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世上有的人, 是不見麵的時候才掛懷,在跟前晃悠的時候反而沒感覺。

還沒到吃午飯的點,梁孟津就回來, 他一進院門覺得自己像飄進來的風,愣是沒人正眼看他, 失落又可憐巴巴地蹲到許淑寧邊上。

一個活人的動靜, 許淑寧哪能不知道, 眼皮都不動一下說:“蹲這兒做什麽?”

梁孟津倒是實在,往前挪個小碎步說:“看看你。”

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許淑寧腳尖輕輕踢他說:“怎麽自己回來了?”

梁孟津當然是有事, 目光一動不動說:“回來做飯。”

其實這些天已經不管排誰值日, 基本都是許淑寧進廚房。

她也隻幹這個事情,好笑道:“怎麽, 特意回來搶活的?”

梁孟津主要是覺得她太辛苦,小聲說:“你做飯最好吃。”

好端端的還誇一句, 滿目全是真誠。

許淑寧隻想躲閃,催促說:“快去生火。”

態度有點凶, 換個人興許就不高興了。

但梁孟津無所謂, 還乖乖地聽話。

他進廚房先舀水洗手, 把裝地瓜的麻袋扯開, 數著從裏麵拿,聽到腳步聲回頭看。

郭永年還想嚇他一跳, 沒得逞頗為失落說:“別看了,是我。“

梁孟津期待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他好像也從沒打算遮掩過, 隻是提及的時候會更為謹慎道:“別瞎說。”

他偶爾有一點迂腐氣質,覺得指名道姓的對女孩子不好, 隻願意隱晦承認。

做舍友的自然要尊重他的做法,郭永年轉而道:“有點事,找你嘮嘮。”

梁孟津是不錯的傾聽者,自覺能夠保守秘密,欣然道:“我不會跟別人講的。”

哪有自己先承諾的,好像就是明擺著“我一定會說出去”的意思。

好在郭永年也想不到這一茬,他拉過矮凳子要坐下,因為過於高大有一種要跌下去的感覺。

梁孟津都覺得他要歪倒,一把把人拽住說:“小心點小心點。”

郭永年倒不至於笨拙至此,隻擔心自己把凳子壓塌,坐下來左右動動說:“還算穩。”

就是有點憋屈,腳得長長的。

梁孟津豔羨得很,暗自比劃兩個人的身高差距,心想起碼還得再長十公分才行。

這樣的話,他起碼從外表看上去很符合頂天立地四個字。

郭永年不知道他的煩惱,自顧自道:“你知道,就是我,那個。”

換個宿舍裏的其他人,其實都能從吞吞吐吐裏領略到一些。

但碰巧梁孟津是唯一不知道的那個,畢竟他連自己的事情都沒管好,因此困惑道:“哪個?”

郭永年沒辦法,補充道:“晴雨。”

齊晴雨怎麽了?梁孟津仍舊不解,茫然地啊一聲,示意他接著往下講。

然而郭永年猶猶豫豫,連整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急得直拍大腿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真是冤枉。

梁孟津分明不知情,試探性說:“你要講齊晴雨的壞話?”

郭永年是個沒心眼的,平常無心之言把別人噎著的次數多,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什麽啞口無言。

他下頜繃得緊緊的,咬著後槽牙道:“不是!”

一瞬間,梁孟津的心竅被打通,恍然道:“哦哦哦,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郭永年肩膀放鬆下來,手在褲腿處晃來**去,盯著地說:“就是,你覺得,有可能嗎?”

說真的,他自知身無長物,有什麽應該藏在心底,卻又有一些不甘,不願意就此沉默。

他的心情之複雜,梁孟津可以理解,卻又無法共通。

因為大家的情況不一樣,他隻能說:“這得看晴雨的意思。”

仿佛答了,又仿佛沒有。

郭永年似懂非懂道:“主要是我現在的情況不合適。”

梁孟津愣了兩秒,難得尖銳道:“合適也要看她是怎麽想的。”

說白了,家財萬貫也未必能得人垂愛,畢竟感情是世上最不講道理的東西,連當事人都尚且搞不清楚從何而來去往何處。

郭永年隻覺得他的話醍醐灌頂,又不太是自己想聽到的,莫名他歎口氣說:“也是,我猜也不喜歡。”

梁孟津跟齊晴雨其實很少說話,也就是這幾天接觸才多些。

要猜的話他自認沒有這個本事,看的話也著實沒看出來,隻是講出來太傷人,他態度積極道:“誰也說不準的,你得試試看。”

鼓勵別人倒是一套一套的,郭永年自嘲笑笑說:“那你不試嗎?”

梁孟津做賊似的看一眼門才說:“我現在有點拿不準。”

郭永年心想怎麽來找他解惑,反而變成自己在聽,但還是說:“為啥?”

梁孟津餘光一直盯著門,聲音越壓越低說:“她好幾次都講我是弟弟。”

他可不想做弟弟,也不願意連這點子情分都捏不著,整個人被架在火上烤,進退不得。

郭永年仔細一想,覺得還真有點那架勢,摸著下巴道:“感覺也不完全是。”

這本來是安慰之語,因為他在感情上也不甚機敏,偏偏梁孟津刨根問底道:“比如說?”

郭永年被問住,絞盡腦汁舉例說:“她對你就比對傳文親近。”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梁孟津振振有詞道:“我聽話啊。”

誰家養孩子不喜歡乖巧的,像陳傳文這樣上房揭瓦的,一天不挨揍八次都算是客氣。

能夠一派坦然提及“聽話”,郭永年是有些佩服的,因為男孩子好像從來是以反抗為代名詞,尤其到十幾歲就想著與天鬥與地鬥,忠言尚且覺得逆耳,更何況是被個女孩子捏在手心。

作為祝福,他道:“我覺得你們肯定能成。”

梁孟津眼睛蹭的亮起來說:“是不是覺得我們特別配。”

剛剛還挺謙虛地說“拿不準”,現在倒是信心十足。

不過人家不是憑空而來,起碼有種種證據可以表明,與之相比自己別說八字沒一撇,簡直是八杆子打不著,居然也在這兒杞人憂天想之後的事情,實在可笑。

他嘴角扯出個譏諷的弧度來,全然忘記還有人在等著回答。

梁孟津多麽希望有人能肯定地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眼珠子不帶動地看著人。

然而還沒等對麵的人神魂回來,先聽到一聲尖叫。

許淑寧衝進來道:“冒煙了!”

廚房裏煙霧繚繞的,得虧他們還能坐得住。

梁孟津猛地站起來揭開鍋蓋,快速往裏麵倒好幾瓢水。

一叢煙撲麵而來,四散在空氣裏。

許淑寧咳嗽聲罵道:“你們倆坐這拜堂嗎?”

活生生的人擱這兒還能讓鍋燒幹了,真是打一頓都不為過。

梁孟津自知理虧,一句話都不敢應。

還是郭永年覺得要幫幫他,攬罪說:“都怨我。”

許淑寧誰都不放過,一視同仁道:“都是不省心的,給我邊上去。”

這廚房還是得她來,不然哪天被一把點了都沒處說理去。

梁孟津看她麵色十分不渝,利索說:“是我的錯,我走神了。下次肯定會注意。”

許淑寧心想還是講講這次的好,一肚子火不上不下的,索性從柴火堆裏抽一根說:“我現在就想揍你。”

梁孟津老老實實伸出手,又給郭永年使眼色。

素日裏反應有些慢的郭永年機靈起來,小心翼翼地退出去,腳步輕得像從沒有這個人存在。

許淑寧也無心留意他,畢竟今天做飯的是梁孟津。

她顧不得這些,把地瓜扔進鍋裏才說:“你這豈止是走神,人在魂不在了?”

煙都順著飄到外頭去了,裏麵的人還一無所知,怎麽能叫人相信。

但事實就是如此,梁孟津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呐呐道:“顧著聊天了。”

有什麽要緊話非得這會說?許淑寧板著臉說:”聊得高興嗎?“

梁孟津又不是缺心眼,隻一個勁地承認錯誤,一邊回想著當時自己是不是真被黑白無常勾了魂。

畢竟連他自己都沒想明白,怎麽會鍋燒幹了都不知道。

同樣有此疑問的還有郭永年,他自認幹活的時候從不馬虎,站在院子裏使勁琢磨,表情莫測高深。

齊陽明進來就看他在這兒站崗,問道:“喲,望風呢?”

又吸吸鼻子說:“什麽味道啊。”

郭永年趕緊捂他的嘴說:“別問,還在罵人呢。”

齊陽明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支著耳朵道:”沒聽見聲啊。“

好像還盼著罵得更大聲似的。

郭永年給他一肘子的同時,齊晴雨和陳傳文各自抱著球進屋,異口同聲道:“什麽燒焦了?”

老天爺,怎麽人人都這麽敏銳。

郭永年連忙壓低聲音說:“噓噓噓,先別問。”

神神秘秘的,齊晴雨嘖嘖道:“看來你也有份。”

郭永年尷尬笑笑,餘光裏注意著廚房。

裏麵風平浪靜,又像是黑雲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