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默處

◎這樣的話,我以後不在了、沒辦法保護你了,也沒人能傷害你和你的家人了◎

“陳濯, 男,十八歲。今天中午是你報的警對嗎?”

“是。”

“你是瞿耀祖什麽人?”

“他兒子瞿小宇前段時間做了心髒移植手術,我是主刀醫生陳道遠的兒子, 也是瞿小宇的捐助人之一。”

“我們查監控發現,你的報警時間比瞿耀祖出現時間要早。你怎麽知道瞿耀祖身上有刀, 並且能提前報警?”

“……”陳濯沒辦法回答, 短暫的沉默後,他說:

“他事先威脅過我, 我看見他出現在醫院, 基於對他的了解,我有理由懷疑他想找我麻煩, 或者殺了我泄憤。”

“你並不是醫院的醫生, 事發時,你為什麽穿著你父親的衣服?”

“我一直想當醫生, 今天來醫院也是為填報醫學誌願做準備, 所以我在我爸午休時試了一下他的白大褂, 您可以把這理解為……我對醫生這個職業的憧憬和向往?”

“那麽, 夏子澈是你什麽人。”

“……”

這次,陳濯沉默的時間更久。

他捏捏手指,緩緩抬起了眼:

“夏子澈是我男朋友。”

“朋友?”

“男朋友。”

陳濯強調道:

“我們是戀愛關係。”

案件已結,雖然警方還對一些細節存疑, 但陳濯給出的確實是最合理的解釋。他們沒有過多糾結,按照流程做完筆錄, 便讓陳濯簽字回家了。

陳濯出去的時候, 蘇楠和陳道遠正等在外麵, 蘇楠像是哭過, 眼睛紅紅的, 陳道遠正在她身邊安慰著。

“我真的……為什麽啊,你說為什麽?”

蘇楠靠在陳道遠肩膀,有些失神地喃喃著:

“聽見消息的時候,我……阿澈他,真的……”

陳濯微微垂下眼。

“叔叔阿姨!”

下一秒,少年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陳濯愣了一下,回頭看去,就見夏子澈穿著那件沾滿血的短袖上衣,站在他身後。

聽見聲音,蘇楠抬頭看了一眼,然後起身小跑過來,和陳道遠一起將兩個少年抱在了懷裏。

他們四個人的擁抱在冷光燈下安靜又漫長,蘇楠小聲啜泣著:

“我真的怕死了你們知不知道?差一點,就差一點……你們要是出事怎麽辦?你們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了。”

“沒事了蘇阿姨,我這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嘛,就是髒了點看著嚇人了點。”

今天經曆了那樣大的事,夏子澈居然還像平時一樣,還能笑得出來。

陳濯閉了閉眼睛,他感受著父親母親的擁抱,安撫似的拍了拍蘇楠的背。

都還在,一個都沒少。

今天瞿耀祖持刀挾持夏子澈,情緒異常激動。警方早早就在對麵樓層安排了狙擊手,所以,在發現交涉無果、並且瞿耀祖有傷害人質的傾向時,他們果斷下令將人擊斃。

這次,瞿耀祖揚起的刀沒能刺中任何人,那把刀脫離他的手,掉在了地上。

子彈從對麵樓層射出、穿透玻璃,正中瞿耀祖的頭顱,也在陳濯模糊的視線裏炸出了一團血花。

凶手當場死亡,這場持刀傷人案有驚無險地落幕,似乎所有人都圓滿,除了在同一天失去孫子和兒子、在太平間快要哭到暈厥的瞿家老夫妻。

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摘不出他們的錯處。

折磨陳濯數年的陰影隨著一顆子彈散去了,盡管他親眼看見了瞿耀祖的屍體,卻還是有些不真實感。

結束了,都結束了。

重來一次,噩夢沒有降臨,所有人都在,誰都沒受傷。

陳道遠陪著蘇楠走在前麵,陳濯則和夏子澈走在他們身後。

等到警察局門口時,陳濯突然停下了步子:

“爸、媽。”

“嗯?”

蘇楠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轉頭看向他。

陳濯勉強彎唇衝她笑了一下:

“你們先回去吧,我和夏子澈……有些事情要處理。”

蘇楠和陳道遠愣了一下,他們的目光在兩個孩子身上停頓片刻,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沒關係,去吧。要注意安全啊。有事給爸爸媽媽打電話,晚上不回來也記得發條信息報個平安。”

“好。”

蘇楠和陳道遠先開車離開了,陳濯站在路邊,目送他們的車子匯入車流才收回視線。

他微微垂下眼,垂在身側的手緩緩蜷起,直至攥緊手指。

他深吸一口氣,到此時才敢回頭正視夏子澈。

夏子澈半邊衣服上都是血跡,他在醫院洗過臉,但頭發上被血黏成塊的發絲一時半會兒還是理不幹淨。

陳濯不敢看他這個樣子,他有些慌亂地收回了視線。

夏子澈見他這樣,有點慌,也有點心虛。

他試著靠近了一步:

“冷靜……”

聽見他的聲音,陳濯心裏的委屈和氣悶全都翻湧出來,他伸手推了一把夏子澈的肩膀,沒讓他靠近。

他隻去附近的服裝店隨便買了件外套丟給他,然後自己沿著人行道快步走向家的方向。

他走得很快,夏子澈其實跟得上他,但卻一直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隻乖乖走在陳濯身後幾步遠的位置,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他不吭聲,陳濯也沒理他。他隻一路快步走回家,按開夏子澈的家門密碼,一路把人帶回了房間。

陳濯坐在床邊,他全程低氣壓,夏子澈根本不敢出聲,就低著頭在他麵前罰站。

陳濯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情緒穩定些,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夏子澈身上的槐花香被血腥味蓋住了大半,他不喜歡這個味道。

陳濯閉了閉眼睛,他腦子很亂,他稍微理清思緒,開口問:

“為什麽?”

聽陳濯願意跟自己說話了,夏子澈有些驚喜,他眨眨眼睛,但很快又被這個問題問得噎住了。

“什,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出現在醫院,為什麽要說你是陳濯?”

其實陳濯知道原因。

他怎麽能不知道呢。

所以他沒等夏子澈回答,就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付清瞿小宇醫藥費的也是你,是嗎?”

“……嗯。”

“你什麽都知道?你為什麽知道?”

“我……”

夏子澈撓撓頭,乖乖回答:

“我猜的。

“我覺得你那段時間狀態很不好,那天你說要去醫院,我就偷偷跟過去了……對不起,我先道歉,我不該偷偷跟你。你和那倆爺爺奶奶聊天的時候,我也聽到了,之前你說陳叔叔會死於一場醫鬧,你又這麽在意這個病人,想想也知道,事情肯定同他有關。我想幫你,可你什麽都不跟我說,我隻能悄悄幫你。

“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你想保護陳叔,可我……我也想保護你。”

聽見那句笨拙又真誠的“我也想保護你”,陳濯有些想哭,但他忍住了。

他眨眨眼,把眼淚趕回去,穩住聲音,又問:

“那你為什麽任他挾持你當人質?我知道你打得過他,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掙脫他,可你為什麽要留在他手上?也就是他當時選擇拿你當人質而不是直接殺了你,你知不知道要是……夏子澈,你為什麽?”

“我,我有理由!我是精心籌劃過的,不是一時衝動,你看啊。”

可能是察覺到陳濯的情緒,夏子澈蹲下身,湊在他身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

“他要是下刀前被抓住、或者把我捅了但沒捅死,那應該關不了幾年的。我想著反正我也要死了,不如死之前幹票大的!我讓他把我刀了,這樣他也得完。這樣的話,我以後不在了、沒辦法保護你了,也沒人能傷害你和你的家人了,我死也得死的有價值啊是吧?”

夏子澈好像覺得自己這說法很有道理,語氣還帶著點小雀躍。

但陳濯聽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他看著麵前還在傻笑的髒兮兮小狗:

“誰說你要死了?”

“啊?”

“夏子澈!誰說你要死了?!”

陳濯想起了春日的某個夜晚,他和夏子澈擠著一張小小的病床,少年帶著點期待地問他未來的模樣。

當時的陳濯沉默著猶豫了許久,等開口時,少年已經睡著了。

原來那時他沒睡著。

原來他都猜到了。

他懂他未開口的留白,懂他用沉默掩藏的過往。

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連最後這些時間也要精打細算用在他身上。

陳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想他需要自己冷靜一下。

所以他別開視線,隻伸手指向浴室的方向:

“去,你先去洗澡。”

“別,我們先……”

陳濯沒說話,他隻重新指指浴室,示意夏子澈別廢話趕緊去。

夏子澈沒再惹他,他隻悶悶地應了一聲,自己拿好換洗的衣服鑽進浴室裏。

等浴室裏傳出水聲,陳濯深吸了一口氣,他搓了搓自己的臉,手停在發頂,卻無意識地抓緊了自己的頭發。

他緩了好一陣才從心髒的痛感中脫離出來,他重新直起身,再看夏子澈的房間時,他卻突然發現這裏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陳濯又仔細打量一遍這間屋子,遲疑片刻後,他發現了問題所在——太幹淨了。

夏子澈不是個嚴謹的人,他的房間永遠有種淩亂的鬆弛感,樂稿亂丟琴也亂放,但今天他房間裏整潔得有些異常,夏子澈的吉他被規規整整擺放著,以前淩亂的書桌也被人整理好了,就像……

就像這間房子的主人,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一樣。

意識到這點,剛才被壓下去的心悸又絲絲縷縷纏了上來。

書桌上的樂稿都不見了,隻有桌麵正中間擺著一小遝東西,很顯眼,足夠讓進來的人一眼就注意到。

陳濯走過去看了一眼。

放在桌上的是一個紅色的本子,上麵的金色字樣是“不動產權證書”,房產證上還疊著幾張銀行卡。

拿走那些,下麵是幾份文件,最上麵是一份蓋過律所公章的遺囑。

那張紙白紙黑字紅色印章,掃一眼,裏麵“自願贈與”四個冷冰冰的字太紮眼,陳濯不敢看。

再翻一頁,下麵是一個大大的二維碼。

誰會弄一個這麽大的二維碼、還跟遺囑放在一起呢?

夏子澈會啊。

別人不懂那是什麽意思,但陳濯懂。

他都不用掃就知道,這二維碼是情書的播放鏈接,夏子澈把它擺在這裏,是要陳濯把它刻在他的碑上的。

看見夏子澈為一個小烏龍做了這麽多準備,陳濯莫名有點想笑,但笑出來,他又覺得心裏的難過好深好重,怎麽也趕不走。

他不敢想,他不敢想少年是怎樣計劃著這一切。

覺得自己要死了,夏子澈會偷偷哭鼻子吧,但表麵上還什麽都不能表現出來。

他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做了這麽多事,他給自己安排好了後事,給陳濯留下了除他自己以外的全部,還要算計著自己這條命怎麽使用最值當,要怎麽做、才能讓陳濯在他死後不必再受欺負。

他都想到了。

難怪陳濯昨晚聽他說話,總覺得這人莫名絮叨,原來那時他真的是在安排後事。

原來,在陳濯決定赴死的前夜,夏子澈也在跟他做最後的告別。

夏子澈一直都知道他想做什麽。

他一直都知道。

他說過隻要他在就不會讓他受傷,他真的做到了,並且他連自己不在以後的事情也要為陳濯想好。

陳濯又翻過了那頁二維碼。

夏子澈留下的東西,隻剩了最後一樣。

那是一個小小的粉色信封,上麵是夏子澈不算好看的字跡。

陳濯伸手用指腹碰了碰紙上微微凹下的筆跡,那一瞬間,他好像都能想象到夏子澈寫下這些時,傻笑著的表情,和吊兒郎當的語氣。

[致帥哥此生唯一的摯愛——]

[陳濯、冷靜、陳小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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