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路亂七八糟, 三個人來到大隊部,大隊長賴大方正蹲在屋簷下抽旱煙。

他是個常年不愛笑的人,臉上有兩道深深的溝壑, 怎麽看都不好相處,很有領導的威懾, 還有一點暴力的行為。

就是說不好, 容易上腳踹人, 好些不老實的隊員們都被他收拾過。

有幾次陳傳文都覺得要不是礙於自己是知青,肯定也給踢出十萬八千裏。

但他這個人不知道收斂為何物, 權衡之後仍舊小範圍內的偷懶, 把形象貫徹到底。

因此看到他, 賴大方就不高興,翻個白眼。

許淑寧權當沒看見, 把手背在身後道:“大隊長,我們想跟您商量個事。”

小女娃娃, 離家千萬裏怪不容易的,平常又沒什麽大錯誤。

賴大方對著她還是寬容的, 吞雲吐霧道:“做甚?”

許淑寧藏著的手緊緊捏在一起, 跟念書的時候每次進辦公室找老師差不多, 有一種天然的心虛在。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麽, 她不自然地抿抿嘴唇道:“我們買了籃球,想給孩子們玩, 能不能把球框裝在曬場上?”

還挺敢提,賴大方當時為了鋪這塊水泥地, 在公社幾乎是撒潑打滾, 對自己的勞動成果尤為珍惜,一絲猶豫都沒有就道:“不行。”

斬釘截鐵的語氣, 在許淑寧的意料之中,不過她還是想爭取,訕笑道:“水泥沒那麽容易踩壞的。”

賴大方心想你們城裏滿大街都是,當然不知道鄉下的苦,有些不客氣地嘖一聲說:“不行。”

許淑寧沒了詞,欲言又止,笑意也收斂起來。

她嘴角平平,多少還是有點尷尬。

此情此景,齊晴雨往前跨一步說:“一天就玩一會,可以嗎?”

她樣子可憐,是拿出對付哥哥的那套來。

可惜這招用在賴大方的身上收效甚微,他滿是不耐煩道:“不行就是不行。”

開這個頭還得了,到時候東家的鹹菜西家的地瓜幹全得堆上去,還不知道要怎麽糟蹋他的水泥地。

齊晴雨便往後縮,心想自己也盡力而為了,遞給陳傳文一個眼神。

陳傳文哪裏是不想講,是深知在大隊長麵前不討喜,生怕弄巧成拙。

但事情現在沒好到哪裏去,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謹慎開口道:“體育鍛煉是好事,報紙上也提倡小朋友們多多參加。“

還報紙呢,賴大方是識字的,一天到晚也讀書看報,自然知道上麵都寫什麽。

他陰陽怪氣地哈一聲說:“報紙上還讓知青們好好勞動呢。”

陳傳文就知道不該開口,尷尬笑笑不說話,扯許淑寧的袖子。

這是撤退的意思,許淑寧心裏歎口氣說:“那我們回去了,大隊長再見。”

最好別來見,賴大方隻希望大家一天到晚的別找事情。

別看他就管紅山大隊就幾百戶人,上上下下已經是忙得不行,好容易偷閑抽口煙,這整得都沒心情了。

真是不夠添堵的,還敢惦記他的水泥地。

賴大方煙頭一丟,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看都沒看幾個知青的背影。

倒是許淑寧盯著三個人的影子道:“看著真是灰溜溜的。”

铩羽而歸,全然白忙活。

陳傳文不這麽覺得,說:“難道你來之前以為能成功?”

他可是抱著走個過場的心思來的,心知大隊長恐怕連親爹多踩一腳都不樂意,怎麽可能對他們外來人格外開恩。

許淑寧不過是僥幸心理,踢一腳路邊的石頭說:“那我肯定希望能啊。”

好歹是來一趟,總要取得什麽成果。

陳傳文想想也是,又講兩句發現另一邊沒聲音,奇怪道:“齊晴雨,你啞巴了?”

半晌不吭聲,這可不像她。

齊晴雨正在苦惱究竟要在哪兒打籃球,醒過神來第一時間罵道:“你才啞巴,你最好是啞巴。”

一張嘴,天天的淨講些別人不愛聽的話。

陳傳文看她跟鬥雞似的,覺得這才跟平常一樣,心裏大為滿意。

他下巴微抬說:“現在才對。“

裝什麽有智慧,齊晴雨沒好氣道:“該琢磨的你不琢磨。”

不知道腦子裏裝的到底是啥。

陳傳文反駁道:“你怎麽知道我沒琢磨?”

他是脫口而出,齊晴雨卻步步緊逼說:“那你琢磨出什麽了,講啊!”

陳傳文編不出瞎話來,雙手一攤道:“我就不告訴你。”

齊晴雨看穿他的借口,翻個白眼道:“我還不愛聽呢。”

然後牽著許淑寧說:“我就不信,滿大隊還沒有別的空地能玩球了。”

許淑寧腦子裏過一遍,還真沒有特別合適的,眉頭不自覺微擰道:“那咱們轉轉吧。”

反正是閑來無事的日子,陳傳文靈光一現出主意說:“大鉤子行不行?”

大鉤子是棵老樹,據說比隊員們還先在這兒,夏天裏半數人都在樹蔭下乘涼,地方規整得挺幹淨的,連雜草都沒有幾根。

現在天涼,大家恨不得住進太陽裏,倒變現成的好空地。

說真的,經他提許淑寧才想起來大隊有這麽個去處,夾雜著調侃和誇獎道:“不愧是你。”

眾所周知,人多的地方新聞才多,往常陳傳文有事沒事都要特意拐過去,就為了多聽幾句。

不像其餘知青們,大家都是繞路走,很怕被拉住嘮嗑。

許淑寧有幾回不得已,都是匆匆打個招呼就跑,沒到拐角就能聽到議論自己。

什麽“衣服怪好看的”“手上提的是雞蛋”,總之想把她那點細枝末節的東西扒拉幹淨。

真是哪哪都一樣,她沒下鄉的時候偶爾會特意走側門進職工院,做賊一樣摸進家門,尤其趕上每年快放寒暑假,考卷情願撕碎吞下去。

生怕叫誰逮著多問一句,她一天的心都堵得慌。

可陳傳文從沒有這樣的煩惱,大大方方道:“我就愛聽,就愛說。”

坦坦****,也挺好的。

靜下心來想,他性格中也頗有可取之處,反正許淑寧自認是講不出來,她豎起大拇指道:“那成,您領路。”

陳傳文榮歸故裏,舉目四望,隻見大鉤子下沒有往日熟悉的婆婆媽媽們,頗為遺憾在心裏歎口氣。

許淑寧沒留意,抬頭看著樹枝說:“還是不夠高,踢足球倒是好地方。”

籃球得在空曠的地方才行。

陳傳文輕輕一跳,連片葉子都沒夠到,擺了個投籃的姿勢說:“那再想想。“

三個人邊走邊想,沒得出答案,一路往知青宿舍走。

進院子,勞動者們還在辛勤付出。

許淑寧以為一百多斤土豆早該弄好,直接擼袖子說:“天都快黑了,還是我來。”

越是夕陽西下,越不能叫幫忙。

梁孟津情急之下,直接捏著她的手道:“水特別冰,你別碰。”

他的手也是涼的,還被泡得發白發皺。

許淑寧隻覺得寒意和火熱在自己身上碰撞,結結巴巴道:“我,哦。”

前言不搭後語,梁孟津的手像閃電般收回,速度快到濺起水花。

許淑寧的褲腿濕了點,正好找借口回房間換,換好直接進廚房。

齊晴雨已經坐在灶膛前,回頭道:“晚上我做飯。”

她總不能天天玩,心裏也怪過意不去的。

許淑寧沒跟她爭,隻是拉椅子坐邊上烤火,支著耳朵聽外麵幾個男生聊天。

陳傳文那叫一個大言不慚,說:”我踏遍萬水千山,總算找到一個踢足球的好地方。“

按他的說法,紅山大隊的地已經被踩平,隻是大家都已經習慣他這樣極具故事性的口才,連質問都沒有就道:“在哪裏?”

待聽到“大鉤子”三個字,人人理所當然點點頭,就好像他這個人跟這棵樹是連在一塊的。

連陳傳文自己都這麽覺得,還深情道:”啊,大鉤子,我的家!”

可不就是他的家,齊陽明開玩笑說:“今天你家有什麽大新聞嗎?”

近日紅山大隊相安無事,陳傳文已經好幾天沒在餐桌上發言,他遺憾地搖搖頭正要說話,猛聽見有人敲鑼打鼓喊“著火了”,立刻衝出去。

跑得比兔子還快,郭永年手裏的土豆一扔道:“我也去看看。”

他不是看熱鬧,是想著幫忙救火。

一家有難,八方支援,隻留下兩個女知青看門。

許淑寧把院子鎖好,踮起腳尖看冒煙的方向,模糊道:“好像是二大家。”

對於隊裏的情況,齊晴雨比她還不熟,手裏拿著鍋鏟說:“誰是二大?”

拿著鍋鏟還在這兒瞎聊?許淑寧推她說:“快進去,待會該咱們院子著了。”

現成的例子在眼前,齊晴雨隻能揣著一肚子的疑問,回到灶前揮舞。

許淑寧則繼續觀察,眼看黑煙漸漸小下去,這才放心。

她收回目光,一不留神踩到什麽軟軟的東西,嚇得叫出聲來。

不幸被踩中的雞叫得比她更慘烈,撲騰之間羽毛直掉。

就它還有臉在這兒雞飛狗跳的,不老老實實待在窩裏,許淑寧惡向膽邊生,直接抄著它的翅膀,麻利用繩子捆好說:“明天就吃你。”

明天的菜單是雞塊燉土豆,她本來都沒想好拿誰開刀,現在完全不需要猶豫。

廚房的事情她拍板,眾人知道也沒提出質疑,晚餐時分隻顧得上討論方才起的那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