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冷光燈

◎以後別怕了,有病就來治,別自己扛。無論打針還是住院,我都陪你。◎

凶巴巴的大黃狗夾著尾巴從倉庫小院的圍欄間溜走了, 夏子澈挺胸抬頭地站在小院中間,萬眾矚目。

賽謠和黎芽從牆角處出來了,文一像樹袋熊一樣慢騰騰從樹上挪下來, 薛知源向夏子澈飛奔而來,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夏兄!吾輩楷模!!”

夏子澈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 很有範地揮揮手:

“愛卿不必多禮, 請起。”

“……”

幼稚的十六歲男生又在玩無聊的君臣遊戲,陳濯不想理他們, 他自己繞道走上側邊那條小路, 邊仔細在灌木叢裏找著剛才被大狗欺負的小貓。

天色有些暗了,遮擋視線的情況下, 更看不清灌木叢裏有什麽。陳濯隻能聽見裏麵有小東西輕微走動的窸窣聲, 他蹲下來仔細看,隱隱約約在灌木叢裏看見一雙反光的眼睛。

夏子澈也注意到了陳濯, 他忙小跑過來蹲在他身邊:

“找見了嗎?小貓還在這?”

陳濯點點頭, 仔細從灌木叢的縫隙裏看著那個小家夥:

“好像受傷了。”

說著, 他試圖伸手把小貓引出來, 但小家夥卻像是受驚了一樣,反應很大地往後躲了一下,奶凶奶凶地衝他哈著氣。

小奶貓似乎認定了灌木叢裏是個安全的地方,任六個人在外麵又威逼又利誘也出不來, 小家夥看著外麵的火腿腸都要流口水了,也還是不敢踏出草叢一步。

但十一月初的夜晚已經很冷了, 小貓身上還帶著傷, 總不可能任它在灌木叢裏過夜。陳濯想直接把它從裏麵捉出來, 但伸手的時候卻被夏子澈阻止了。

“你放著, 我來吧。”

夏子澈脫了外套, 把衛衣袖子往上挽一挽,示意兄弟姐妹們讓開,然後自己趴在地上伸手去捉貓。

小貓在灌木叢裏邊叫邊躲,但灌木叢的活動空間就那麽大點,想跑也跑不到哪去。夏子澈艱難地撈著貓,過了一會兒,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嘶——”

他皺皺眉,然後很快高高興興道:

“捉到了捉到了!好小一隻!”

那小奶貓估計也才出生沒幾個月,夏子澈一隻手幾乎能把它攏住,看著就髒兮兮瘦巴巴一小隻,怪可憐的。

它身上毛毛稀稀拉拉,還有幹掉的血塊,看樣子傷口應該在前腿。它被夏子澈捉出來時還在掙紮,一直在發抖,不安地喵喵叫。

夏子澈把自己外套拿過來,包住小貓給它保暖,急吼吼就要往外走:

“快快,我送它去醫院,你們要不點了餐先吃,我一會兒就回……”

“等等。”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濯打斷了。

陳濯微微皺眉看著他,語氣有點重:

“手給我。”

“……啊?”

夏子澈有些茫然。

陳濯也不跟他廢話,直接把他手裏的小貓抱過來,遞給旁邊的賽謠,又拉起他的左手翻過來看看。

夏子澈畢竟又打狗又捉貓,手上髒兮兮的,手腕上還有幾顆牙印,以及三道貓爪抓出來的血痕。

剛這家夥捉貓時抽了口冷氣,再看他那表情,陳濯就知道不對勁。

果然,被小貓抓傷了。

“你也得去醫院。貓給他們,你跟我去打針。”

陳濯沒有跟他商量的意思,直接用了命令的語氣。

“啊?”

夏子澈一聽“打針”倆字,表情都變了:

“打什麽針?”

“狂犬疫苗。”

“不,不用吧,人家是小奶貓。”

“理論上來說,貓也可能攜帶。”

“這還很小呢,應該沒關係。”

“應該?不管可能性多低,等發病了就是一定。”

“我以前也經常被狗咬貓抓的,沒打過針,這不也活得好好的。”

“哦?那我應該恭喜你命大?”

陳濯涼涼地笑了一下。

夏子澈好恐懼,他默默往邊上挪一點,再挪一點:

“應該沒事,不用打,真不用,我身體倍兒棒的。”

“哦。”陳濯點點頭:

“可能是不用打吧。到時候發病,也就是幻覺、身體**什麽的。沒什麽可怕的,也不怎麽難看,就是躺在病**邊抽搐邊流口水、大小便失禁,醫生會盡力救你,但一般沒什麽用,你還是會在發病七到十天後死於窒息或呼吸衰竭。”

陳濯用最平淡的語氣講著最恐怖的話,期間甚至還是微微笑著的,這下不僅夏子澈,其他幾人聽得都是後背一涼。

“你想想,打針和這些比起來哪個可怕吧。啊,不過貓傳人的概率確實挺小,就是裏麵有個賭的成分在。你可以等個三十天看看,如果你沒事,那說明這小貓沒帶病毒,如果你死了……哈。”

“我……”

夏子澈默默空咽一口,突然好委屈:

“我去,我去去去去去。”

夏子澈最終還是屈服了。

賽謠他們帶著小貓去了寵物醫院檢查身體,陳濯則帶著夏子澈去人民醫院打狂犬疫苗。

陳濯懷疑這家夥可能有什麽醫院恐懼症在身上,別看平時在外麵又狂又臭屁,整個一中二社交狂魔,但一進了醫院就縮得像隻鵪鶉,他間歇性社交恐懼發作,一路都乖乖跟在陳濯後麵,醫生問個話都好靦腆。

他在診室裏坐得板正,好像被人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護士手裏的針頭。

醫生給他開了兩針,一針疫苗一針破傷風,這對夏子澈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雖然他表情還算正常,但陳濯注意到這家夥放在膝蓋上的手都攥緊了,看著緊張得不行。

輸液室邊上的**還有個小男孩來打退燒針,那小家夥在護士給他消毒的時候就嚎得像殺豬,等針紮進屁股裏,那哭叫聲簡直要掀翻屋頂,穿透力極強。

陳濯揉揉耳朵,又看看旁邊的夏子澈,沒忍住笑道:

“你一會兒可別哭啊。”

“怎麽可能。”

夏子澈幹巴巴笑著,不敢再看托盤上的針了,一雙眼睛亂瞟。

冰冰涼涼的碘伏擦在皮膚上,護士拿著針管緩緩靠近,夏子澈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自己這麽大個人了,再跟小朋友一樣吱哇亂叫嚎啕大哭有點不禮貌,但又實在怕得不行,所以隻能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怕。

他空咽一口,等著疼痛到來,但比針紮的痛先到來的,是有人輕輕揉了一下他的頭發。

他愣了一下,睜開眼睛,就見陳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他身邊。

“怕死你了。”

夏子澈坐在椅子上,剛好能靠到陳濯的腰,他不敢直麵針頭,隻能閉著眼睛把臉往陳濯外套邊上埋。陳濯也默許了他這樣,還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摸著夏子澈的頭發,算作安撫。

狂犬疫苗是出了名的痛,但夏子澈這麽怕針的人居然也一聲沒吭,疼了就使勁往陳濯懷裏蹭,像隻小狗。

陳濯好無奈,他陪夏子澈打完狂犬,又看他趴在**打完屁股上那針破傷風,想笑又不敢笑。

打完針有半小時的觀察期,護士讓他們去觀察室坐著,夏子澈誇張地捂著腰一瘸一拐地去了,陳濯扶著他坐下:

“有這麽疼嗎?”

夏子澈不服氣:

“你試試呢?”

但說完,他又歎口氣搖搖頭:

“算了,你還是別有機會試了,太痛苦了。”

陳濯看著他皺得跟包子一樣的臉,輕輕彎起唇,從口袋裏摸出顆糖給他吃。

夏子澈這家夥有一點甜頭就會很開心,他高高興興剝開糖紙把糖含在嘴裏,剛疼得要死要活的感覺也忘了。

“你很怕打針嗎?”

這家夥在醫院的狀態和他平時簡直就是兩個畫風,陳濯有些好奇,沒忍住問。

“還行吧,不僅打針,醫院和醫生也是,見了心裏犯怵。”

夏子澈伸個懶腰,懶洋洋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抬頭看著醫院冷白色的燈。

留觀室隻有他們兩個,很安靜,空氣裏彌漫著來蘇水的味道,夏子澈不太喜歡,他輕輕皺了皺鼻子。

“……”

陳濯點點頭,但頓了頓,又覺得不對勁。

這家夥從小就是被放養長大的,小時候有爺爺看著還好點,長大了沒人管,又這麽怕醫院,那……

陳濯微一挑眉:

“你平時生病,不會從沒來過醫院吧?”

“……”

夏子澈心虛地空咽一口,沒說話。

“回答我。”

“我……”

“說實話。”

“嗐。”

夏子澈不敢看陳濯的眼睛:

“我身體倍兒好,真的,不來醫院也沒關係。平時頭疼腦熱的扛一扛就過去了。那什麽,著名科學家安徒生曾經說過,小病死不了大病沒得治……哎呦。”

陳濯毫不留情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他都快氣笑了:

“真服了,歪理,別給安徒生賴,還有,安徒生是寫童話的,科學家那叫愛迪生。”

“那就是愛迪生說的。”

“愛迪生沒說過。”

“那就是魯迅先生。”

“魯迅先生也沒說過。”

“那誰說過?肯定得有個人說。”

“……是著名屁話大師夏子澈先生說的行不行?要真像你說的這樣,那大家生病全都靠自愈或者等死好了,還要醫院和醫生幹什麽?”

夏子澈以為自己又要被掐臉了,條件反射般就要捂臉,結果一抬手扯到了剛紮針的地方,又疼得齜牙咧嘴。

陳濯又好氣又好笑,他看著這家夥,稍稍放輕聲音,又問:

“你為什麽怕醫院。”

“……沒什麽。”

“不想說?”

“也不是,就感覺說出來挺沒麵的。”

“你在我這還怕丟麵啊?”

陳濯這話問到點上了,夏子澈仔細想了想,他在陳濯這裏什麽臉沒丟過?

這樣想著,他歎口氣,放棄了自己的堅持,乖乖答:

“就我很小的時候,有次生病,住院了。那陣我爸媽還沒離婚,但也跟離婚差不多。他們都忙著賺錢,沒空理我,就叫當時的保姆去陪護。那保姆阿姨也是剛換的,她可能覺得我沒什麽大事,就不太認真,總是出意外情況,還總扔我一個人待著。那次本來是小病,但莫名其妙因為各種意外狀況住了好久,紮了好幾針。嘖嘖,從那之後,無所不能的大英雄也有了怕的東西,唉,一看見醫生護士和那針頭就心裏犯怵,這可不能怪我。”

“……”

聽見他說的,陳濯微微皺起眉。

既然夏子澈說那陣他爸媽還沒離婚,那他應該也才很小一點。保姆看護不用心,小孩又什麽都不懂,確實容易出問題。這樣的情況下,住院那麽久,誰都會難過會害怕吧。

現在的他這麽大了,可能也不是怕看病怕醫院,他隻是怕又要住院,又要脫離熟悉的環境,又要孤零零一個人。

“……嗯,不怪你。”

陳濯又想摸摸夏子澈的腦袋,但又覺得這麽大個男生總被摸頭也不太好,所以又收回了手。

他隻輕輕拍拍夏子澈的手腕:

“以後別怕了,有病就來治,別自己扛。無論打針還是住院,我都陪你。”

“真的?!”

聽見這話,夏子澈微微睜大眼睛。

“真的啊。”陳濯沒忍住笑了: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頓了頓,他又問:

“哎,你是不是忘了,我爸也是醫生,你看到他害不害怕?”

“這……”

夏子澈拖長了聲音,像是在思考,片刻後又猛猛點頭:

“不瞞你說,怕的。你可能沒感覺,但咱爸那氣質,一看就是個特牛的醫生,還是很嚴肅的那種,我每次見他心裏都沒底,感覺分分鍾就要被拉去做檢查。”

“那我呢?”陳濯又指指自己:

“如果我以後也學了醫當了醫生,你會不會怕我?”

“你?”

夏子澈把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後搖搖頭:

“不怕。”

“我怎麽又不怕了?”

“因為你是陳濯啊,你剛不是說了嗎,以後我看病住院的你都陪我。哇,到時候我住個院,同病房都是爸媽老公老婆兒子女兒陪護,就我,我旁邊小椅子上坐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我們陳醫生親自給我端茶倒水喂飯看針,多有麵呢。”

夏子澈已經在這暢想未來了,陳濯真覺得無語:

“大哥,你都要住院了還在這樂呢。要真等你睡病**等著我給你喂飯的那天,你就別惦記著你三兩薄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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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先惦記惦記你那小命吧。”

“哈哈哈……”

也不知道陳濯那句話又戳到了夏子澈的笑點,這家夥又在這傻樂。

笑著笑著,他突然歪著身子,輕輕靠在了陳濯肩上。

他睜著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天花板,冷白色的燈旁邊有隻小飛蟲轉呀轉。

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說:

“陳濯。”

“嗯?”

“你以後真的想當醫生啊?”

“……”

陳濯微微蜷起手指。

他很久以前確實一直很想像父親一樣,學醫救人,隻是……

“嗯。”

他微微垂下眼,含糊應了一聲。

夏子澈沒聽出他那點異樣,他隻有點出神地問:

“真好。學醫是不是要學紮針的?”

“嗯。”

“那為了讓你能成為一個好醫生,本帥哥就勉為其難犧牲一下做點貢獻吧。”

“什麽?”

夏子澈輕笑一聲:

“我身體倍棒,血管也算好找吧,以後要是你學這個,我獻身給你練習,天天給你紮。嘖,你要學醫,肯定得是醫學界冉冉升起的一顆偉大新星,等你名垂青史的時候,別人歌頌你的偉大貢獻,也得算上你身邊一位不知名大帥哥一份功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