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家

覺得自己很有福氣的郭永年,實則是倒黴了。

赤腳大夫八叔過來連脈都不用把,掀開他的眼皮就斷定是中暑無疑,給抓了副一看就很苦的消暑藥。

齊晴雨湊過去聞聞,連連後退說:“不能說臭,但也不能說香。”

許淑寧沒怎麽嗅出來,隻說:“那我熬藥,你看著點。”

又左右看說:“真奇怪,人都跑哪裏去了。”

天氣漸熱,大家最近都是下午四點那陣才去上工,中午的時間就很長,能做的事情很多。

但再怎麽忙,按理不該半天不見人才對。

最覺得奇怪的是齊晴雨,嘟嘟囔囔著哥哥怎麽沒跟自己說一聲,隻能在他的枕頭上捶兩下說:“回來他就知道。”

骨肉至親啊,許淑寧不插話,進廚房把灶上燒著的水先挪開,抽出兩根柴火來,讓火勢小下去,這才拉過凳子坐下來盯著灶膛看。

大夏天的,燒得人連耳根子都是紅的。

屋裏的齊晴雨也差不多,她是扇扇子給累的。

因為男生們住的這間屋子本來就有點曬,哪怕門窗都開著也沒什麽風,她想讓空氣動起來,一手一把蒲扇。

效果嘛,大概是有一點的,好歹郭永年能張嘴道:“我沒事。”

男人,好像承認自己不舒服能出點什麽事似的。

齊晴雨此刻才覺得陳傳文那種愛偷奸耍滑的脾氣有一點好處,說:“行,那你喊大點聲我就信。”

郭永年要是有力氣,不至於這樣子,他腦瓜子嗡嗡響,太陽穴突突跳,還有那麽點惡心想吐,五官皺成團,發出不知如何形容的歎息。

齊晴雨知道他是緊張工分,努力安慰道:“淑寧去熬藥了,八叔說喝完明天就好。”

畢竟不是什麽大病,即使藥不要錢,很多人家也是不喝的,覺得健健康康的人反而喝出毛病來。

說真的,要是花錢的話,郭永年反而能從**蹦起來。

他家裏比較困難,隻能靠自給自足,每天盤算著明年能分到的錢糧,渾身上下的力氣也有地方使。

當然,現在肯定是沒有的,連講話都困難。

齊晴雨聽他的呼吸聲也弱,忍不住伸手探鼻息叫道:“郭永年。”

郭永年模模糊糊聞到一股香味,又疑心自己是病昏了頭。

他輕輕地嗯一聲說:“在呢。”

平常他這麽說,總是底氣十足,像是能打死兩頭牛,更經常是直接擼起袖子,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齊晴雨一下子覺得他好可憐,說:“沒事,你好好睡吧。”

郭永年下鄉以來,還真沒好好睡過覺。

他仿佛是鄰居家那隻打鳴的雞,天天都是從**一躍而起,人跟鬧鍾成精差不多。

可他還沒成精,自然有疲倦的時候,眼睛一閉還真睡過去。

人能休息肯定是好事,但這個呼吸真叫人擔心。

齊晴雨時不時湊近聽,還憂心忡忡地去找許淑寧商量。

許淑寧被煙熏得直咳嗽,拍著胸口道:“他好像本來呼吸就輕。”

她睡眠是淺,剛來隊裏大家住一屋的時候夜裏仔細聽過,幾個男生裏隻有陳傳文打呼嚕,還有齊陽明偶爾會磨牙,剩下兩個倒是很安靜。

齊晴雨半信半疑道:“可現在真的特別輕。”

她有點害怕萬一真的出什麽事,伸長脖子看院門。

許淑寧被她說得一咯噔,心髒砰砰跳,又抽出根柴把火壓小,索性甩甩手也進去看。

兩個女生圍著郭永年看,時不時還給他掖被角,照料得那叫一個仔細,表情也相當凝重。

不見蹤影一會的幾個男生進屋來,紛紛嚇一跳。

齊陽明下意識先看妹妹有沒有事,這才說:“年子怎麽了?”

齊晴雨總算找到主心骨,鬆口氣道:“你們去哪了?他中暑了。”

又喊道:“陳傳文你別關門,要通風的!”

這門還真得關,齊陽明給妹妹使眼色道:“先別說話。”

齊晴雨就是再好奇,都捂著嘴憋住,倒是許淑寧叫一聲“藥”,撒開腿跑。

陳傳文被她撞了一下,鼻子動動道:“還真有個怪味。”

要不是他們進來的時候太心神不寧,早就該發現的。

梁孟津也是被喜悅衝昏頭,以至於忽略細節,這會說:“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齊晴雨擺擺手說:“八叔來過,給開了藥。”

老爺子有幾把刷子,遠近聞名的老中醫,年輕的時候據說還上過洋人學校,不過這種事,現在不興說的。

梁孟津去過兩次,知道得還更多一點。

他道:“那喝完看看怎麽樣。”

才說著話,許淑寧就用濕布捧著碗過來。

她輕輕地吹著,看一眼倒在**的病人道:“現在有個問題,他要怎麽喝?”

幾個人麵麵相覷,還是齊陽明道:“我扶著,你們看能不能喂下去。”

說是喂,跟灌也差不多。

陳傳文捏著郭永年的臉頰,歉然道:“哥,真別怨我。”

郭永年哪有這功夫,隻能勉強配合地動動嘴,不知道是什麽味的藥汁不可避免地滴在他的衣服上。

許淑寧看一眼拿著湯勺的梁孟津,無可奈何道:“還是我來吧。”

梁孟津沒有照顧過人,自然不知道溫柔在此刻未必適用,以許淑寧照顧弟弟的經驗來看,這時候就是一勺一勺塞進去反而最有效。

她也是成習慣,順手掏出手帕也給他擦擦。

大家這會都亂七八糟的,隻是事情落在有心人眼裏。

齊晴雨恍然大悟,覺得許淑寧說不定是對郭永年有意思。

她越琢磨越有這個可能,掛著意味不明的笑。

人家在生病呢,居然還笑成這樣。

齊陽明要不是騰不出手來,這會能給妹妹的腦瓜子來一下,警告地瞪她一眼沒說話。

齊晴雨接收到了,就是沒反應過來,心想自己也沒幹嘛啊,表情還怪委屈的。

兄妹倆的眉眼官司,沒有人看見,畢竟都牽掛著郭永年。

許淑寧一碗藥喂下去,額頭都沁出汗來,說:“讓他再睡一會吧。”

又抿抿嘴道:“晚上給他煮點米吧。”

宿舍是大鍋飯,存糧大家心裏都一清二楚,本來僅有的那點米是要過節的時候吃的。

但現在拿出來給郭永年,也沒人反對,更何況今天還有件事。

陳傳文壓低聲音道:“咱們晚上有肉吃。”

肉?許淑寧疑心他是在做夢,捏著自己的耳朵說:“我是不是聽錯了?”

陳傳文剛剛進門的時候就想好好炫耀一番,隻可惜被耽誤了,這會得意道:“我砍柴的時候發現的。”

他可是眼睜睜地看著野雞掉進溝裏的,可惜他的身手下去不好上來,隻得著急忙慌回來找幫手。

許淑寧總算知道剛剛他們跑哪裏去,咽口水說:“在哪裏呀?”

陳傳文把竹筐上麵蓋的枯葉子們扒拉開道:“快剁了它吧。”

一看就是沒幹過活的,許淑寧道:“要褪毛放血的。”

陳傳文不管是哪樣,舔嘴唇說:“那也快點。”

看在雞的麵子上,使喚就使喚吧,許淑寧好脾氣道:“知道啦。”

拎著雞爪子往外走的時候回頭看一眼,心想他這樣的狀況不知道能不能吃。

落在浮想聯翩的齊晴雨眼中,是多麽的情意綿綿啊。

她還是挺願意在這種事上成全別人的感情,殷勤道:“我來吧。”

老齊家雖然不富裕,對女兒挺嬌慣的,齊陽明心想妹妹還真是能說大話,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伸手道:“還是我來。”

收拾隻雞而已,有什麽好爭的,許淑寧笑笑搖搖頭朝外走。

梁孟津覺得自己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麽忙,想想也跟過去說:“我還有一點粉條。”

過幾天就是他生日,父母琢磨著麵條路上肯定會碎,特意弄來的。

但這個緣由,許淑寧是不清楚,她隻道:“行,那我一鍋燉了。”

梁孟津好像都能聞到晚飯的香味,口水差點滴下來,說:“年哥吃好一點也好。”

郭永年沒有家裏的補貼,每頓真吃那兩個地瓜早就餓死了,一直都是大家從自己的份裏摳出來。

但他不好意思占太多便宜,又累又餓的肯定撐不住。

許淑寧也知道這個道理,點點頭說:“我再給他弄個蛋。”

反正這年頭,一切病都是餓的,吃得飽肯定沒錯。

梁孟津自然不會反對,拽過椅子坐在她邊上拔雞毛,兩個人連一絲痕跡都不肯放過,仔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