外收場。

周芝琴離開女生宿舍樓,一步三回頭。走前還沒忘了囑咐她們倆,有什麽不舒服,隨時聯係她。班主任手機會24小時開機。

顏北梔應聲,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回去又聽到宗想想在接電話。

“嗯?嗯嗯?這樣不好吧……”

宗想想看到顏北梔回來,止住聲,幹脆利落地將手機塞給她,“厭哥的電話。你們倆聊吧。困了,我要趕緊去洗澡了。”

顏北梔:“……”

她深吸一口氣,將手機放到耳邊,低低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電話那端,盛厭的聲音依舊好聽,戛玉敲冰似的,悄然攜來一縷春夜涼意。

他喊她“梔梔”,將剛剛的焦急擔心都藏得很好,隻是問她:“好點了?”

顏北梔又“嗯”一聲。

盛厭:“真的不走?車已經過來了,現在就可以送你回家去。”

顏北梔垂眸,“……不了。”

顯然,盛厭並沒打算勉強,隻輕輕地“嘖”了一聲。

語氣有一點點寵溺意味,很難描述。

“那現在能下樓嗎?”

顏北梔皺皺眉,表示不解:“下樓幹什麽?”

盛厭:“我不方便進去,在一樓給你放了點東西。你要是不想出門,就讓宗想想下來拿。”

“……”

顏北梔有點想笑。

這世界上,大概也就盛厭敢這麽支使小公主了。

她漫不經心地敷衍幾句,掛斷電話之後,自己下了樓。

天色已晚,走廊裏空無一人,沒人還在閑逛。

顏北梔走出樓道,在台階邊站定。

此刻,角落地上放了一隻白色塑料袋。應該就是盛厭口中“要帶給她的東西”。

顏北梔拎起塑料袋,借著月光和昏暗路燈光線,隨手翻了翻。

袋子裏裝了幾隻冰袋,還有幾盒藥,外加一碗粥。

粥裝在樂扣的塑料餐盒裏。

外麵摸起來還是溫溫的。

她抿了抿唇,把藥翻出來,掃了一眼。

除了幾種止痛藥,還有一盒甲硝唑。

盒子上貼了一張紙條。紙條上麵寫著兩行字,是盛厭瀟灑又淩厲的字跡。

——【醫生說甲硝唑能緩解牙痛】

——【少吃巧克力,我送的也不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