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夢魘

◎原來有些事情不用發現、也不用主動說,一個接通又掛斷的電話就是夠的。◎

家中暖白色的燈光混著熱騰騰的食物香氣, 填滿整間屋子,電視裏是晚間新聞主持人的聲音,蘇楠坐在沙發上, 一雙眼睛有些出神地盯著電視屏幕,手裏拿著織了一半的毛衣, 卻半天都沒有勾一針。

她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最終很誇張地歎了口氣。

這成功引起了陳道遠的注意,他從廚房裏端出剛煮好的麵放在桌上, 抬眸看了眼蘇楠的方向:

“怎麽了?”

“愁啊, 又愁又開心的。”

蘇楠把沒織完的毛衣扔到一邊,她趴在沙發靠背上, 問陳道遠:

“你說, 到底是謠謠還是芽芽啊?”

陳道遠聽見她這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他輕笑一聲:

“糾結這些做什麽?”

“能不糾結嗎?你看小滿從小到大, 從來沒有過這方麵的傾向, 我以前真的以為他會抱著他的模型、詩集和競賽題過一輩子呢, 結果他居然不到十八歲就戀愛了, 真是意料之外。”

“那為什麽一定是謠謠和芽芽?”

“小滿不喜歡交朋友,他身邊隻有謠謠和芽芽兩個女孩子啊。不然還能跟誰。”

陳道遠有些無奈:

“好了,別想了,來吃麵吧, 等小滿哪天把人帶回家,咱不就知道了?”

蘇楠想了想, 覺得也是, 於是選擇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她轉而道:

“小滿快回來了吧, 等他一起吃好了。”

“他回來我再給他煮, 這兩碗麵放久了就坨了……”

“啪——”

陳道遠這話還沒說完, 屋內突然響起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音。

兩人齊齊往聲音來處看了一眼,可能是餐桌上有水,陳道遠放在桌邊的一碗麵溜著滑了下去,碎裂一地。

兩碗麵變成一碗麵,一時半會兒也吃不了了,他倆手忙腳亂地收拾了殘局,陳道遠進廚房去煮新的,蘇楠則收好碎瓷片和浪費掉的那碗麵,拎著塑料袋打算出門把垃圾丟掉。

垃圾箱在她家小院不遠處,推開小院門時,蘇楠習慣性順著門口的青石小路望了一眼,想看看有沒有陳濯的身影。

但小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她收回視線,攏攏身上的外套,拎著垃圾袋繼續往前走。

可走出兩步,她又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般,猛地頓住了腳步。

蘇楠有些遲疑地後退到自家小院門前,然後像剛才那樣、重新回頭看了一眼。

小路上確實沒人。

但他們鄰居家院子門口,有兩個正在接吻的男生。

……兩個正在什麽的男生?

蘇楠有些不能接受,所以她又仔細確認了一下。

沒錯,在接吻。

“……”

那兩個身影她可太熟悉了。

這信息量有些大,蘇楠一時不知該怎麽辦,她好慌,她在原地呆滯幾秒,最終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邁著齊步回了家。

她進門的時候,陳道遠正好從廚房裏出來。

他看看她手裏的垃圾袋,又看看魂不守舍的她:

“怎麽了?”

蘇楠深深吸了口氣:

“不是。”

“不是什麽?”

“不是謠謠,也不是芽芽。”

“啊?”陳道遠又無奈又好笑:

“不是說好不糾結這個了?”

蘇楠卻沒有管他,她隻用無比驚恐難以置信的表情,回了他三個字:

“是阿澈。”

“?”

……

夏子澈的親吻並不熟練,但很認真,結束的時候,他像是還沒滿足,又捧著陳濯的臉在他臉上親了好幾下。

等終於依依不舍地放開他,小狗還紅著臉,搓搓耳朵,小聲問了一句:

“我親得好不好?”

這表情和語氣太可愛了,陳濯有些想笑。

但為了不打擊小孩的自信心,陳濯努力忍住笑意,故作認真地點點頭:

“挺好。”

“別騙我了。”

夏子澈自己也懊惱:

“明明咬著你好幾次。”

陳濯隻好又補充一句:

“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那,那……”

夏子澈可能第一反應想說點什麽,但意識到自己的話,他又有點猶豫,聲音更低了:

“那咱以後多練習一下,我能親好的。”

“好——”

陳濯像哄小孩似的拉長了尾音,他拍拍自己因為貼牆而沾滿灰土的書包:

“先回家了。”

“嗯!晚安冷靜!”

“晚安。”

陳濯衝他笑了一下,然後抬手很輕地掐了一下他紅紅的臉:

“小崽。”

說完,陳濯背好書包往家的方向走,但走出去一小段距離,他突然聽到身後有點怪聲音。

他微一挑眉,腳步頓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身後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在對著空氣打軍體拳,也不知是太激動太害羞、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而看見他回頭,夏子澈整個人暫停在了一個極為滑稽的姿勢,還差點沒站穩倒下去。

他立馬穩住身形,假裝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恢複板正站姿,高高興興地衝陳濯揮揮手算作告別。

他那個樣子太傻了,陳濯沒忍住彎起了唇,揚起的唇角一直到進了家門也沒放下。

他一進屋就聞到一股很香的番茄牛腩麵的味道。

陳道遠會做飯,但不多,除了煮米飯和方便麵,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番茄牛腩麵,陳濯一聞這味道就知道,是他爸今天有空親自下廚。

可一去餐廳,陳道遠正跟蘇楠坐在桌子前麵相對無言,陳濯覺得氣氛好像有些怪,他看看那倆人,隨口問了一句:

“怎麽了?”

“沒有。”

蘇楠回過神來,衝他笑了一下,趕緊用筷子撈撈旁邊碗裏的麵,防止坨掉:

“快來吃麵,爸爸剛煮的。”

“好。”

陳濯把書包放到一邊,自己洗了手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卻總覺得爸媽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微妙,氣氛也有些不對勁。

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問: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啊……”

被這樣問,蘇楠一時有點尷尬,她幹巴巴笑了兩聲:

“沒,沒事啊,爸爸媽媽能有什麽事,就……”

蘇楠頓了頓,看看陳濯,又看看對麵的陳道遠,急中生智:

“就,就你爸工作上的事唄!”

“工作?”

陳濯順著她的話問道:

“工作怎麽了?”

他正低頭認真挑碗裏的麵,所以沒看見陳道遠望向蘇楠的目光,那份震驚那份意外,像是在看一個危急關頭出賣隊友的叛徒。

兩位家長在短短幾秒內用盡了畢生的演技,陳道遠把今天在醫院的見聞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最終還真想到一個能圓回話題的案例:

“哦,最近接了個小病人,才五歲,情況不太好,需要心髒移植。”

“啊?”

蘇楠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她擔憂道:

“這麽小?孩子真遭罪啊。是小女孩還是小男孩?”

“小男孩。”

“……”

他們還在聊這個話題,但陳濯卻有些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不知不覺間,他冷汗起了滿身。

筷子夾的牛腩不知何時掉回了碗裏,陳濯的手在不受控製地發抖,他有些拿不穩筷子,索性把它放回了碗邊。

看見他這個舉動,陳道遠話音一頓:

“怎麽了?味道不好?”

“……沒。”

陳濯勉強衝他笑笑,他的手藏在桌子底下,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膝蓋,生生捏到發痛。

他強迫自己冷靜,然後如常問到:

“那個小男孩……怎麽了?”

“哦,他們家庭條件……不太好,孩子的情況不樂觀,手術得越快越好,但手術費用很高,他們一時拿不出這筆錢,隻能拖著。”

“啊?”

蘇楠皺緊眉:

“那怎麽辦?貸款也不可以嗎?孩子重要啊。”

陳道遠搖了搖頭:

“比你想的還要困難。有人幫著想了,他們這種情況,走慈善公益可能是唯一的辦法。”

聽見這話,蘇楠想了想,道:

“那到時候,他們走完流程審核通過,你把平台鏈接轉給我吧,孩子可憐,能幫就幫了。”

“嗯,好……”

他們又簡單聊了兩句,話題這便轉去了別的地方。

隻有陳濯一個人還困在陳道遠的話裏。

他重新拿起筷子,手止不住地顫抖。

他腦子一片空白,隻知道低著頭,機械地往自己嘴裏塞著麵條。因為一口氣吃得太多,還差點被嗆到。

他最喜歡的、父親做的番茄牛腩麵在此刻滋味全無,味同嚼蠟,他艱難地把食物咽下去,一時又有些反胃。

他沒讓身邊的人看出自己的異樣,他甚至還衝他們笑了一下:

“我吃飽了,先上去了。”

“好。晚上早點睡啊。”

“嗯。”

陳濯拎著書包走向樓梯,等到脫離了蘇楠和陳道遠的視野範圍,他再也忍不住,一路狂奔上樓梯,直衝向衛生間,把剛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他好難受。

胃難受,心髒難受……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難受。

他在冰涼的地麵上坐了很久才緩過勁來,他扶著牆壁和洗手池站起來,接水洗了把臉,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他撐在洗手池邊,緩緩抬眼看向鏡子裏的自己時,卻突然瞥見了他身後掛著的白色浴巾。

有那麽一瞬間,白色浴巾在他眼裏變成了一件心口染血的白大褂,一些被陳濯刻意淡忘的事情在此刻一股腦衝進他的身體。

今生和前世的聲音重疊,他聽見耳邊有無數個人重複著同一句話:

“孩子才五歲……”

“募捐也還差幾萬塊……”

“等不及了……”

“配型……”

“我打算以匿名方式……”

陳濯腦內傳來一陣陣尖刺般的劇痛,他用力砸砸自己的頭,想讓那些聲音停下,想讓幻覺消失,想讓疼痛停止,但沒有一點作用。

陳濯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又陷入一片黑暗。

等他再次睜眼,他人還躺在衛生間冰涼堅硬的瓷磚上,他看著天花板上輪廓模糊的冷光燈,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誰、自己又在哪。

他閉了閉眼,等稍微緩過一會兒,他從身邊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

淩晨兩點半。

深夜了。

他居然失去意識這麽久。

陳濯對於這種突然的幻覺和昏迷並不陌生,但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體會過了,所以這次醒來,隻覺得自己格外脆弱疲憊。

他知道這個時間他不該打擾任何人。

但他真的……

手機放在耳邊,在“嘟”聲過了很久後才被接通。

電話裏的人還睡著,迷迷糊糊地說了聲:

“喂……”

他的尾音還沒落下,通話就突然被截斷。

陳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黑屏。

用了一整天,早該沒電了。

陳濯歎了口氣。

他把沒電關機的手機放到耳邊,很輕很慢地說完了想說的話:

“救救我……”

但他知道,沒人會來救他了。

不過沒事,他習慣了。

陳濯閉了閉眼睛,又放空般躺了一會兒,才撐著從地上爬起來,重新用冷水洗了把臉。

他撿起地上的書包和手機,走出衛生間,正準備換衣服,下一秒,卻突然聽見窗戶那邊傳來一道脆響。

像是……

像是有人用石子在砸窗。

意識到這點,陳濯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立馬快步走過去,一把拉開了窗簾。

紗簾的滑軌發出“嘩啦”一身脆響,露出了窗外無際的夜色、被夜色染得深黑的槐樹,還有……

還有樹杈上的少年。

夏子澈頭發睡得亂糟糟的,他身上還穿著他那滑稽的海綿寶寶睡衣,腳上的拖鞋少了一隻,估計是掉了。

看見窗後的陳濯,他才像是鬆了口氣:

“你幹嘛呀,大半夜打電話又不說話,嚇死我了。你可別說是你睡著不小心撥通的,我真的會氣死。”

但話剛說完,他又突然發現,陳濯身上還穿著校服,臉色也差得離譜。

小狗騎在樹杈上,愣了一下,又開始著急地詢問陳濯的狀況,巴拉巴拉說了一堆話。

但陳濯沒聽清他在嘰裏呱啦講什麽。

他隻是看著眼前頭發亂糟糟的少年,又看看他衣服上大大的海綿寶寶笑臉,沒忍住笑了一下。

可能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眼睛不知何時已經濕潤了,這麽一笑,那顆眼淚從眼眶滑落,順著臉頰流下、砸在了地麵上。

陳濯打開了窗戶,他爬上飄窗,什麽話也沒說,隻努力伸手,摸了一下夏子澈的臉。

是熱的。

是真的。

不是幻覺。

原來有些事情不用發現、也不用主動說,一個接通又掛斷的電話就是夠的。

夏子澈。

小崽。

你來救我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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