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頭上長草的藥師

那一絲微微的**卻被什麽人注意到了,仿佛從遠遠的雲層外傳來話音:“冷嗎?”

是誰的聲音?她混沌的腦筋想不清楚。

似乎有件衣服樣的東西將她包裹了起來,連臉都遮起來,隻留一隙給她呼吸。身體一邊有溫暖罩過來。不是很冷了。可是還是有呼嘯的風聲。她暈得厲害。

斷斷續續有話音傳來。“我沒有想傷害你。”“我沒有看到你在那裏。”“對不起。”

她還是想不起這是誰在說話。隻是略動了一下腦筋,就精疲力竭,意識再度沉入黑暗。

天際透出一線清明的黎明時分,樊池散去雲頭,降落在半山腰的一座山莊前,懷中仍緊緊抱著半邊身子染滿鮮血的九蘅。左手一帶,手中牽了一道瑩瑩白光般的繩索,一個紅衣女娃娃被甩得咕嚕一下從他身後滾到前麵,雙手被捆在身後,哭喪著臉趴在地上,正是百口仙。

樊池雙目泛紅盯著她,嘶啞著嗓音問:“是這裏嗎?”

百口仙瞄了一眼山莊大門上方的三個大字“風聲堡”,發著抖說:“應該……是這裏吧?”

在楓林時,在百口仙製造的迷障之中,樊池誤傷了九蘅,幾乎發狂,抓著百口仙要打它個魂飛魄散。百口仙為保命,說自己知道有個“風聲堡”養著上古妖獸“風狸”,風狸的腦髓有起死回生之效。樊池顧不得自己的傷情,強行運用馭雲之術,帶著九蘅,拖著用縛妖術捆住的百口仙連夜飛行兩百裏,讓她指路來到了這裏。

百口仙哆嗦說:“聽說堡中的人服用風狸腦髓,個個有五百年之壽。那風狸腦髓除了延壽之外,還有藥用奇效,隻要人有一口氣,沒有救不過來的。”

樊池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九蘅。她的肺部被他刺穿了,大量失血,呼吸艱難,一下弱似一下。無法再拖延下去了。他凶狠地盯向百口仙,嗓音刻骨寒冷:“此處若沒有風狸,我必將你打個魂飛魄散!”

百口仙嚇哭了:“我……我也是聽人說的啊!……我也不能確定……”

樊池也知道百口這種妖物,收集的信息都是來自閑言碎語歪門邪道,一向半真半假又誇大其辭,本就是靠不住的,但也別無選擇。不再跟她廢話,上前敲了敲那厚重的黑色大門。沒有回應。他沒有耐心等下去,抬腿就是一腳,半尺厚的大門砰然開裂。

迎麵就看到一個布衣草鞋的男子正繞過影壁,像是要來開門的樣子。樊池的破門而入嚇得他摔倒在地上,連滾帶爬地朝院內跑去,一麵驚慌大喊:“妖怪來了!妖怪來了!”山莊內響起一陣男女婦孺的驚叫和關門閉戶聲。

等樊池繞過影壁走進院中時,隻見偌大的山莊亭台樓閣,遊廊曲折,人們竟藏得影子也看不見了。樊池意識到是自己太莽撞了。世間正遭魚婦之災,各處不太平,他這樣直闖進來,必是嚇到主人了。隻好壓著焦急的情緒,揚聲道:“在下樊池,同伴身受重傷,前來求藥。”

過了一會兒,門一響,一個青衣男子走了出來。此人相貌十分俊秀,氣質清雅而疏冷。隻是裝扮有些奇特——他的頭頂正中,居然插了一支兩葉碧綠小草。

他走近樊池,打量一下他懷中女子,和他胸口嘴角滲出的藍色血跡。特異的血色使男子臉上閃過驚異,問道:“你……?”

樊池沒有耐心多說話,徑直道:“她傷得很重,性命危急。聽說風聲堡有風狸,我來求一點風狸腦髓,救她的命。”

那人的臉色瞬時鐵青,向後退去,高聲說了一句:“打出去!”。

各個屋子的門應聲而開,衝出二十多個男男女女,手中拿著棍棒或家什,個個滿麵怒容,將那個男子護在身後,還沒等樊池反應過來,已遭一頓暴打。其實他已經撐不住了,拚命護住懷中女子,沒挨幾下便昏死過去了。

……

九蘅似乎陷進了黑色的漩渦,失力地越沉越深,沉到永遠不見光亮的地方。突然之間,好像有人按壓了一下她的胸口,痛楚頓時將她從黑暗中狠狠扯出來,又重重扔下去。她想質問這個人為什麽要弄醒她,這麽痛為何不讓她睡死算了!然而卻根本睜不開眼,也發不出聲音,實際上她渾身一絲也動不了,隻是眉間露出痛楚之色。

緊接著,九蘅感覺按壓在傷處的那隻手越來越熱,變得烙鐵一般火燙,熱量鑽進傷口,仿佛每根斷裂的血管都燃燒了起來,她幾乎聽到了自己的血肉噝噝的聲音。可怕的灼熱擴散出去,五髒六腑都燃燒了起來。

她的內心淚奔了。這是要把她烤了吃嗎?死就死吧,為什麽要這麽折磨人!

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句話:“你一定要問來。”

有個聲音在她腦海深處答道:“好。”

她有些困惑。是誰在說話?又是誰在回答?

容不得她思考,片刻之間,意識仿佛在烈焰之中灰飛煙滅。

……

真正醒來的時候,睜開眼,視野中是垂紗的床頂。初醒時搞不清楚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思維一片茫然。直到嚐試著動了一下,四肢傳來久臥不動的麻木酸痛感,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側臉看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是躺在舒適的床鋪上,屋子裏桌椅擺設甚是講究。卻看不到樊池,也看不到百口仙。

這是什麽地方?

腦筋漸漸清明了些,記起來自己是受了很重的傷——被樊池從背後刺了個透明窟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偏上的位置,想試探一下傷處如何了。然而沒摸到傷口,也沒有被繃帶包裹著。

應是受了致命傷的地方,按上去也不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傷重垂死的症狀,隻有久睡之後的渾身無力。

她的腦子一下子又糊塗了。慢慢坐了起來,掀開身上蓋的薄被,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隻穿了一身幹淨的中衣——不是她原來那身。再扒開衣領,露出左鎖骨下一抹白皙。皮膚完好無損!

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究竟有沒有受過傷?難道一切都是百口仙製造的幻覺嗎?

門口忽然走進一人,“哎呀”了一聲,又退了出去。

她懵懵然望著門口,問了一聲:“誰?”

門外傳來男子的聲音:“你先把衣服整理好。”

她這才想起自己正扒開衣領,甚是不雅。連忙把整理了一下,高聲道:“好了,請進來吧。”

門外的人這才重新走進來。來人是個年輕男子,身材頎長,一身青衫,氣質清雅如竹,眉眼間透著精致清爽的俊秀。特異的是他的頭頂插了株碧綠小草,看上去十分有趣。他看著九蘅,眼神溫暖如映進燈火。九蘅也怔怔看著他。她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可是看著他的眼睛,心底莫名生出親切之感,仿佛與他認識了很久一般。

見九蘅發呆,他微微一笑,先自我介紹:“在下黎存之,是個藥師。”

九蘅恍然回神:“哦。我……我叫九蘅。我在這裏呆了多久了?”

“兩天兩夜了。”

“我的傷是你治好的?”又記起傷已不見了,暈暈地又補了一句:“我的傷呢?去哪了?”倒像是丟了東西,跟人要一般……

黎存之答道:“你痊愈了。”

“哎?這麽神奇?我明明記得我差點死了啊。”

他又是笑了一笑:“現在沒事了。”他看上去疲憊得很,大概是為了醫治她累到了。

九蘅又是感恩,又是驚訝:“你是神醫嗎?不對,神醫也做不到疤痕都不留的程度。你到底是誰?”還未等他回答,記起有更要緊的事要問:“對了!樊池呢?是他送我來的吧?他人呢?”

黎存之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道:“那個人,在隔壁躺著。”

九蘅一陣焦急,急忙下了床,站得急了,頭一暈朝前栽去,一頭栽進了黎存之的懷中。黎存之扶著她溫聲道:“當心。”又伸手拿過擱在旁邊桌上的一件秋香色細布衣裳替她披上,細心又溫柔:“這是院裏別的女子為你送來的幹淨衣服。”

扶著她走出小屋。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抄手遊廊,舉目四顧,像是一座富庶大戶的園子。偶有人走過,卻不像主人,也不像下人,倒像是普通村民的打扮。他們均會親切地問候一聲“黎藥師”,黎存之和氣地點頭回應。

樊池所在的屋子與她的住處隔了不遠,卻是個低矮簡陋的下人屋子,光線昏暗,四麵透風。九蘅走進去,隻見樊池躺在鋪上,僅墊了一層薄褥,身上連個被子都沒蓋,雙睫緊閉,唇無血色,呼吸若有若無,烏發鋪了一枕,襯得臉色分外蒼白。

她撲過去晃了他幾下:“樊池!樊池!”沒有反應。

她慌得問黎存之:“他這是怎麽了?”

黎存之答道:“情況不太好,大概是快不行了。”