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繆斯雕塑

景盛商城附近派出所。

這已經是女民警端著保溫杯從接待室門口路過的第五次,她眼神一度往接待室裏飄,回到自己工位後興奮地跟圍上來打探的同事八卦:“好像確實是網上火起來的那個。”

“沒想到真人比視頻裏還好看。”

剛來的實習警花感歎道:“居然這麽年輕就有孩子了,網上這些小妹妹要是知道,豈不心碎一地。”

路過的男民警分析道:“又不是他自己生的,廣播裏那小孩叫他後爸,說不定入贅給了富婆。”

警花轉著眼珠,想到網絡上那些很火的文,嘻嘻笑道:“也說不定嫁給了豪門老男人。”

外麵的討論絲毫也沒有傳進鴉雀無聲的接待室裏,傅岑到這會兒還處於靈魂出竅的狀態,大腦因不願麵對現實而停止了思考。

關於去廣播站尋人,完全是沈思故回去沒看到後爸,而突發奇想的臨時行為,這會兒瞅著後爸魂不附體,他有些害怕,全程乖乖窩在後爸懷裏,不敢吭聲。

玩鬧一天的崽崽精力耗盡,昏昏欲睡時,聽見後爸輕聲道:“秘書先生或許已經下班了,我們自己回去吧。”

沈思故迷迷糊糊地“嗯”了聲,小手緊緊摟上傅岑的脖頸,將頭靠在他肩上,帶著奶味的呼吸拂過,是小幼崽依偎的姿勢。

傅岑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接受了幼崽無意識下的親昵,他動作生疏地抱起崽崽,跟照看他們的民警道謝。

沈思故強撐著睡意,軟糯糯地跟路過每一位警察叔叔、警察姐姐說再見,差點跟大家再次聊起來。

社恐背脊僵硬,腳下逐漸生風。

走出空調開到25度的派出所,迎麵零下的朔風猛然吹來,傅岑用身上的白色厚絨襯衣將崽崽裹住,他裏麵隻穿了件低領保暖衣,抱著崽崽倒也不冷,不過時間一長恐怕也抵不住。

傅岑打算到路邊去打輛計程車將崽崽送回去,之後帶上藏在花園裏的行李箱,重新執行未完成的計劃。

嗯,很完美!

就是......看了看餘額,也不知道剩餘的七塊五毛能不能搭到計程車。

答案是肯定的,當司機聽到傅岑的報價後,毫不留情揚長而去,經過的幾輛都是如此,畢竟從這裏到郊外的別墅區,算便宜點也要收取三十元。

沒人願意做虧本生意。

這會兒公交也已經停運了,傅岑受挫地思考還有什麽其他的方法能回去,就又有一輛車駛來,傅岑被車燈打得晃眼,以為又是一輛計程車,出手一招,才發現竟然是輛賓利。

而且這輛車身流溢暗光的賓利還真穩穩停在了他麵前。

傅岑心頭一緊,抱著崽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計程車都不肯載他,這麽貴的順風車他肯定也坐不起的。

可是要怎麽跟人拒絕呢,明明是他招手在先。

短短十秒鍾,社恐心裏的想法已經冒出數十個,等到賓利駕駛位的車門打開,社恐這邊的氣氛焦灼到了頂點,就連沈思故都被加重的力道弄醒了。

當看到從車裏出來的人,沈思故又重新趴回了傅岑肩上。

蔡叔叔來得可真慢。

沈思故渾身徹底放鬆,就要進入更深的夢鄉,便聽見蔡秘書道:“夫人,上車吧,沈總也在。”

崽崽身體瞬間僵硬。

傅岑滿眼迷茫,看著陌生男人恭敬彎腰將後座的車門打開,做了個請的姿勢。

等等。

夫人?!沈總?!

繞地球一圈的反射弧姍姍歸位,傅岑眼中的迷茫進化成了瞳孔地震。

小說裏的霸總在人們幻想中是什麽樣,傅岑不知道,但他當時看這篇文,帶入的是類似□□老大的形象。

所以此刻傅岑腦海裏浮現出的場景是,肌肉紮結的男人大刀闊斧地坐在黑暗的後座,臉色陰沉,手指一下一下轉動大拇指佩戴的扳指,不耐煩地等著在外磨蹭的人坐進自己的領地。

傅岑腦海裏原主的記憶十分模糊,僅憑想象出的霸總形象,已經把自己嚇得夠嗆,然而蔡秘書的肢體動作透露著強勢,令傅岑根本沒機會開口拒絕。

這段路傅岑走得視死如歸,他將崽崽抱在身前,仿佛這樣就能稍稍抵擋一二,然而崽崽明顯也抖如篩糠,小小的身體努力往傅岑懷裏藏。

隨著不斷走近,能看到路邊暖黃的光線照亮車內一半空間,逐漸地,傅岑看清了坐在後座那人的輪廓。

沒有幻想中的不耐煩,他隻是靜靜坐在那,閉著眼,像是在小憩。

一輛開著前燈的貨車從旁邊急速駛過,車燈光一霎照亮這個模糊的輪廓,傅岑看到了一張過分俊美的臉,仿佛從二次元遊戲中走入現實,明滅的光影中,下頜線棱角分明,眉眼深邃,鼻梁挺直。

單單一個側顏,就讓傅岑想當場掏出素描紙進行一個輪廓描繪。

大約是傅岑磨蹭的時間太長,車內端坐的人睜開眼看了過來。

那是一雙深黑色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深淵,讓人看久了會從後脊往上泛起密密麻麻的涼意,再搭配上這張俊美端正的五官,迎麵給人股銳利的鋒芒,任何魑魅魍魎都要無所遁形。

“三秒鍾,能上就上來,不能就關門。”

放以前,被這樣的視線注視著,傅岑定要避退至一百裏開外,但這次他鬼使神差地坐了進去。

懷裏裝睡的崽表情驚悚,抱傅岑抱得更緊了。

父親這段時間不都很忙嗎,每天不是飛省外就是飛國外,怎麽有時間過來接他們。

然而崽崽內心波濤洶湧的想法,傅岑是注定聽不見的,他此時眼裏隻有“完美雕像”。

雕像回視他。

雕像轉回頭。

雕像重新閉上眼。

這視線實在太過灼燙熱烈,終是某霸總忍無可忍,聲音低沉道:“你還要看多久?”

傅岑對上那雙透著冷意的眼睛,心裏想的卻是這樣的虹膜應該怎樣下筆,才能完美展現在畫紙上。

車內的氣壓越來越低,在前麵開車的蔡秘書已經繃直了背脊,而傅岑渾然不覺,麵對突然相遇的“繆斯”,毫不掩飾地真心誇讚:“你真好看。”

他彎起眼睛。

這句話從其他人嘴裏說出來,都會有略帶調戲的意味,然而傅岑說這句話時,眼神清澈明淨,語調平淡。

身為沈家的繼承人,沈梧風何曾被人這樣當眾議論過樣貌,蔡秘書已經完全化作隱形人,眼神不敢往後視鏡瞄。

這句話鑽入耳中,沈梧風心髒驟然收縮了下,就在他準備皺眉提醒傅岑,不必使用這種不入流的方式討好他時,傅岑已經轉回頭,轉頭注視窗外。

沈梧風頓時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鬱悶感。

不,甚至他這一拳還沒揮出去。

傅岑這會兒心情很好,他很久沒產生過當場作畫的衝動,在以前為賺錢勞累時,傅岑聽著外界那些聲音,也質疑過自己是不是喪失了藝術家最重要的靈感。

但是現在,他不僅有一雙健康的手,還重新燃起了創作欲。

“爸爸。”懷裏響起小小的一聲,傅岑低下頭對上崽崽的目光,聽見崽崽略顯沮喪道:“我們的泥塑娃娃是不是忘記拿了。”

這時候沈思故又能字正腔圓地說話了。

小奶音果然隻是他麵對惡毒後爸時,企圖喚醒對方良知的“保護色”,在沈梧風麵前,是一點也不敢夾。

“啊。”傅岑也想起來了,好在他走時老板給他留了電話。

輸入電話號,在心裏構思好等會怎麽開口,並無聲地默念了一遍,傅岑才點擊撥通,嘟聲響起時,傅岑的心髒跟著懸了下。

緊張等待了十幾秒,那方總算接通,經過溝通,泥塑店老板的大嗓門從聽筒傳出:“網上有人聯係我高價收購,小帥哥你有出掉的想法嗎?”

“誒?”傅岑聽到對方報的價格,確實有些心動,他現在全身上下窮得叮當響,但是......

“不好意思,這個泥塑娃娃是送給、我家崽崽的。”

禮貌地婉拒完,並麻煩對方將東西寄到私宅,掛斷電話,傅岑繃緊的身體重新放鬆下來,一低頭,便看到沈思故亮晶晶望著他的眼睛。

“尊嘟送給窩嗎?”又開始夾起了小奶音。

傅岑點了點頭,沈思故剛露出笑臉,但那笑容又很快消失,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或許是因為父親在場,後爸才這樣做做樣子。

自以為覺發現真相的崽崽心裏空落落的,沈思故重新將頭埋進後爸懷裏,並推斷出今天後爸突如其來的好意,大約也是得到父親要回來的消息。

沈思故心裏委屈難過,然而下一刻就很沒出息地窩在討厭的後爸懷裏睡著了。

賓利不急不緩駛入郊外別墅區,等車子在停車場停穩,傅岑抱著睡著的崽崽下車,微微躬身對車內的人道:“非常感謝。”

站在原地等著車子重新駛離,結果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傅岑錯愕一瞬,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蔡秘書走到後座將車門打開,扶住頭頂,下一刻,鋥亮的皮鞋踩在地麵,沈梧風從車內走了出來。

傅岑這才想起,這座莊園的主人是對方。

也就是說,今晚沈梧風會回來住?

傅岑又開始緊張了,他很不習慣跟別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哪怕這人長得再好看也不行,而且在傅岑的意識裏,沈梧風還算是他老板。

對了,那封辭職信!

天真的小藝術家已經通過打車這件事,意識到沒錢寸步難行的道理,在能賺到錢前,這份工作暫時沒辦法失去,他必須趕在沈梧風發現前,將辭職信收起來。

沈梧風剛走下車,姿勢帥氣地扯了扯衣領,就看到剛還誇他好看的某人抱著崽掉頭就走,步伐快得都快走出殘影。

敏銳的蔡秘書幾乎立刻感受到,老板身上驟然散發出的低氣壓。

跑為上策。

“那我先走了。”得到頷首,蔡秘書立刻溜之大吉。

雖說老板平時也冰冷得如同一尊雕塑,從沒在那張俊美立體的臉上看到過任何表情,但今天給人的壓迫感更強。

蔡啟明隻能將之歸結於沈總並不喜歡這位男夫人。

想到沈家複雜的家庭關係,蔡秘書也能理解了,總裁需要一位不會給目前家庭局勢造成任何影響,且背景清白的人。

將收益拉到最大化,這人如果還能教導私宅裏的幼崽,便再適合不過。

剛剛父母雙亡,被逼退出娛樂圈,還是名校在讀生的傅岑,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別墅二樓,傅岑幾乎是狂奔著把崽崽抱進兒童房,放在**迅速蓋上被子,傅岑又狂奔著去找傭人拿沈梧風臥室的備用鑰匙,結果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沈梧風的房間沒有備用鑰匙。

這人太過警惕,就算不在家裏,他的房間也不允許旁人隨意進出。

沈梧風已經進入別墅,脫下大衣遞給迎上來的傭人,換了鞋朝裏麵走去,傭人跟在身後,糾結片刻後說道:“夫人剛剛來找我拿您臥室的備用鑰匙。”

腳步停頓了下,沈梧風眼中寒芒一閃即逝,徑直往樓上走去。

作者有話說:

辭職信(×)離婚書(√)

傅岑趴在門前小貓手拚命往裏掏。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50瓶;北島星、Deng~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