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踢足球並不是項斯文的運動, 參與者年紀小的話更是亂七八糟。

加上西瓜皮他們本來玩得就野,講完的規則根本沒人遵守。

那真是滿場隻聽見梁孟津吹哨子,甚至講句好笑的, 隻有他吹得像這是正規的比賽。

許淑寧覺得他的運動量說不好比所有人加起來的都好,嘖嘖搖頭往後又退一步, 想著離噪音更遠些。

但退的時候沒往後看, 哪裏知道後麵還站著人。

就這麽撞一下, 大家一起跌倒,上下壓著, 叫的聲音都挺大。

許淑寧聽得出是個小孩的語調, 下意識手忙腳亂想要站起來。

她撐著一邊的地, 梁孟津已經跑來拉她,兩個人都太用力, 從另外的方向又摔下去。

這都叫什麽事啊,許淑寧難得罵道:“娘的, 真倒黴。”

梁孟津背著地的時候磕到碎石頭,胸前又被她按了一下, 正是前後不知道顧哪裏的時候, 目光卻隻望著她。

看得叫人手腳都局促起來, 許淑寧的四肢好像不聽使喚。

她愣兩秒才記得要爬起來, 蹲在他邊上道:“你沒事吧?”

梁孟津想說話,一張嘴就咳嗽, 隻覺得自己哪哪都不太好。

他索性雙臂張開,仍舊躺在地上說:“我緩緩。”

許淑寧小心翼翼看他, 剛要慰問幾句, 另一個受害者已經忍不住。

小男孩扯著嗓子嘰裏咕嚕用方言喊一通,因為語速太快而像是對牛彈琴。

許淑寧隻能從他的表情看出是抱怨, 趕忙問道:“你沒事吧?”

本地雖然不注重教育,但小朋友們多半會去念幾年書,普通話多多少少能聽會講幾句。

小男孩估摸著說過沒兩次,一字一頓道:“很痛!”

許淑寧也沒瞧見自己是怎麽壓著他的,伸手繞到背後在梁孟津的身上拍兩下以示安撫,一邊道:“撞著哪了我看看。”

大冬天的,衣服總是厚實些,小男孩扒拉自己的褲腿,卷起來道:“膝蓋!”

許淑寧看著他黑黢黢膝蓋,心想沒有蹭破皮的話也有可能是內傷,小心翼翼伸出手戳一下說:“這樣疼嗎?”

小男孩眼睛轉轉實誠道:“不疼。”

前後未免太不一致,許淑寧茫然道:“那是哪裏疼?”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不知道多皮實,小男孩雙手叉腰道:“不疼了!”

挺有意思的,許淑寧從口袋裏掏出糖說:“那這個給你致歉行嗎?”

致歉兩個字,算是比較高級的詞匯,小男孩隻聽懂“給你”兩個字,毫不客氣接過來吃。

他長得瘦,兩頰沒多少肉,一顆糖放進去,左臉頰就頂起一塊,樣子別提多可愛。

許淑寧生來有一種照顧幼小的仁慈,語氣更加溫和說:“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

吃著東西,小男孩口齒不清道:“我叫歐陽強,九歲。”

歐陽?那就不是隊裏的孩子,因為複姓的人家肯定會聽說過。

許淑寧就覺得自己沒見過他,摸摸他圓溜溜的小光頭說:“那你家在哪,怎麽跑這兒來了。”

歐陽強沒有多少防備心,手一指說:“來我舅舅家。”

那一片全是房子,許淑寧還沒有能把隊員們全認遍的本事,但也不再追問,繼續關心梁孟津。

不過梁孟津已經很堅強地站起來吹口哨,維護這一場比賽的公平和正義。

隻是在許淑寧看來,仍舊是小動作不斷。

她眼睛尖,都瞅見齊晴雨把陳傳文給絆倒,心想他們好歹還知道隻在窩裏鬥,沒好意思對小朋友們做點什麽。

大概也因為小朋友們自己也對彼此很不客氣,完全不顧素日的情誼,連小彩虹都對哥哥西瓜皮“痛下殺手”。

競爭如此激烈,灰塵鋪遍人身上的每一寸。

許淑寧又往後退,這回記得先看一眼四周。

就在這時她發現,觀戰的人居然還挺多的。

農閑嘛,隊裏沒什麽大事情,走街串巷地嘮嗑是隊員們的日常,大家都很有閑情逸致討論別的,況且新鮮的東西總是很吸引人的眼球,因此往外圍一圈都是人。

有大人,也有小孩。

西瓜皮並非是整個大隊的孩子王,他們私底下還分好幾派,像這種時候肯定是自己人優先。

不過梁孟津對人有一顆善意,抽空喊道:“二棟,下一局到你們。”

就數他最忙,許淑寧都看見他吹著哨子,額頭已經跑出青筋來,脖子也繃得緊緊的。

哪有這樣做裁判的,許淑寧想想說:“都給我收著點,犯規三次的罰一局!”

梁孟津就是個狠不下心來的,說壞人還是得她來做。

連陳傳文和齊晴雨都老實起來,規規矩矩地用腳帶著球跑。

不見棺材不落淚,許淑寧都不知道從何罵起,沒好氣地瞪著梁孟津。

大家全犯錯,怎麽到頭來沒落下好的隻有自己?梁孟津百思不得其解,靦腆笑笑。

一臉好欺負的樣子,難怪古人都要講百無一用是書生。

許淑寧恨鐵不成鋼,在場外跟他比拳頭。

梁孟津撓撓頭,笑得淳樸忠厚,偏偏長相和這四個字沒關係。

誰叫他生得斯文俊秀,一看就知道性情好。

許淑寧都覺得自己是被他的皮囊蒙了眼,踢踢站得有些酸的腳。

她兩隻手也甩著,第二下還沒出去就擊中了人。

今天到底是什麽黃曆的好日子,她回頭看,郭永年正捂著肚子,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許淑寧的手臂還痛呢,她齜牙咧嘴道:“不是,你怎麽走近都沒聲音的。”

郭永年沒好意思說就是想嚇他一下,倒吸口氣道:“你可真有勁。”

許淑寧雖然是隨意地動著,可慣性甩出去的份量不容小覷。

她猜也知道肯定疼,尷尬道:“沒事吧?”

郭永年自詡銅皮鐵骨,調侃兩句搖頭說:“沒那麽脆弱。”

許淑寧知道他脾氣好萬事不計較,目光越過他身後說:“陽明還沒回來嗎?”

齊陽明最近忙於砍柴,好像打算在院子裏壘百八十個柴垛,天天的大早上就不見人影。

隻是按理這個點,再怎麽著也該下山才對。

經她一提,郭永年才想起來是為什麽出門,說:“差點忘了,我去找找他,還沒回呢。”

許淑寧是個多思多想的,眉頭微蹙道:“要不我跟你去。”

郭永年覺得要有事的話,一個人去反倒方便些。

更何況他樂觀地認為頂多是東西太多不好拿下來之類的小麻煩,擺擺手說:“不用,我自己就行。”

許淑寧也聰明,心想自己去恐怕是拖後腿多些,隻囑咐道:“那你們小心點,找到的話回去拐這兒和我一聲。”

不然她總惦記著,也不叫個事。

郭永年被她這一句說得心也懸起來,忐忑道:“怎麽這麽嚇人。”

大高個的,這是做什麽。

許淑寧催他說:“快去吧。”

郭永年腿一邁,很快順著踩出來的路上山。

他心底其實有兩分著急,四處看沒瞧見人,越往深處走。

深山的樹遮天蔽日,南方的枝葉在冬天裏依舊繁茂,隻有原來清晰可聞的鳥叫消失不見,安靜得有兩分陰森森。

不過郭永年膽子大,畢竟他七八歲的時候還敢去墳堆裏玩探險,況且現在令人擔心的是齊陽明。

他邊走邊喊,回聲從遠處彈出來,內心的焦躁在不斷加深。

另一邊,齊陽明已經從別的路下山了。

他進院子把柴火放好,琢磨著怎麽會空無一人,洗幹淨手後出門去找。

沒費多大勁,他就摸到大鉤子這兒,一聲不吭地站在許淑寧的後麵。

總之一句話,今兒的黃曆對許淑寧不好,她仿佛感應到背後有什麽,勢如閃電地回頭。

即使是有心理準備,她還是吃一驚,憤怒道:“人嚇人,嚇死人的!”

齊陽明也知道她的膽子其實很小,得逞地哈哈大笑。

許淑寧拍他一下,沒找到郭永年的身影,問道:“中午永年做飯嗎?”

齊陽明方才隻見冷鍋冷灶,雙手一攤說:“我還想問你他去哪了。”

什麽意思,許淑寧那顆杞人憂天的心忍不住一顫道:“他說你還沒回來,上山找你去了。”

得,還要再跑一趟,齊陽明了然道:“那我去叫他。”

他也是急性子,跑得又快,一會人就不見。

許淑寧心想別待會再有個找來找去的輪回,不然大半天的時間等於浪費。

不過暫時輪不到她管這個,她現在隻惦記著回去做午飯,瞅著一局終了的間隙過去說:“我回去了,你們呢?”

梁孟津想也不想把口哨給陳傳文道:“你們組織,我送她。”

沒幾步路,許淑寧不覺得自己走有什麽問題,卻也知道他心中的症結在何處。

她沒反對,隻是不忘叮囑道:“再一局記得回來吃飯,別讓我叫。”

陳傳文和齊晴雨很有默契道:“知道了媽。”

這時候倒是挺團結一心的,許淑寧隻給陳傳文一拳,又對著齊晴雨眼前的空氣揮一下這才走。

梁孟津亦步亦趨跟上,忽然覺得自己最欠缺的就是一些家長風範。

他從小很希望能成為大人,仿佛到那時候可以完全的頂天立地,現在卻陡然發現,原來並非和年紀有關係。

有的人,注定就是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