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朋友們一走, 許淑寧就覺得可以說些大人話。

她一邊扒拉著地一邊道:“下回有這種事你也得叫陳傳文,不然他心裏會不舒服的。”

梁孟津心想給錢傳文估計都不肯出來,解釋說:“他不會動的, 要貓冬。”

雖說是十二月,一天寒似一天, 但大小夥子豔陽天就貓著, 委實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畢竟在西平時, 她哥這個季節都要去玩雪,手上動出瘡來也一天不耽誤, 活力滿滿得像要把冰融成水。

哪像陳傳文這樣, 許淑寧想起他在院子裏的全副武裝, 一言難盡道:“行,貓著吧。“

梁孟津其實心裏挺羨慕的, 因為他從小身體不好,風一刮父母恨不得叫他穿八件衣服出門。

搞得他對添衣的噓寒問暖很有陰影, 為了顯示自己,到現在還隻穿著兩件。

此地興許是荒廢許久, 連吹來的風都透露著一股蕭瑟。

他心想明天要是弄個感冒出門準挨罵, 期期艾艾說:“你冷嗎?”

許淑寧穿著厚外套, 尚且覺得寒氣滲進骨頭裏, 看他一眼就知道絕對不夠保暖,沒好氣道:“又逞強。”

梁孟津尷尬笑笑, 別過頭打個噴嚏,看不見的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冒出來。

反正就是老老實實地認錯, 下一次還會再犯。

許淑寧瞪他一眼, 看到還隻露出冰山一角的花磚說:“你回去穿衣服,再拿工具。”

樹枝都弄斷好幾隻, 沒點真家夥不知道要挖到猴年馬月去。

梁孟津扶著石頭站起來,看她沒有動的意思說:“你不能自己在這兒。”

許淑寧在家的時候,每個月月初天不亮就得一個人去糧站排隊。

淩晨三四點的天看過不知多少,空無一人的大街上來回穿梭,壓根不是嬌花一朵。

她道:“幾步路的事情,剛剛彩虹不就是自己去的。”

難道她還不如一個小孩子嗎?

自己去的?梁孟津眉頭一皺說:“不對啊,她是跟冬瓜一塊走的。”

他還以為是叫上人,冬瓜才跑沒影了。

許淑寧剛剛可是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都沒有看見冬瓜。

她搖搖頭說:“隻看她一個人。”

現在想想著實很奇怪,因為彩虹是娃娃們裏的中心之一,到哪都很少看到落單,身邊總是一幫子想跟她玩的小夥伴。

當然,這個年紀本來就愛紮堆,走路的時候恨不得把整條道占滿,連去個廁所也聲勢浩大。

梁孟津跟他們接觸更多,更加深有體會。

所以他愈發不明白彩虹怎麽會自己到知青點去,嘀嘀咕咕道:“下回還得西瓜皮跟著。”

總是親兄妹更放心,許淑寧道:“以前也是我去哪我哥到哪。”

小時候大家各玩各的,直到她頭回被小青年吹口哨。

亭亭玉立的少女,偶爾也會吸引那些滿懷惡意的目光。

別看她是在家屬院上的學,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是鄰居,但總有幾個不受管控的人。

危險分子,隻能防範於未然,許自強其實並非善於言辭的人,隻是每日跟在妹妹身後。

說真的,好像長大才有哥哥樣,小時候隻嫌棄她哭包一個。

思及此,許淑寧道:“西瓜皮就是生來的好哥哥。”

不誇張地講,梁孟津覺得西瓜皮的品德足以和郭永年媲美。

他對這個別人家的孩子生出比對親弟弟梁孟京更多的耐心,偶爾也覺得很愧疚,這會說:“我不是。”

許淑寧隻知道他有個弟弟,卻很少聽到提起。

她難得好奇說:“為什麽?”

細說的話恐怕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梁孟津隻概括道:“他很活潑。”

許淑寧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用這兩個字很客氣,十有八九是調皮的意思。

尤其是八九歲,最最人嫌狗厭,像她弟許自言就一天要挨八次打,要下鄉那個早上溫情脈脈的氣氛裏,她都沒能忍住不揍他。

她道:“我懂了。”

梁孟津看她心有戚戚焉的樣子,嘴角上揚道:“他也有優點的。“

人本來就有好有壞,再正常不過。

許淑寧率先往前走道:“肯定不像你天冷不加衣。”

梁孟津心想那確實不像,因為梁孟京的身體很好,三歲能連哭一天不用喘口氣,力氣向來比同齡人大,從早到晚的跑跑跳跳,小臉永遠紅撲撲,是他這輩子都渴望得到的生氣和活力。

起碼在家時,他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弟弟,下鄉後才發現世人的苦難很多,他那點憤懣也在漸漸平息。

連帶著反省起來,好像自己原來哪裏都做得不好。

但人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就好,他道:“我保證,以後會穿夠的。”

這才像話,許淑寧滿意地點點頭。

她沒再開口,晃著手慢悠悠地往宿舍走。

院門一推開,發誓在搖椅上生根發芽的陳傳文不見蹤影,隻有杯溫熱的茶還放在旁邊。

許淑寧叫兩聲沒人應,奇怪道:“怎麽沒鎖就出去了。”

雖說隊裏有民兵巡邏,到底安全是自己創造的,知青們丟過幾次小東西後,對於隨手關門這件事很重視。

像收音機大剌剌擺著的情況,照理更不會有。

梁孟津莫名不安起來,環顧四周道:“我出去找找,你在宿舍等等看。”

許淑寧沒跟他再花時間商量怎麽做,隻叮囑說“慢點,別著急”。

梁孟津頭也不回跑掉,幾乎是幾秒之後就折返,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許淑寧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連忙道:“找到了?”

梁孟津咳嗽聲說:“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許淑寧向前傾道:“什麽意思?”

梁孟津無奈道:“有人打架,他應該是看熱鬧去了。”

得,叫人瞎操心,許淑寧翻個白眼道:“把他的收音機藏起來,急不死他。”

就是趕著去撿西瓜,也得把手裏的芝麻先放好,真是沒見過這麽愛打聽熱鬧的。

梁孟津心想也是個教訓,支招說:“放你們房間,他不會進去的。”

男生宿舍還兼飯廳,一天裏所有人進進出出的,半點隱私都沒有。

但女生宿舍就不一樣,連齊陽明都不會踏足,是絕對的私人領域。

許淑寧本來是打算放廚房的,現在采納他的意見說:“行,那我留下來看屋子,你挖地去吧。”

梁孟津帶著小鋤頭出發,特意拐到打架現場看。

一對夫妻扭成團,陳傳文都快站到人跟前去,真是不怕自己也挨一下。

陳傳文當然是不怕的,他臉上閃著奇異的光,連眼睛都亮起來,跟邊上的大嬸嘎嘎嘎講著話。

每當這種時候,他的方言水平就突飛猛進,仿佛回到故鄉的巷子口。

大嬸也親切得像老熟人,說:“這都是小場麵了。”

這對夫妻出了名的愛打架,大家看得已經習以為常,連勸一句都懶得,因為誰去誰不討好。

哪怕陳傳文這樣初來乍到的都知道,跟看唱大戲一樣,看完心滿意足回宿舍。

許淑寧正在院子裏等他回來,先劈頭蓋臉道:“你沒鎖門!”

陳傳文一頭涼水澆身上,愣在原地說:“我沒鎖嗎?”

他思來想去,記憶已經完全錯亂,遲疑道:“好像是沒有。”

還好像,許淑寧瞪他說:“丟東西全算你身上。”

陳傳文自知理虧,討好笑笑,目光所及之處,臉色又是一變道:“你看到我收音機了嗎?”

許淑寧裝得跟真的一樣,反問道:“你的東西問我?”

這下真的死定了,陳傳文滿屋亂竄,東翻西找,過會又出現在院子裏說:“真的沒有。”

許淑寧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想也差不多了,說:“長教訓了嗎?”

陳傳文本來就心氣不順,覺得她在火上澆油,態度不佳道:“要你管!”

許淑寧抿抿嘴,轉身進房間,把櫃子裏的收音機拿出來說:“對不起,我不該開這個玩笑的。”

她踩過界,該道歉就道歉,也要吸取教訓。

失而複得的喜悅,又夾雜著其它的東西在。

陳傳文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許淑寧心想什麽意思都沒關係,笑笑說:“下次記得鎖好門就行。“

陳傳文難得沒有頂嘴兩句,表情多少有些欲言又止,坐下來之後餘光一直看著她。

許淑寧還在織毛衣,注意到後停下來回望說:“怎麽了?”

陳傳文覺得有種講不出來的不對勁,遲疑道:“你是不是在生氣?”

許淑寧被吼一嗓子,尷尬是肯定有的。

不過她細想自己也有錯,說:“沒有,收音機嘛,誰都會著急的。”

她的話裏挑不出毛病,態度也很好,但陳傳文就是覺得怪怪的。

可他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隻能看著院門,盼著有人快點回來,隨便誰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